最开始的时候还能出去晒晒太阳,到了现在,只能一天天躺在医院里,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算的没错,这一次九重在这儿留半个月。
毕竟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明予安思量着这一次稍稍好转之后,就购置设备安装在家里,请私人医生比较好。
医院这种地方,死气沉沉的,尤其是这种绝症,基本每天都能听见同层的病房里传来恸哭。
阴气太重,本来能多活些时日,也得折寿。
明予安最开始了无牵挂,瞧着自己时日无多,不但不难过,反倒是有些欣慰。
只是现在九重在身边,哪怕短暂,明予安也相信奇迹会再次出现,能将他再一次传送过来。
忽然又不那么想死了。
只是已经错失了最佳的治疗时机,现在哪怕悉心养病,也是苟延残喘。
不过明予安最最不缺的就是钱。
如果他能撑得下去的话,就能一直治疗下去。
数不清是第几次化疗之后,明予安被护士推进了病房。
浑身上下的刺痛已经让他说不出来任何话,只能比划着请求护士给他吊镇痛药。
只是这个请求被拒绝了。
因为现阶段使用太多,到后面镇痛药物的效就不明显了。
明予安只得就此作罢,躺在床上等着九重回来。
这些日子一直拜托九重充当护工一样的角色。
明予安其实一直怕他介意,也提过额外再请一个人帮忙。
不过九重拒绝了。
毕竟能相处的时日不多,尤其是经历过生离死别,这种偷来的时光更是令人百般珍惜。
明予安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九重怀里夹着文件,见着明予安已经回来了,赶忙将文件袋放在桌子上,径直朝着明予安走来。
“好点了吗?”
“好多了。”哪怕疼到目光几近涣散,明予安还是打起了几分笑容。
九重到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并不能很好理解癌症的定义。
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以及治疗时候的痛苦。
所以明予安就会在他面前多笑一笑,给他一种自己一直在好转的错觉。
“……可是医生说,不会好了。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
“医院里的这些老古董总喜欢往严重的地方说,少听那些有的没的。”
一开始九重也愿意相信明予安的话。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明予安身上的管子越来越多,原本宽敞的病房已经被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医疗仪器。
九重渐渐地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
不过虽然是怀疑,但九重却并未说过什么。
毕竟他愿意相信,师父不是骗他的。
“九重,能下楼帮我买点饮料吗?”明予安稍稍从床上坐起来了些,忽然问道,“往前走两条街,有个小学,小学门口有一个不起眼的奶茶店。最基础的那种就行。”
“师父,医生说了,您现在不能——”
九重没说完,便见着明予安方才还有些笑意的面容迅速黯淡了下来,赶忙改口道,“那这样吧,我去买。但只允许师父漱漱口,尝个味道,不允许咽下去。”
“嗯。”
其实九重也在寻求能将明予安带回书中的办法。
哪怕不是以前那个仙君,只是一个凡人或是一个未化形的散妖也好,带他远离这个世界的病痛,远走高飞,就像当初在山中的无忧岁月一样。
只是一直无果。
走出病房的时候,九重特意去护士站找小护士要了份地图。
护士站的小护士大多还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有的实习的甚至就十七八岁的年纪。
一般见着好看的都会有意多关照一下。
九重就是那个经常被关照的对象。
上了电梯之后,九重按了一楼。但电梯却是在十楼停了一下,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推了一个医疗车,车上明显躺着个人。
只是这个人脸上蒙着白布。
九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会好奇,但是这些时候见的多了,就知道被这么对待的,只有死人。
九重想到了师父日渐消瘦的身躯,和愈发虚弱的身体。
到了一楼之后九重特意拦了一下电梯门,“你们不下吗?”
