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怒气不减,表情狰狞,两手一拍楼船,玄墨一手提起顾沉音后领,似觉不妥,干脆一把揽住顾沉音的腰。
两人站上银剑,浮于空中,船上的弟子们遭了殃,一个个从舱中出来,只见楼船已经被摧毁大半,海水不断上漫。
顾沉音看着玄墨唇瓣一张一合说了什么,底下众弟子一脸无语,紧接着,玄墨御剑向北方飞去,鲛人在下面穷追不舍。
玄墨御剑极稳,顾沉音被封了听觉,一点点也听不到海浪声与底下鲛人的怒吼,被玄墨一手揽着,如此紧张的情况下,竟有了睡意,鼻端有股淡淡的奇特香味,催人助眠。
顾沉音再清醒时,天已放亮,自己靠着的,依然是温暖坚实的月匈膛。玄墨抬手,在自己额间一点,顾沉音这才听到风浪声。
“醒了?”
顾沉音呆了片刻,深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的倒计时,没有起身。
这怀抱,也从未有过。
“沉铁应是被那孽畜毁了,我们如今在负界龟之上,也还赶得上海市开放。”玄墨平静安然。
“负界龟?”顾沉音左顾右盼,发觉两人正在一小岛上,有荒草杂树,土丘水洼。小岛缓缓移动,绝对的稳当。
“那白师兄他们……”
“在土丘另一侧。”
顾沉音沉默片刻,抬头看着玄墨线条流畅的下巴,凸起的喉结,“长老,你为何不看我?”
玄墨低头,坦然对上顾沉音的双眸,“我对你绝无厌恶之情,但你所说的眼中有仇恨,我不知为何,也控制不了。”
顾沉音有点想笑,悠然起身,“这世上,原来也有玄墨长老不知道的事情?”
沉默许久,玄墨盯着顾沉音,慢慢颔首,“有。”
“巧了,这个事情我知道。”顾沉音面带笑容,“你恨我恩将仇报,占了你首徒之位;你恨我无能愚笨,毁你名声;你还恨我为何不死,又来纠缠,对不对?”
玄墨直直看着顾沉音,眼睛一眨不眨,“我自救你那刻,便知你无法修炼,你以为顾家,真能强迫我收你为徒?”
看顾沉音不言,玄墨起身,低头看着曾经的首徒,“我若不喜你,自有千万种方法让你离开栖道山,你说我惜名,那为何还能留你在我身侧十年!”
顾沉音从未见过玄墨如此神态,像正在汇聚一场暴风雨,乌云压顶,让人不敢直面。
“八千年前,宫家曾有一纯血之人,试遍万法无法修炼,被宫家取血整整三十七年,五家势力争夺此人,为炼破壁丹,无所不用其极!此人最后郁郁而终,留下三男两女,皆不知所踪。”
玄墨步步紧逼,顾沉音一步一步的退,直到退无可退,身后撞上树干。
“纯血之人,本就无法修炼,我如何教?不过让你徒增烦恼!
我护你翼下,不让你参加任何试炼,就是怕你显露纯血,再引起不必要的混乱,混乱之中,首当其冲,你就是几家势力相争的牺牲品!
十年来,我未敢远行一次,看你成长,还想看你成家立业,子孙绕膝,无事终老!凡人之乐,我愿让你享尽,佑你安乐!
我若厌你恨你,怎会有这些心思?”
成家,立业?子孙,绕膝?顾沉音鼻子一酸,心脏收缩的厉害,他到今日,竟还说,希望看到我与别人恩爱无疑,生儿育女!
“那你可问过我一次,我想要什么?”顾沉音仰起头,眼中含着泪水怒意,“你把我当做什么?宠物还是孩子?”
“你不过入世二十几年,我已七千多岁,我所做所为,你日后自会……”
顾沉音不愿再听,踮脚堵住对面滔滔不绝的薄唇。
清冽的目光瞬间凝固,笔挺的身姿僵直,半晌未动分毫。
海风咸氵显,吹小岛上荒草簌簌,杂树晃枝,几只小小的啮齿动物立身远看,警惕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顾沉音缓缓降下高度,唇瓣分离,想后退,却忘了身后的树干。只能硬着头皮仰头,眼中是满满镇定,“玄墨长老,这才是我想要的,若你不是傻子,你应该知道。”
“还有,你真的不会照顾人,你要是想养什么,还是趁早灭了这个心思。”
玄墨一动不动,像尊石像似的立在原地。顾沉音受不了这气氛,转身跑向岛边,看着晃动的海面,表情逐渐凝固。
只见水面上映出的人,脸颊上被人画了一条极其抽象的红色丑鱼,还有两撇红胡子。
那个鲛人!
