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卿端详着他的伤口,的确不深,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到底为什么急着要回厉氏大少爷的身份?你这样突然出现,再加上莉莎夫人的闹剧,今天之后外界对你肯定会有非议。”
“你在担心我?”厉淮深眸中细碎的笑意又多了些。
黎卿手上的动作一顿,模糊了话题,“你没听见莉莎夫人将你骂成那个样子吗?”
“老爷子会解决的。”厉淮深轻描淡写地回答,“今天除了我的身份,其余事情都不会往外传,而这,就是权势的好处。”
厉淮深可以靠自己的实力,靠着时间消磨,一步一步地累积权势。
但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必须要赶在那个时间节点前,做足万全的准备!他绝不能、绝对不能再一次失去眼前的人!
“嘶——”
伤口的刺痛感转移了他的思绪。
黎卿听见他的轻微响声,缓下了手中的动作,犹疑道,“上一辈的情感纠葛……”
如果他没弄错的话,厉淮深的年纪比死去那位‘少爷’还要年长几岁。也就算说,厉睿和莉莎结婚前,就已经和厉淮深的母亲有了厉淮深。
那最后,厉睿又怎么会闹到抛下怀孕中的恋人?和其他人结婚呢?
“这事我问过淑姨。”厉淮深听懂青年未尽的话语,轻呼一口气解释。
厉淮深的母亲原名叫白雅,当年也是华国悉城的有名千金之一。厉睿被厉老爷子派回国管理厉氏余部的业务,机缘巧合下就认识了白雅。
两人很快就坠入爱河,并且还同居生活在一起。
后来,白氏因为经营不善,又加上一些内部原因分崩离析,陷入破产危机。白雅的父亲、也就是厉淮深的外公,被一些奸诈小人气得心脏病突发离世,白老夫人因此郁郁寡欢,跟着自尽去了。
白雅失去双亲,正是最脆弱的时候。可偏巧厉睿因为接到厉老爷子的消息,早在几个星期就赶回了A国,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他。
半个月后,厉睿才回到了华国。
两人之间的矛盾,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具体的矛盾争执,淑姨也不清楚,她只告诉我,母亲认为厉睿是故意躲着她、故意对白氏见死不救。”
毕竟,以厉氏的资产能力,想要挽救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不休的争吵到了最后,只能是分手。
厉睿气得回到了A国,而白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了近三月的身孕。她始终爱着厉睿,却又顾着自尊不愿意去找他。
她不愿舍弃肚子里的这个生命,由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慢慢消磨了那些痛苦时光。
“淑姨说,她是想过带我来A国找厉家人的。只不过临近生产前,得知了厉睿结婚的消息。”厉淮深压着声线,让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起伏。
也就是这个消息,激得白雅心绪不稳、提前生产。
厉淮深出生后不过三天,白雅就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直到现在都没有踪影。
“……好了。”黎卿将用脏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又收拾起医药箱。
上一辈的是非对错,他作为一个外人,实在无从评判。但他知道,厉淮深从小失去了父母亲的陪伴,内心滋味肯定不好受。黎氏夫妇虽然待他像亲儿子一般,可架不住外人的说三道四。
要不然,厉淮深也不会一成年就离开了黎家,依靠自己的能力独行。
不知怎么,想到这里,黎卿的心有些钝痛。
“莉莎夫人的儿子前些年意外去世,老先生就算把位置传给厉睿,再过些也没人接手。”厉淮深叹了口气,“所以,这也是他需要我的原因。”
越是根基深厚的世家,越是注重嫡庶尊卑的传承。
“那迪烈呢?”黎卿想起这号人物,眸中晃过猜忌,“他口头上答应得好听,或许暗中有二心呢?”
厉淮深摇了摇头,说实在话,他对迪烈的了解还不算透彻,“迪烈父母亲都已经过世了,他母亲的家族是本州有名的珠宝商,再加上老爷子这边的势力,所以本州这一带压根没人敢惹他。”
黎卿蹙了蹙眉头,不解,“父母亲过世?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他和他的Omgea父亲生活在一起?”
厉淮深压低声音,说起另一则隐秘,“只是名义上的‘父亲’,但没得到厉家的承认。”
“什么意思?”
“听说是迪烈的父亲厉仁,在生病住院期间认识的,是个华裔,叫云牧。”厉淮深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全数告诉青年,“也就比迪烈大了十岁……”
自从厉仁死后,对方就一直以‘继父’的名义,住在了前者生前留下的别墅中。
“还有这回事?”黎卿惊讶不已,“所以,迪烈刚才口中的‘牧叔’就是云牧?”
厉淮深颔首,又补充道,“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但你最好别去招惹迪烈。如果他真对厉氏掌权人的位置有异心,很有可能暗中从你下手威胁我。”
黎卿闻言,突然觉得天降巨锅,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凭什么从我下手?”
厉淮深勾了勾唇,一字一句认真回,“就凭我和你的关系。”
简单的几个字撞入耳膜,惹得黎卿有些发怔。
厉淮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浅声招呼道,“先出去吧,别让老爷子等人久等了。”
黎卿收拾起心绪,应话,“好。”
…
两人走出休息室,刚回到宴厅,就见宾客们稀稀疏疏走了一大半。
黎卿见到这个情况,不由看向身侧的男人,“怎么回事?”
