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最低的地方有几个矿井,是木场建造之初偶然发现的,上面的草皮已经被铲平,清理出来一大片裸露山岩,矿井就开在山岩附近,挖出来的铁矿纯度上等。
荣映带着宋辛到达木场时,立即引起一阵围观,只不过大多数苦力见了荣映都是一副感激的模样,除了少数几个表面上过来问好,回过头就恨不得吐两口唾沫以表达自己的愤懑。
后者全都是在原主手里吃过亏,但比武艺比不过,比后台也比不过,敢怒不敢言的那种。
木场上起了骚乱,张虎提着鞭子从工棚下走出来,刚想开口骂人,冷不丁地看到了人群中的荣映,手里的鞭子抖了两下,差点就没拿稳。
这祖宗怎么又来了?
招招手叫了一个人过来,正是昨天去追宋辛的那个壮汉,张虎指着荣映身边的宋辛,问:“那个小子,就是昨天逃走的那人?”
壮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忙不迭点头:“对对,就是那小子,刚来没几天。老刘在山里捡来的,一开始神神叨叨,穿的也花里胡哨,被小人哥几个教训了一顿就要跑,谁知道那么巧跑到了那位面前。”
张虎的视线落在宋辛身上,颇为不屑的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哼,并没有太在意。
他看的出来,宋辛虽然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实际上不过是纸老虎一只,不会武功,风一吹就倒的绣花枕头而已。
但是当他的视线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张虎攥紧手中的鞭子,眼神像是淬了毒。
韩见林第一次来木场的时候恰好看到他鞭笞苦力的一幕,当着所有人的面夺走了他的鞭子,把他踩在脚下,反过来抽了他十来鞭子。
那十几下抽得他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该干的活干不了,差点被管事的扔进山自生自灭。
怕被荣映察觉自己的视线,张虎恨恨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身回了工棚。
他现在没有办法报那当众鞭笞之仇,但是总有一天,他要让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付出代价。
“哎,师父你在看什么?”
跟木场的人一一问过好,荣映就带着宋辛到了一个角落里坐下,见荣映盯着一个地方目不转睛,宋辛撞了撞他的肩膀。
“什么?”荣映回过神,他刚刚感受到了一道恶意满满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是张虎。
和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上来的宋辛拉开距离,荣映想了想,对他说,“别叫我师父,我没有打算收你为徒。”
宋辛并不在乎荣映的态度:“我也想叫别的,这不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吗?”
昨天他就问了,但是荣映当时心有点乱,没顾得上说。
“韩见林。”
“你多大?”
“十六岁。”
宋辛觉得惊讶:“你才十六岁?这么小!”
荣映白了他一眼,大惊小怪。
古代人十六岁已经不算小了,但是宋辛可能还没适应,因此拿现代的标准来看,觉得这位少侠才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人。
整个木场里,张虎的工棚位置最好,通风又阴凉,这一会儿正好是休息时间,不少人往他那边去,拍拍马屁就能得个好地方。
见宋辛也往那看,荣映提醒了他一句:“你离他远点儿,那人心思不正,不是个好人。”
“你放心,我才不会往那凑,我来到这里挨得第一顿打就是那个黑脸的鞭子。”
宋辛嘿嘿笑着看向荣映,不怕死的调戏:“再说了,那个人长得那么丑,看着就倒胃口,哪有跟在韩,韩少侠身边好,既不会受欺负,更重要的是养眼啊!”
荣映:“……”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颜控。
开过了玩笑,宋辛又认真起来,问了些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你能跟我说说现在是几几年吗?呃,就是这是个什么时代,当朝的皇帝是哪一位?”