顾沉音想起冰凉指尖掠过自己脸颊的时刻,再回想刚刚自己口勿上玄墨的姿态,简直绝望。
用海水搓的满脸发红,才堪堪把红色洗去,顾沉音咬牙用清水最后洗了一遍,方才好受些。
海水下巨大的龟足缓缓游动,顾沉音坐在岸边,不由自主的从须弥戒中拿出一空木盒来,摸着木盒下浅浅的烫字,里面还存有胭脂鹅脯的一点点余味。
果然,做到了,是……真的香。
如今顾沉音才算是看清,玄墨把自己当做了宠物一般,没有自由,没有思想,没有尊重,只要拴在身边,等自己完成凡人应有的一切,负完他应有的责任,最后等自己老死就好。
哪能?
之前为叶寄秋入巫山取泉水时,舅母要玄墨带上自己,那几个月,自己所感受到的温暖和爱意,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厢情愿。
顾沉音心神恍惚了半晌,才发觉自己从前根本没有如此清晰的向玄墨表达过自己的真正的感情。
那现在呢?足够清楚明白!
他会怎么想自己?自己刚刚竟然如此唐突!回想起那片刻柔软,顾沉音后知后觉的用拳锤地,满脸通红,恨不得把自己埋入地缝里。
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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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音收敛情绪,假装无事的赶到小山丘另一面时,众弟子已经烤起了鱼,叶寄秋显然是手艺最好的,也是最会讲笑话的,言语间尽是挑逗意味,羞得两女弟子脸颊飞红。
顾沉音坐在白师兄身旁,这人竟也一边吃烤鱼,一边被叶寄秋的笑话逗的傻笑。看顾沉音过来,白师兄方才放下烤鱼,看起顾沉音情况。
“顾兄,可有损伤?”
“没有。”顾沉音毫不客气的拿起碟中一块烤鱼,想着那鲛人,狠狠咬了几口。
“那玄长老可安好?”白师兄远远看了看,“分散时,玄长老与你是在一起的,怎么不见长老?”
“我们就在负界龟另一侧,我去旁边洗脸时,看到你们,便过来了。”
白师兄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给顾沉音递来一条刚烤好的海鱼,“昨日长老临走时,告诉我们已唤来负界龟,让我们等候,我们抱着木板浮了一个时辰,才看到这小岛移来。”
“哟。”叶寄秋和女弟子们说完了话,才款款走来,站在顾沉音身前,笑的放肆,“顾公子昨日可是唯一一位被骗出去的弟子,怎么,鲛人好看不好看?”
“比你好看多了。”顾沉音笑意吟吟。
“你还真是有脸笑,你害我们在海水中泡了一个时辰!”叶寄秋指着那两女弟子,“我们几个男子泡咸水也就罢了,这还有两位美貌女子,你也忍心!”
顾沉音站起身来,保持笑容,“那叶公子如此,可对得起那位小蝶姑娘?”
叶寄秋脸色一黑,明显是想起那日在留仙楼的情景。
“还有小蝶姑娘的姐妹?”
“对了,还有位宫姑娘。”顾沉音握紧拳头,回忆了一下,“叶公子你还是自重比较好,否则再被踢出包厢,真的很是难看。”
第15章 吾愿倾尽,有求必应
“你胡说什么!”叶寄秋被戳了痛处,异常难堪,“你无凭无据,就在众弟子面前污蔑我,你是何居心?”
“凭据自然有。”顾沉音灿烂一笑,“当日你还要小二记下我的帐在你单上,但我又懒得花叶公子一块灵石,所以买了一盒胭脂鹅脯便离开。”
顾沉音拿出盛胭脂鹅脯的木盒来,展示木盒下面一小行烫字,“这留仙楼有个规矩,是要在盒下烫日期出来,保证食材新鲜,外带的木盒上,还要烫付款人的姓,出了事故好追究。叶公子,要不要我把这木盒下的烫字给大家看一下?”
叶寄秋脸色难看,这烫字烫日期的法子,还是自己提供给楼主的点子,没想到今日竟然坑到了自己身上!
“罢了。”白师兄拍拍顾沉音的肩膀,“顾兄,我们此次任务还需同门同心协力,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追究也不迟。”
“还有,叶兄。”白师兄真诚的看向叶寄秋,“鲛人袭船这事怎么说,也算不得顾兄头上,就是我们一个人也不出去,鲛人脾气上来,还不是照样毁船?况且当时的情况,你也不是没见到,是长老激怒了鲛人,与顾兄可没有半点关系。”
“哼。”叶寄秋撞了一鼻子灰,瞪了顾沉音与白师兄一眼。
“那好,此事不算,我以队长的身份,请顾公子以后谨慎些,再不要连累我们!”
