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脾气的老头,手段残忍,顾沉音当时刚寻到他时,这老头衣衫褴褛,手里正拎着一截腐烂的肠子,在尸体边琢磨,身上染的血也不知道叠了几层。
当时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上那人给了自己莫大的勇气,跪地就抱大腿,“求求您救救我家长老。”
老头恍惚了半阵,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峭壁,再看看眼前跪着的凡人,实在忍不住发问,“你这瓜娃子,怎么上来的?”
顾沉音没有反应过来,泪眼婆娑抬头,“爬上来的。”
“老子特么的掉个崖,摔半山腰你都能找来?”
顾沉音点了点头,吸吸鼻子,“我看见您的临时住所,没有药篓什么的,小屋里的草药烂了,被褥八成新,桌上茶壶里还有馊茶,我就猜您当时可能出来采药了,但没有回去。”
“那你怎么知道老子被困,呸,在这采药?”
“我以前跟老张爷采过药。”顾沉音眼巴巴的看着老人,“草药有阴生阳生,半山腰上最多,我在查看这里的山势时,看到有打斗痕迹,这山崖上面草木茂盛,下面却是空的,我猜您可能一个失足就掉里面了。”
“呸,老子才不会失足!”老头子一脸高傲,“废话不多说,先扶老子离开这鬼地方!”
“老前辈,我家长老被年蛟伤了。”顾沉音跪着不起身,“求您救救他!”
“老子偏不!”老头子一翻白眼。
顾沉音眨巴眨巴眼睛,起身就往洞穴外走。
“等等,等等!”老头子一惊,“就不能多求一会?”
这荒山野岭的,还有瘴雾,传音都被隔在外面,自己还受了重伤,再等下一个人来,老子怕是要嗝屁了。
“不是。”顾沉音一脸实诚,“不论您救不救,我先背筐上来把您送下去。”
老头子愣到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再看看旁边的腐尸,忍不住拖着一条残腿扒到洞口,朝下大声喊,“你特么给老子小心点!”
老人在那洞穴中困了许些时间,等顾沉音满头大汗的背着老头下山后,老头在筐里竟然睡着了。
老头再醒来时,屋里是满满的饭菜香味,那傻不拉几的小伙还给自己伤处糊了几贴丢人现眼的草药。
“前辈您尝尝。”傻小伙把饭碗端来,木桌搬到床边,又往老头手里塞了一双竹筷。
老头虽然早就辟谷,但那顿饭吃的是干干净净,连点油花都没剩下。
看老人吃的欢,顾沉音笑的异常开心,老头看那傻样,翻了个白眼,“你是来求医?”
“是是是。”顾沉音扒在木桌边,满眼真挚盯着老头,若身后有条尾巴,此刻觉对是摇的欢快。
“谁派你来的?”
“我家长老。”顾沉音有些心焦,“长老被年蛟所伤,他们说长老只能坚持一个甲子,就会陨落。”
“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老头用竹筷敲了一下顾沉音的头,“告诉你吧,我救人都是要收诊费的,不收灵石法器,只收命。”
“什么意思?”顾沉音纳闷的摸着刚刚被敲的地方。
“以命换命,你死,你的长老生。”
顾沉音愣在原地,呆呆看着老头。
“傻了吧?”老头大发慈悲的指指门,“给你一个机会,赶快走,回去找你家长老算账去,怎么派你这么一个傻子来送命。”
顾沉音傻傻看着老人,有点不相信,“必须用命换?”
“废话!这是老子几百年来定下的规矩!”老人叼着一枝筷子,说话说的含含糊糊。
顾沉音出门靠着墙蹲了许久,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但顾沉音还是觉得冷的慌。
第二天老人一瘸一拐的从门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失魂落魄的顾沉音蹲在墙根,似是蹲了一晚上,睫毛上都是霜。
“你这呆娃子故意吓老子啊?”老人踢了踢一动不动的顾沉音,“冻傻了你?”
“前辈。”顾沉音开口都有点迟钝,缓缓转头,一双眼睛却是黑的发亮,“我换。”
“前辈。”白师兄的声音将顾沉音拉回现实,“您看长老此次可否能撑到回山?”
“说不准。”刳腹铃医似是叹了一声,“年蛟之毒难解,当年老子为他解毒时,他极力抗拒,一心求死不肯配合,老子只能先用龙血针封住此毒。这次遇到魔鳉,他又偏偏落了水,龙血针被吸走大半,年蛟之毒一下爆发,能撑到老子来,已是尽了力。”
“那可如何是好。”白师兄十分难过。
“不急。”刳腹铃医咳嗽一声,“当年老子既然收了诊金,就要负责到底,此次来海市,老子也是为了他这年蛟之毒而来。”
“您的意思是,长老还有一线生机?”