“哦,忘记按负三了。”护士经提醒才想起来按电梯,“不下,小伙子赶紧走吧。”
出了医院之后,九重按着明予安说的地方摸索了过去。
正午十二点,正值小学生放学的时候。欢声笑语之中,一群群穿着衬衫短裤或者短裙的小孩子不断的在人群当中嬉戏打闹,周围的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九重这个接近一米九的身躯在一群小豆丁里格格不入。
明予安说的那家奶茶店不大,门上的招牌已经蒙上了一层油污,能看的出来已经开了许多年了。
不过里面尚且算得上干净,虽然简陋了些。
九重也不和孩子们挤,安安静静的站在最后,等着他们都买完了再凑上去。
“要最基础的那种。”
“好,马上。”
九重将钱递了过去。卖奶茶的阿姨接过钱,明显愣了一下,“小伙子,有零钱吗?”
“没有。”
“这可麻烦了……”
“能记次数吗?接下来一段儿时间我大概会经常来这儿买。”
“也行。”阿姨说着爽朗一笑,顺手拿了张纸卡给他,“不过小伙子长得标志,下次来不用带卡也记着你。”
九重没有说话。
“你是这学校的老师?看你年纪不大,不像是家长。”
“家住在这边。”九重回答的平淡,似乎并不想多话。
拿了奶茶之后九重就匆匆跑回了医院,推开病房门之后看着明予安还在,忽然莫名的心安。
其实刚才,九重很担心被推出去的是他。
只是这种担心九重没有说出来。
“给您买回来了。”
明予安瞥了一眼,看见塑料杯上的包装,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忽然不知道怎么地,好像有些情绪克制不住要呼之欲出似得。
“师父怎么了?”
“我不喜欢这个口味的。”明予安似乎是在赌气一般,抱怨了一句。
九重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刚才他说的是这个。
怎么忽然变卦了。
“我再跑一趟。”九重说完之后就要往外走。
其实这种时候别说吃饭或者饮水了,吞咽这种简单的动作都是痛苦。
明予安对食物的兴趣并不大。
只是病中情绪比平时更难稳定,尤其是对于疼痛只能忍着,却不能用药物的时候。
说白了,其实明予安就是想多得到一些关怀。
毕竟真是想吃什么喝什么,完全可以让别人代劳,不必让九重去跑。
“不用了。”明予安趁着他还没出去,赶忙把他叫了回来。
九重只好又拐了回来,“真不用了?方才没问师父想吃什么,这一趟正好带回来……”
“九重。”明予安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你过来。”
说完之后明予安又努力的坐了直。
九重走了过去。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九重被这个问题弄得有点懵。
要说为什么……
就像从一开始为什么师父要捡他回去一样,没有为什么,似乎就是缘分到了,“因为我喜欢师父,自然会对师父好。”
明予安听完之后愣了三秒,忽然毫无征兆的哭了出来。
从一开始哭声就没有隐忍,双手死死攥着九重的衣角,低着头像个孩童一样嚎啕大哭。
治疗期间明予安甚至没有叫喊过一声,现在却真的是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哭的喘不上气。
九重一时间有些无措。
这么多年,除了那个时候看见天庭那帮狗娘养的羞辱师父的时候,师父情绪崩溃过,结果这么一崩溃就是自己走向了绝路。
这次重逢……场景有些令人唏嘘。
九重见此本来是想抱抱他,只是现在明予安身上不是留的针头就是插得管子,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拥抱。想摸摸他头……可是九重方才听医生说了,这种时候连翻身都是疼的,再轻柔的抚触对他而言都像利刃一般。
“别哭了,我不是在您身边吗?”到了最后,九重只能俯下身子,像哄小孩子一般,柔声说道。
只是这么一蹲下来,九重才看清楚明予安这张脸。
初初见面的时候,九重只觉得师父定是这天下最好看的人。
可是现在……哪儿还像人啊。
九重虽然不怕,但还是忍不住心疼。
见着九重蹲下来,明予安才抽泣着有气无力的吼了一句:“我都快死了,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死……
九重方才还记得师父说自己有所好转的。
“为什么要对一个将死之人这么好?为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吼完之后明予安依旧是低着头,嗓子已经比方才哑了不少,但泪水却是止不住,在洁白的被褥上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深色。
“师父……”
明予安倏地抬起头,用着和骷髅无异的双眼,仿佛哀求似得看向九重,“阿九,阿九,阿九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和你一起……”
“没事的,师父会好起来的。”九重不敢碰他,只能尽量温柔的哄着。
大抵是方才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招来了护士。没敲门就直接走了进来。
“你们这边怎么回事儿?”
