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个世界后。
时绪睁开眼睛,再看到谢离峥那张笑脸时,也木然了。
即使那张脸再欠揍,看个几十次也没什么感觉了。
“几次了?”时绪声音很哑。
“七十九次……也就是说你自杀了七十九次。”
才七十九次,但他感觉却像是已经死了几千次。
每次死亡都极其真实,痛处也是真实的……到最后时绪干脆都选择跳楼,需要克服的只是跳那一瞬间的恐惧,半空中就没感觉了。
但是依然没法挽救那家伙。
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了。这不应该叫什么拯救靳择野,而是应该改名叫他的一百种死法。这一次他被靳择野抓住了,只能选择在浴室里溺水自杀……很痛苦。
时绪默默捂住胸膛,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股窒息的抽痛。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啊。
在这些平行世界里,他几乎使尽浑身解数。上个世界,时绪甚至直接穿回靳择野出生之前。他阻止蒋梦芸和靳连毅认识,也阻止靳辞出生。为的是给靳择野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时绪甚至一路又当爹又当妈,从靳择野还是个婴儿开始就好好照顾他。一直到对方成人,几乎参与了他人生中每个过程。
但是依旧失败了。
最后靳择野对他执念太深,几乎毁灭整个世界来找他。
时绪能感觉到自己心态的变化,从疲惫到木然。他的精神似乎处在一个紧绷的临界点。而每一次死亡……都让他离崩溃更近一些。
更崩溃的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靳择野不杀人。
如果知道目的地还好,但他从最开始就好像在漆黑隧道里走路,因为不知终点,所以格外难捱。
上个世界,时绪甚至想扯住靳择野衣领,大声吼醒这个傻逼:“靳择野你争点气好不好,别杀人了好不好,别让谢离峥……看笑话啊。”
时绪深深呼吸着,有人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温柔的力道让他放松:“试着放弃怎么样?”
时绪愣愣的重复:“……放弃?”
“只要放弃就好了。我之前都告诉过你靳择野是不能被拯救的,无论怎样他都会杀人,”谢离峥笑说,“何必为了他一次一次的死,只要放弃。”
时绪揉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没说话。
谢离峥看他一阵,突然拍了拍手:“来吃饭吧,你一定累了。”
话音刚落,眼前场景赫然一变。
烛光摇曳,菜品丰盛,海滩上的太阳落下,把海平面染成鎏金色泽。
一瞬间,纯白沙滩就变成了浪漫的烛光晚宴现场。
时绪低头,他不知何时坐在了高脚凳上。而桌对面谢离峥打了个响指,旁边出现了侍者弯身给他倒酒。
“产自波尔多八大酒庄之一,帕图斯红酒一口价格堪比一克黄金……这也是沈晏最喜欢的红酒。”
时绪喝着酒,他背靠椅背,有一瞬间恍惚。
想象一下你自杀了几十次,身心同时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还得憋着口气像拖死狗一样走到岸边……然后看见了这一幕。
此时海风轻轻吹着,嘴里食物香甜可口。面前烛光轻轻摇曳,与海平面上的落日余晖交相呼应。侍者在旁边弯腰介绍着桌上是哪的鱼子酱,哪个产地的极品和牛,哪个雨林里的黑松露……总之就是食材牛逼,格调超凡。
这种规格的糖衣炮弹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人屈服!
“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
该死,对面谢离峥似乎察觉到他瞬间的动摇。
少年不知何时换上了小夜礼服,正式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和他求婚。
“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甚至永生。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铸成最好的身体,你不是嫌之前的身体很弱吗……这次的可是很强哦。”
“很强,强到什么程度,”时绪埋头苦吃,含糊不清道:“能一拳揍趴你吗?”
谢离峥笑:“这个还是有些难度。”
“那免谈,至少给我个和你旗鼓相当的身体再谈判。”
时绪抓紧时间吃喝,生怕一不小心对方就把这些变没了。
谢离峥问:“你为什么不肯放弃?”
“为了那家伙一次次自杀,醒来,再自杀……何必呢?”