“自然。”刳腹铃医回应,“此次诊疗时,老子发觉他已经不再那么抗拒,除了看老子的眼神仇恨些,想活的欲-望还是有的。”
“此次海市出现一奇宝,名为蜃珠,这蜃珠和一般蜃珠不同,为含有远古龙族血脉的蜃结成,极其稀有,最克的就是蛟毒。
老子这次可是下了血本,把仙品的丹药都揣上了,但把握仍旧不大,到时候只能看缘分,实在不行,你们伪装海寇,去把蜃珠截下也行。”
“前辈,万万不可。”白师兄一下急了眼,“这败坏栖道山名声之举,弟子实在难为,再说玄墨长老品行如何您又不是不知,截来的东西,玄墨长老怕是死都不用。”
“矫情。”
顾沉音已经能想到老头子翻白眼的模样,“不懂你们这些人,要老子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顾沉音按耐住狂跳的心脏,缓缓后退,悄悄回忆玄墨在哪个房间。
听了这两人的话,顾沉音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玄墨,若玄墨真的是与叶寄秋合伙来骗自己,那为何等刳腹铃医来了,却又死活不配合?
顾沉音上了一层楼,小心辨认着房号,给长老住的都是甲字号,弟子乙号,这驻点新来的只有一位长老。
顾沉音摸摸鼻尖,在一房门前停下,小心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药味。
门上没有禁制,顾沉音一声不响的推开门,侧身进去,浓烈的苦味张牙舞爪的扑面而来,险些没把顾沉音熏过去。
“那铃医,说了什么。”
明晰的声线从床上传来,穿过层层叠叠的白色帷幔。顾沉音忍不住上前两步,这苦味和帷幔让顾沉音很难觉察到玄墨的气息。
“白芎?”
玄墨似是察觉到不对,反问一句。
“长老,是我。”顾沉音艰难开口,只觉自己声音有些苦涩。
帷幔中静的可怕,顾沉音低头,竟难说出认错的话来。
“顾公子。”
玄墨这一开口,语气中带的疏离冷漠,连个傻子都能听清楚,顾沉音抿着嘴唇,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那日你在负界龟上的孟浪,我不愿计较。但是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顾沉音静静听着,一动也不敢动。
“我见你第一面,就十分抵触你碰我。并不是因为你凡人身份,而是你身上带着一种令我从骨子里厌恶的气息。”
“顾家做事,向来不择手段,你的存在,就是一个印证。”
“等回到栖道山,我希望你离我越远越好,就当我从未有过你这么蠢的弟子,你也从未有过我这般冷血的师父。”
顾沉音歪了歪头,如果刚刚没有听到白师兄与刳腹铃医的谈话,自己保不定还真信了玄墨这一番话。
说这些话为了什么?断情绝义?恨他入骨?好再不让自己去寻刳腹铃医?
顾沉音抬手,撩开一层帷幔,里面情景似乎有哪些不对。
“你干什么?”威严的声音,此刻对顾沉音不起一点震慑。
顾沉音一层层拨开帷幔,看着眼前的玄墨,半晌说不出话来。
玄墨眼睛紧闭,似是不愿意看到自己一般。
“长老,你的头发……”顾沉音靠近玄墨,跪在床-上,撩起一缕发丝,在眼前真真切切的看,仍旧是白色,不是月光。
“出去!”玄墨终究是睁了眼,气势磅礴。
顾沉音深吸一口气,拿出真言石来,二话不说将玄墨的手拉着按上石头。
“你……”玄墨蹙眉,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半晌发不出声。
“玄墨长老,还是说实话比较好。”顾沉音撩起一缕白发来,在鼻尖轻嗅。
“好闻吗?你说过好闻的。”
顾沉音诧异抬头,只见玄墨黑着脸,努力要把手从真言石上撤走,仿佛刚刚说那话的不是他。
顾沉音哪能让他如愿,如今这玄墨年蛟之毒复发,是虎落平阳,顾沉音此时不欺,怕是等不到下一次。
第18章 吾愿倾尽,有求必应
“咳咳。”顾沉音清了清嗓子,准备先看看这真言石的效力。
“你叫什么?”
“玄墨。”
“年岁几何?”
“七千零二十八。”
果真是七千多岁的老人家。
顾沉音两手按住下面妄图挣脱的手,继续发问,“长老,叶寄秋在你眼中如何?”