“连累你们如何?”低沉的声音从叶寄秋身后传出,一行弟子皆是吓了一跳,立即起身,行礼问好。
“长老。”叶寄秋转身行礼,眼中带着不羁,“我在说顾沉音顾公子,请他以后小心点,自己小命且不说,不要连累其他无辜弟子。昨日我们在海中泡了有一个时辰,也就还好,没遇到什么食肉鱼类,若是出了事,都怪此人不谨慎。”
“那你呢?”玄墨面色沉沉,“你身为队长,发生危险时,你在何处?”
“在我舱室里,我屏蔽听觉,不知道顾沉音有出去。”叶寄秋一脸无畏。
“白芎,你说,身为队长,遇到此事该如何?”
白师兄上前一步,恭敬行礼,“回长老,应当首先屏蔽自己听觉,然后出舱提醒其他弟子,并迅速将所有弟子汇聚一起,保证无人受伤,提高警惕。”
叶寄秋不屑冷哼一声,低声叨叨,“不过鲛人而已,多么俗套的剧情,出海必遇,有什么可警惕的。”
下一刻,叶寄秋突然连着后退十几步,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捂着月匈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年你私练无名功法走火入魔,若不是顾沉音求顾家网开一面,让我取巫山泉水,你还能留命到今日?”
玄墨出手了,但所有人都没有看到他有任何动作,顾沉音也是心中一惊。
“我,绝不会死,是你们,多管闲事!”叶寄秋含着血,说出一番让人不解的话来,顾沉音十分清楚,按顾家与玄墨的关系,若不是真被逼的无路可走,玄墨也不会去找顾家取泉水。
为何这叶寄秋又说自己不会死,还说自己与玄墨是多管闲事?
玄墨看着是面无表情,实则如何,顾沉音也不愿猜想,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
玄墨之前最宠叶寄秋,如今这叶寄秋这番态度,对玄墨蛮横顶撞,想必长老自己心中也觉不值。
“现在起,队长由白芎担任。”玄墨说完这话,便在顾沉音对面打坐,再不出声。
夜色阑珊,众弟子点的篝火只剩几点稀稀拉拉的火星,白师兄异常尽责,安排了弟子晚上守夜,轮到叶寄秋,这人也不搭理上轮弟子的提醒,也不续火,只端坐一边打坐。
顾沉音睁开眼,就能看到对面的玄墨。
乌发被海风吹的微动,双目轻阖,腰背直挺。
月光下,顾沉音看着玄墨的头发,没了自己,这发丝都不如以前滑润乌黑。
一缕头发在风的吹拂下,调皮的在玄墨鼻尖,脸颊上轻划,顾沉音盯着玄墨俊美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忍不住悄悄上前,用指尖轻轻拨过那缕头发,绕到耳后。
指尖掠过玉色的耳尖,肉眼可见浮起一抹粉色,像火烧云一般,染上了耳垂。
顾沉音得逞一笑,刚想抬手帮玄墨束直发冠,余光中一个黑影突然略过,顾沉音立即警惕起身,环顾四周。
不远处杂草晃动,顾沉音心下疑惑,小声跟了过去。
黑影异常灵巧,体型也不大,在草丛中穿梭,速度极快,顾沉音跟着黑影到了负界龟的沿海地带,看那黑影似乎倒了什么东西在海中。
月色暗淡,在斑驳树影中,那小东西突然转头,直勾勾盯着顾沉音藏身的地方。
一双血红的眼睛在夜里显得异常可怖,这怪物竟咧开嘴来,露出白森尖锐的利齿,上面还挂有带血的红色肉-丝。
普通的笑容只需八颗牙齿,这怪物显然没学好,嘴角咧到耳边,一口参差不齐异常锐利的牙齿尽数显露。
月光里,怪物透明的口水缓缓流下,顾沉音这才发现,这怪物满身漆黑毛发,气息极淡,若要躲在暗处,怕是一时都看不出来。
顾沉音拇指轻拨须弥戒,泽世弓感受到主人心意,跃跃欲试。
“不要攻击。”
一只手从身后黑暗中伸出,捂住顾沉音的嘴。
“嘘。”
顾沉音单是听声音就知道,自己的好长老,果然是跟来了。
“这是影猴。”玄墨传音过来,“影猴一生只认一位主人,极通人性,善于隐匿。以你的境界,根本不会察觉到它,除非是他的主人,要它让你跟来。”
顾沉音还未学传音,想扒下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但手却是异常执着,捂的极紧。
顾沉音思考片刻,用舌尖轻舌忝了一下对方的手心,果然这手如遇火灼似的立即松开,顾沉音抓住这只手,在手心里写道,“影猴放了什么东西入海。”
顾沉音写完字一抬头,只见原本立着影猴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猴,再抬头用眼神询问自家长老,玄墨僵硬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