时绪微愣。
这么一说挺有道理,仔细想想跟着谢离峥也不错,至少他不用再逼着自己自杀。而且看这阵势,谢离峥在海里应该很牛逼。虽然偶有一些变态发言,但保着他吃香喝辣不成问题。
是啊,何必苦逼兮兮一次次救那个面瘫呢。
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口中的和牛似乎也不香了。
还说这是最高级的和牛呢……还不如靳择野给他包的猪肉大葱饺子好吃。时绪想。
时绪絮絮叨叨:“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但其实我是个很奇怪的人。你比如吃一顿饭,我在意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什么人吃。”
“什么意思?”
“举个例子,我和沈晏吃饭,肯定是沈晏挑地方,人家大总裁嘛眼高于顶,从小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搞得我点菜压力很大。再说沈浩初,那家伙肯定直接奔最贵的地要最贵的酒菜,周围谁看见不得赞一声沈少牌面,我会不会被挤走都不一定,和靳辞……不行我想象不出我和靳辞吃饭的画面。
谢离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看这就是差距了,我跟靳择野聊这话他肯定不会笑,”时绪抽抽鼻子,“就像你这次,也准备的最好的食材。但我觉得这真没我妈炒的菜好吃……估计你们得在心里笑我土。不过我真觉得在哪吃吃什么无所谓。”
“和理解不同的人吃饭最难受了。所以靳辞一起不行,沈晏不行,沈浩初不行,和你……也不行。”
“靳择野就可以?”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时绪坦荡荡的摊手,“但我知道如果和那家伙吃饭,我想吃什么说一声,无论是那个犄角旮旯的苍蝇馆子,还是街边的脏摊……他都会无条件陪我去。”
时绪小声嘀咕:“而且靳择野那家伙表面看上去很冷,但是没有我的话应该也会独自在夜里偷偷抱着膝盖哭鼻子吧。”
沉默半晌,谢离峥轻声问:“你这是告白吧?”
“有吗有吗有吗?”时绪连忙摆手,“这虽然就咱两个人,但你也别瞎说好吧。”
大快朵颐之后,时绪摸摸肚子,重振旗鼓:“来吧开始吧,下个平行世界走起!”
“话很感人,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这是最后一次了。”谢离峥说,“毕竟不可能让你无休止的试下去……这一个世界如果再失败,你就留在我身边。”
“我靠你不早说!”
“我以为你有这种程度的觉悟。”
谢离峥脸上没了笑意,竟然是认真了。时绪和他僵持半晌,最后叹了口气,“你的世界你说了算咯。”
“想要去哪个平行世界?”
“随机吧。”时绪有点自暴自弃。
寒冷的冬天,风吹在身上如同刀割。
时绪忍不住裹紧衣服,耳旁声音清晰,“这个世界靳择野六岁。”
“诶你怎么没消失?”
“毕竟这是最后一次,我会见证整个过程。”少年声音带笑,“见证你慢慢走向绝望,最后自愿和我一起留在深海的全过程。”
他又问:“那么对于六岁的靳择野,你有什么主意吗?”
经过这么多世界时绪几乎对靳择野的成长倒背如流。
三岁懵懂无知。
六岁对周围事情开始好奇,会尝试融入。
十岁因为被欺负,逐渐开始面瘫。
十三岁因为流言蜚语而半自闭,需要人照顾脸上才能有点表情。
十六岁,高中正式进化成面瘫。
……
时绪之前也去过六岁靳择野的世界……毫不意外的养歪了。
“看着来吧。”时绪耸耸肩,“总会有主意的。”
他心里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轻松。如果失败……他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去了。
时绪忍不住握紧拳头。从此在深海里,陪着不知活了几千年的谢离峥。隔绝陆地上的一切。靳择野,时母,邹唯一,陆闻,周浩宇,小洲……甚至沈家那两位现在都亲切起来。
他不想这样。但是七十多次都没成功拯救的人……
等等,拯救。
他试着拯救了七十多次,都失败了。
……如果他选择什么都不做呢。
时绪藏在树后面,远处几个孩子正在草垛间正在玩捉迷藏,里面赫然有小豆丁。
时绪几乎能背出后面发生的事。靳择野是被骗来的,几个孩子说要和他捉迷藏,实则根本就是整他。但是对幼时靳择野来说,这是周围人难得的善意,他毫无戒心的来了。
上一个世界,时绪阻止了这一切发生。压根就没让靳择野来和这帮小屁孩玩什么捉迷藏。
但这个世界,时绪却躲在树后选择旁观。
谢离峥很惊讶:“你不去帮一下忙真的好吗?你也知道后来地窖会下雨,靳择野回去后还被他父亲砍了一刀……这样的小孩长大了肯定会去杀人报复社会吧?”