荣映心想,弟弟你总算想起来了解自己到底穿到了个什么地方了。
抓着机会给宋辛普及了一遍时代背景,说了他们所在的时代、国家、当权者是谁,以及他们为什么在大山里、采集木料是为了做什么等等一大串内容,宋辛听完之后宛若痴呆。
看着宋辛的反应,荣映觉得还挺正常的,毕竟他从卫尚那里了解到这些信息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十分贴心的给宋辛留下独自思考接受的时间,荣映走到一边干活,他来木场并不是闲玩儿,他在管事那里留了名字,干活拿钱,和其他苦力无异。
只不过不用受木场里的监工管教罢了,虽然也没人敢管他。
管事的曾经偷偷出山找负责木场的官员禀告情况,那官员又战战兢兢的去找韩宝胤,结果韩宝胤在得知事情始末之后并没有说要把胡闹的儿子带走,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句随他去。
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没什么问题,但是处事的原则上谁也劝不了谁,干脆就互不干涉。
正在把散乱的木头堆到一起,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做贼似的溜到荣映身后,“韩少侠。”
荣映回身,认出青年:“石头大哥,好久不见。”
聂石拍了拍荣映的肩膀,脸上笑开了花:“是挺长时间没见了,这不,我刚刚看到你来,赶紧把手上的活做完了就过来找你了。”
聂石就是当初韩见林来木场时,从张虎鞭子下救回来的那个人,因为救命之恩,聂石在生活上一直很照顾韩见林,熟悉之后更是把他当弟弟看待。
往荣映身后看了一眼,聂石小声问:“你认识他啊?”
他指的是宋辛,因为宋辛一来木场就分在了张虎手下,又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愣头青,他那几天和其他人聊天的时候没少表示过同情。
昨天又听说这个新来的跑了,大家都以为他被抓回来肯定少不了张虎的一顿毒打。
结果没想到这人没被抓回来就算了,还攀上了韩见林这一层关系。
没有比他清楚,在木场讨生活,有韩见林的庇护是多么重要的事。
最起码张虎因为他被韩见林教训过之后,他们那伙人根本不敢再来找他的麻烦。
荣映点了点头:“他现在跟着我。”
“哦”,聂石又看了宋辛一眼,转过头笑着问荣映:“我在湖里捉了几条鱼,李叔那些香料还在我那儿,要不要去吃烤鱼?”
荣映闻言停下手里的活,朝后面问了一句:“你想吃烤鱼吗?”
他们昨天晚上吃的就是烤鱼,只不过是原味的,没放什么佐料,连盐都没有,干巴巴的,要不是饿极了他肯定吃不下去。
“吃!”
宋辛本来还在思考人生,但是听到有肉吃,立马举手回应。
见荣映询问宋辛的意见,聂石的笑容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招呼宋辛:“那位…宋兄弟对吧,那就一起去吃,正好我逮的鱼不少,人多热闹。”
“哎,好嘞!”宋辛兴致勃勃地起身,什么烦恼都忘了。
三个人到了湖边,聂石在一块大石头上支起火堆,跟荣映他们昨天在山上的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加上了点佐味的香料,烤鱼的档次立马升了上去。
火光映在几人脸上,聂石来回翻动串在树枝上的鱼,以确保烤鱼受热均匀,这期间他一直在找宋辛说话,似是无意的问了他的来历。
不过好在宋辛虽然一心放在吃食上,但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记得的,随口扯了几句胡话糊弄了过去。
聂石点到即止没有再问,但是荣映却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原主的这位“石头大哥”并不是个简单人物。
不过,不管聂石有什么心思,只要不影响到男主和他,他就不打算多管闲事。
第29章 小师父
入夜,荣映从睡梦中惊醒。
他是被冻醒的,不,更准确的说还有热,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冰火两重天。
房间里一片漆黑,他睁着眼睛,心脏疼得像是被什么人用手攥住,试着张开嘴大口呼吸,缺氧的状态却并没有好转。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觉得身体里像是钻进了许多虫子一样,正蠕动着,在血里肉里来回翻滚穿梭。
额头沁出冷汗,荣映疼得忍不住将身体蜷曲在一起。
这是原主被做成药人留下的后遗症,每月初发作一次,荣映刚过来,一时没有注意到时间,谁知那么巧今天恰好是月初。
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的疼痛,荣映牙都要咬出血了。他浑身发抖,口中断断续续溢出痛吟,想到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宋辛还在地上睡着,荣映紧咬下唇,翻身下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跌跌撞撞的推开门出去。
没头苍蝇一样跑到了竹林里,荣映被痛的看不清眼前路,没有注意到地上凸出来的一块石头,直接摔在了地上。
“唔……”
荣映试了几次都没能从站起来,躺在地上,他抓住胸口的衣服,用力拉扯着,心口的抽痛几乎让他失去理智,手指在胸前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好痛……救命……”
他的脸紧挨着地面,挣扎时碰到了折断的竹子,尖锐的竹片在他的脸上划出细微的伤口。
荣映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又受伤了,他一只手抓过竹片,直接塞进嘴里咬住。
他在堆满了竹叶的地面上翻滚,头发蓬乱,嘴角有鲜血溢出,是被嘴里带着毛边的竹片割伤的。
冷汗从额角流过脸颊,荣映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睁大眼睛,觉得头顶的天空都是白的。
将身体缩成一团,疼痛难忍的荣映咬着竹片低吼出声。
“啊……”
草房里,宋辛猛地睁开眼睛,他往床上看了一眼,发现荣映并不在。
没顾得上考虑这么晚了人会去哪儿,宋辛捂着肚子就往外面跑。
他肚子疼,可能是吃烤鱼吃坏了肚子。
茅厕在院子外面,离草房有一段距离,宋辛提着裤带往那跑,路过竹林时,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动静。
什么声音?