“没事没事。”九重赶忙接道。
“刚做完化疗情绪容易不稳定,家属就多关照着些。待会儿打一针镇定,睡——”
“现在就打罢。”明予安先开的口。
睡着了就不疼了。
不然一直折腾着九重,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等明予安睡过去之后,九重就一直在他身边坐着。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等他醒来再说。
只是还没坐多久,医生就又来了一趟,将九重叫了出去。
“请问您是明先生的……弟弟对吗?”
“对,我们是表兄弟。”九重回答的很冷静。
因为法律上不认可这种恋人关系,要是实话实说,连个帮明予安手术签字的人都没。
“明先生之前说过,想从医院购买设备然后回家治疗,您要不再劝劝他?”“他这个情况,留在医院比较合适。哪怕转院也别回家,先前明先生就有明显要放弃治疗的念头,不然早期手术的话,估计现在人都是活蹦乱跳的。”
“如果在医院,有完全治愈的几率吗?”
医生听到这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得这种病,家属应该是心知肚明的罢。只能说多熬两年,说不定到时候医学更加成熟了,就有希望……”
那估计是好不了了。
九重也不傻。
作为医生,肯定会把话说的委婉吉利。
“明先生已经比别人好很多了,扩散的慢,经济也跟得上,要不你劝他去国外继续求医也行。横竖别让他回家,回家就真的完了,购买再先进的设备请再多医生,没了医院这个环境,病人的求生欲就会下降……尤其是明先生,我认识他很久了,在医院兴许还能多活些时日。我在这儿工作了几十年,见过太多到最后人财两空的例子……”
“好,麻烦您了。”九重没听他说完,就转身回了病房。
劝大概是不可能劝的。
明予安那个性子没人劝的动。
最后又在医院待了几日,等购买的医疗设备全在家里布置好了之后,挑了个暖和天气,九重替明予安办理了出院手续。
除了那次情绪失控,抱着九重,哭着喊着说自己想活着之外,其余时间明予安的情绪都算得上稳定。
在医院折腾了十来天,转眼半个月快过去了。
明予安知道九重在这儿待不久就会回去。
前段时间,明予安一直在联系台湾这家出版社,希望高价收购这本小说的全版权。最后虽然以一个不太妥当的价格成交,但也因此换来了九重能来这儿待半个月的机会。
明予安想多活一会儿,这样说不定以后自己还有和他相会的可能。
回到城郊别墅的里的时候,明予安示意九重把自己放在楼上。
外面明明是三伏盛夏,但明予安却是穿的比别人都厚。
一点儿都不敢着凉。
不过明予安比较有先见之明,当初生病的时候,就在家里装了电梯,这样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至于丧失生活能力。
“屋子里有点儿乱,你别介意。”
明予安的卧室已经不能用一个乱字形容了。
感觉像是把前半生的东西全部堆在了这儿,哪怕已经用不上的也不扔。
九重将目光停留在那个木质摇篮,和上面的百家被上,表面上这被子看起来不过是有些陈旧和脱线,但翻开一看,发现里面竟是烧焦了一块儿。
“这是摇篮是我爷爷打的,百家被是我和我妈一起,给我妹妹缝的。”
“那师父的家人呢?”
九重有些奇怪。
病入膏肓,还留着以前的东西,应该不是和家人关系非常差的那种。
但是进来的时候却是发现,这儿除了明予安,没有别人。
“他们走的早,当时就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多年过去,这些事情明予安总算是能云淡风轻的言说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