“毕竟你曾经有一次从他出生开始就照顾他,但最后还是失败了。你确定要让六岁的他接受这么大的刺激?”
“还是说你已经任命了……不准备反抗了?”谢离峥笑,“既然这样,那你直接和我说……”
“喂,你急什么。”时绪突然笑了。
“这七十次我也不是白经历的,就在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我这么出去帮他,对他来说真的是件好事吗?”
“……”
“你想啊,靳择野的过去根本不存在有人帮助过他。他独自面对流言蜚语,一个人面对周围人的鄙夷嘲讽。不靠家人,也没有朋友。他就这么长大,最后遇到了我……一路他都是靠自己过来的。也就是说,也许根本不需要有人出手干预他的过去。”
“这就是你的答案,”谢离峥认真的说,“您想好了?”
“别忘了,如果你这次失败。就要陪我一起在深海里,我会为你铸造最好的身体。让你永远……”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老一套呗,陪你一起给你哭给你笑还给你生孩子,”时绪笑了,“总这么说,你累不累啊。”
“我相信靳择野是个好孩子,不需要我来救他。所以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赌在他身上。”时绪深吸了口气,眼里仿佛有光。
“……实在不行就陪你呗,看咱俩在海底谁折腾谁。”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
靳择野缩在地窖里,他努力蜷缩身体不让温度流逝。
但是不行,寒冬腊月,地窖并不密封,从门缝吹进来的风和刀子一样刮得他皮肤生疼。但是他不能走,他是这场捉迷藏的“鬼”,负责捉人。如果临阵脱逃,那些人一定就不会再愿意和他一起玩了。
靳择野连做梦都想和那些孩子一起玩。但大多时候是他一个人踢着石子走在后面,他有时候会低头摸摸那些孩子留下的一串脚印,满脸羡慕。
但现实却是外面只听得见风声,像是鬼在哭。
“你,你们,都藏好了吗……”
黑暗中,靳择野捂着眼睛被冻得直哆嗦,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他是男子汉,他不能哭。
“还有人吗……”
“如果还有人可以回答我一声吗。周小雨,邵文,李晓贺……”
靳择野哆哆嗦嗦的念出那些小伙伴的名字。那些人从不让他喊他们的名字。但靳择野偷偷记住了。
他实在太融入他们了。
甚至有时候他一个人玩就会喊这些名字,那时候就好像这些人真的和他关系很好,还和他一起玩。
直到靳择野推不开地窖大门,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被骗了。
大概那些孩子回家后就忘记这事情了。家人们忙着给他们做饭,喂驱寒的姜汤。他们吃完饭就脱下鞋子爬上床,旁边有人调暗了灯,宠溺的给他们讲睡前故事。屋里亮堂又温暖,与外面的瑟瑟寒风完全隔绝。
没有人记得废弃地窖里还剩下一个六岁的小孩。
不多时,地窖里开始漏雨。
靳择野趴在门边,把冻得发白的手塞进嘴里,他感觉上下牙直打颤。他不敢大声哭,只能小声压在喉咙里呜咽。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比如他会不会死在这。
比如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但是这是处废弃地窖,平时又有谁会来呢?
迷迷糊糊中,似乎眼前有光闪过。靳择野一惊,他刚刚哭得睡着了。
不知何时地窖门开了,进来的人遮住脸,手中电筒的光芒如光刺破夜幕。
这是来找他的人吗……还是另一个陷阱。靳择野下意识向后退,却被轻轻牵住了手。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对方却像是做了几千次一样自然。
一路上对方不说话,他也没说。
只是出生以来,从没有人这么牵过他的手。
对方手心很温暖,像是热流冲进他的四肢百骸……让他眷恋。
靳择野甚至心中暗暗许愿,希望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如果永远不会有尽头就好了。他就可以和这个人牵着手,一起走下去。
但对面已经能看见那栋房子了,黑洞洞一片,在暴雨中形状如同扭曲。那是他的家,推开门,他就要面对他严厉的父亲,会变脸的继母,还有总是骂他的弟弟……眼见越来越近了,他似乎已经看见了父亲那张狰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