停下脚步,宋辛往竹林里看了一眼,不远处有竹子晃动,竹叶哗哗作响,其间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哀声。
难道是野兽?
宋辛有些害怕,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茅厕,又看了看不知藏了什么可怕东西的竹林,决定先憋着,回去找小师父过来陪他。
刚要转身,宋辛突然从那一阵哀声里听出了一个“疼”字。
是人?!
站在原地努力分辨之后,宋辛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人声。
“谁在里面?”
他想到了深更半夜没有在房里睡觉,不知道去了哪儿的韩见林。
“小师父?韩少侠?是你吗?”
没有人回应,宋辛深吸了一口气,避开枝叶缠结的竹子,循着声音往里面走。
他走的小心翼翼,时时刻刻保持着后撤的姿势,以确保遇到危险能在第一时间拔腿就跑。
有月光透过茂密的竹叶照到地面上,宋辛踏入竹林,一眼看到了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少年。
“韩少侠!”
宋辛看到荣映时惊了一下,慌乱之中也顾不上想其他的了,赶紧跑到他身边,半跪着将人从地上抱起。
“韩少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得出荣映似乎浑身都在疼。宋辛抱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碰哪儿才对。
“你哪儿疼?我该怎么能帮到你?喂!你还清醒着吗?”
宋辛想拍拍荣映的脸,看看他是不是疼得迷糊了,结果就看到他嘴里咬着的竹片,以及被竹片毛边磨出淋漓鲜血的嘴角。
额角跳动了一下,宋辛看着有些心疼,四处看了看,没有合适的东西,便用一只手抱着荣映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去撕自己的衣服下摆。
麻衣的质感虽然粗糙,但比起竹片来要好太多。
将衣服团吧团吧,宋辛捏着荣映的下巴,强制着让他张开嘴,把已经快被咬穿的竹片拿出来时,还分心往他嘴里看了一眼,里面一片狼藉,全都是血。
这是什么要命的毛病?
宋辛有些烦躁,抓起布团就要往荣映的嘴里塞,生怕晚一点这傻孩子就要去咬舌头。
结果布团还没有碰到嘴,疼的昏了头的荣映伸着手一通乱抓,逮到宋辛正在靠近的手臂就往嘴里送。
宋辛没防备荣映会来这一招,被他突然这么一拉还有点懵,直到手臂上的疼痛感劈头盖脸的袭来。
“啊啊啊!!!”
宋辛疼得一个激灵,嚎了一声之后,下意识地就想去掰荣映的嘴,把自己的手臂解救出来。
但是目光触及到他冷汗淋漓的脸和不停颤动的睫毛,他的动作却诡异的停了下来。
“……”
算了算了,就当是报恩了。
人家在你人生最艰难的时候出现,还把你从水深火热的“集中营”里解救出来,贡献一只手臂出来给人咬而已,算得了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经过了一番自我安慰的宋辛拿过被他扔到一边的布团,一股脑儿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话虽这样说,可是手臂还是好疼啊啊啊啊啊啊啊!
星月流转间,一夜过去,天色将明。
疼痛逐渐减轻直至消失的时候,荣映脑中有片刻的清醒时间。
上下眼皮重如万斤,世界也变得混沌不清,一晚上的痛苦折磨让他疲惫不堪。
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宋辛近在咫尺的脸。只不过可能是已经习惯了手臂上的疼痛,这个时候的宋辛已经抱着他靠在一旁的竹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