“心月匈狭窄,睚眦必报,不成大器。”
“那我呢?”顾沉音紧紧盯着玄墨的眼睛。
“知恩必报,温顺乖巧,懂事听话,不辞辛劳,待我极好……”
顾沉音静静听着不住往外蹦的溢美之词,有点不大相信的捏了自己一把。
疼,没做梦。
顾沉音换了个姿势,坐在床上,拉住帷幔,离玄墨更近了些。
“那你,讨厌我吗?”
玄墨咬着牙,半晌从唇齿间蹦出一字,“不。”
“喜欢我吗?”
顾沉音静静看着自家长老脸憋的发红,喉结上下动的厉害,似是想把嘴里的话努力吞回去。
“玄墨长老,喜欢我吗?”
顾沉音凑到玄墨身侧,近距离用目光审视着眼前的人。
“不要,再为我去冒险。”玄墨吃力转头,与顾沉音对视,“不值得。”
“我看到刳腹铃医了。”顾沉音目光沉静,“他说你不配合治疗,我很生气。”
“我,浪费了你用命,换来的机会。”玄墨闭眼,紧蹙着眉头,像是极力按耐着什么,眼角发红。
“对。”顾沉音执着盯着眼前的人,“你确实浪费了一样东西。”
玄墨缓缓睁开眼来,这是一双足以能称得上美目的眼睛,睫毛纤长,眼角微微上挑,黑白润明,曾经也是寒潭千丈,如今眼中却藏着一片溺人的汪洋。
顾沉音看着这双眼睛,一手撩过那缕又窜过来的白发,语气软了下来。
“你浪费我,好多思念。”
被按在真言石上的手瞬间挣脱,转而抱紧了眼前之人。顾沉音愣了片刻,有些不太熟练的环住玄墨,隔着那三千白发。
“长老!”
外面传来脚步声,顾沉音立即屏息,听声音似乎是白师兄。
“弟子恍惚,刚刚忘记设立结界,可有人闯入?”
玄墨似在整理情绪,深吸了几口气,寡淡的说出一句“没有”来。
“请长老放心,弟子一定会将蜃珠寻来……”
“闭嘴,出去!”玄墨忽的加重了语气。
白师兄似是被吓了一跳,没有继续做声,行礼离开,关好了房门。
“蜃珠?”顾沉音推开玄墨,看着对面人的眼睛,故作不解,“那是什么东西?”
“是……”玄墨顿了顿,“是一种出岛用的凭证,在海市随处可见。”
“噢。”顾沉音拖长声音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那有远古龙族血脉的蜃结成,极其稀有,最克蛟毒的蜃珠呢。”
玄墨一言不发的看着顾沉音,半晌没说话。
“怎么,玄墨长老现在学会哄人了?”顾沉音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玄墨,“你是不是觉得我最好骗?”
顾沉音拉过玄墨一只手,死死按在真言石上,“说,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很后悔。”玄墨偏过头去,声音有些发哑,不愿再看顾沉音,“如果当时你问我,这世间还有谁能解年蛟之毒时,我没有如实说,该多好。”
“我以为你不会就那样去找,我以为你找不到,你当时只是个凡人啊!那么多修仙者,那么多人去找他,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你就能找到!”
最后一句似乎是吼出来的,顾沉音抿着唇,盯着眼前那截雪白的修长的脖颈,自己也有点恍惚。
“你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点,像个真正的顾家人一样,或者像叶寄秋也好,为自己多想想,为什么非要救我,为什么要舍了自己?为什么!”
玄墨转过头来,表情有些狠厉,脸上却有两行浅浅的泪印。
顾沉音垂目,小心凑上前去,口勿去那两颗略咸的泪珠。
玄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太过激动,后知后觉的触了触眼下。
“还有什么事怨我,一并说出来也好。”
“为何不射我,为何射容长老?那复生之法是我寻到!顾家不让我入门,不让我再碰你,我只能让容……”玄墨低头,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顾沉音愣在原地,回想片刻,自己刚复活时,容长老在舅母面前还问自己诸多问题,自己也误以为被玄墨和叶寄秋联手所骗。
顾沉音呆呆看着紧捂嘴巴的玄墨,低头又确定了一遍,这人的手还在真言石上按着。
容长老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舅母也从未说过玄墨还来再找过自己!
又或是,容长老在舅母面前不好直言,只能先骗自己好瞒过舅母,按自己的性子,有恩必报,之后定然也会与容长老有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