厉淮深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去问问。”
“别问了。”迪烈从边上走了出来,语气肆意,“老两口被气得心脏难受,已经先回去了。这寿诞主角都走了,这宴会自然是要改日了。”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迪烈饶有深意看向厉淮深,笑道,“我也能好好庆祝我大哥,终于费尽心思得到了老爷子的承认,越过他的父亲,成了厉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还是不必了。”黎卿代替男人拒绝,以玩笑的口吻说出,“我怕迪烈先生的肚子里藏着祸水。”
迪烈听见这话,眼色微变,“黎卿,你对我的敌意好像不浅?”
黎卿回话,“就凭迪烈先生前两天对我做的那些事情,警惕一些才是人之常情。”
迪烈耸了耸肩,装出一副无辜极致的模样,“黎卿,你可别冤枉人,我还没来得及对你做什么呢?再说了,我只是觉得你像他,想要交个朋友罢了。”
“像谁?”黎卿抓住话里的关键,反问。
“没什么,他可没有你这么张牙舞爪的性子。”迪烈矢口否认,转身朝着宴厅门走去,“撤了,我们会再见的。”
黎卿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却回想着刚刚的一番谈话。
“联系一下亚瑟设计师。”厉淮深打断他的沉思,“我送你们回去。”
“嗯,好。”
…
厉氏院外停车场,迪烈靠近自己的红色跑车。忽然间,身后响起一道温软的声线,“迪烈先生吗?我想找你谈谈。”
迪烈回神,看着眼前算得上陌生的面容,轻挑眉梢,“你是……黎家的小少爷?”
“迪烈先生好记性。”黎择晰颔首,唇侧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迪烈靠在车门边,饶有兴致地发问,“哦?你要找我谈什么?”
黎择晰看似温软的神色褪去,眸底显露出一丝算计。
他上前两步,一字一句地发问,“作为最有资格继承厉氏资产的正牌少爷,迪烈先生就真的甘心,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一个外来的私生子夺走吗?”
第48章
黎卿环顾一圈,没找到亚瑟的身影,他刚准备打电话,旁边就响起一阵高跟鞋踩地的声音。两人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侧过看去——
来人居然是厉媛。
对方的脸颊被冰袋敷过,但依旧残存着一点红印,可见莉莎刚刚那一巴掌打得不轻。
厉媛对上厉淮深冷硬的面容,轻呼了一口气,询问道,“淮深大哥,我能找你聊聊吗?”
“找我聊聊?”厉淮深眼波微晃,显然没想到对方会简单明了地喊他‘大哥’。
“嗯。”厉媛点头,不由朝黎卿看了一眼,解释,“有点家里的私事,如果黎二少爷方便的话,还请避一避。”
比起莉莎蛮不讲理的‘疯魔’性子,厉媛显然掌握着名门千金该有的礼仪素养。
厉淮深看向黎卿,后者微笑点头,“你们先聊吧,我去找找亚瑟,他肯定趁着这个机会,躲起来研究建筑设计了。”
“好,迟点我电话联系你。”厉淮深回答。
等到黎卿走后,厉媛才朝四周看了看,提议道,“宾客还没散完,大哥和我去旁边休息室聊聊?”
厉淮深毕竟是一个大男人,他见厉媛都没有顾虑,干脆点头,“好。”
两人步入休息室,屋门隔绝了一切的嘈杂。
厉媛盯着厉淮深额头上的伤,眼中涌出些许愧疚,忽地就弯腰道歉道,“大哥,我替我的母亲向你道歉。你额头上的伤,的确是她冲动了,对不起。”
厉淮深面上的冷意稍稍淡去,“伤不碍事,你也不必道歉。”
“过错方是我们,道歉是应该的。”厉媛侧身倒了一杯红茶,眸色略微黯淡,“自从阿弟死后,母亲的魂也跟着走了,她只是拼命想要护住阿弟生前该有的东西。”
厉淮深默默站立着,不答话。
厉媛早已经听说过他的沉默寡言,也没在意,继续说道,“厉家偌大的家产,是该有个合格的继承人。迪烈向来爱玩闹,爷爷的选择在情理之中。”
“……你呢?”厉淮深明着反问,“莉莎夫人觉得我一个外来人占了你们的东西,你呢?”
“我的意愿重要吗?又能改变什么?”厉媛抿了口茶,眼中满是澄明,“其实不止是爷爷,连父亲的意愿都是你。”
厉淮深蹙了蹙眉,又不说话了。
说实话,他对厉睿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实在是没有任何好感。
“你恨他对吧?”厉媛猜测到这点,转而又说起好话,“但在我看来,他是位好父亲,也算是为尽了责任的好丈夫。”
厉淮深不喜欢这个话题,刚准备转身离去。
忽地,就又听见厉媛开口道,“在我八岁那年的深夜,我意外听到了父母关上门的争吵,才知道了我的由来是一个笑话。”
厉淮深顿住脚步,不解看去,“什么?”
厉媛回忆起那个深夜里发生的一切,长话短说,“当年,母亲就一直暗恋着父亲,即便知道他在华国有了恋人,也不肯放弃这份执念。”
但同样的,莉莎也没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
再后来,厉睿和白雅分手,莉莎自以为等到了机会。前者心如死灰在酒吧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后者主动赶来、心甘情愿地陪着他。
多年的暗恋成了心里的一块伤疤,莉莎终是没能忍住自己心里的贪念,和醉到认错人的厉睿发生了关系。
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根本不相爱的AO的结合就成了‘灾难’。
“母亲的肚子里有了我,而父亲也不得不担起这个责任。”厉媛饮了口茶,缓解沙哑的声线,“他们两人没有双向的爱情,一人是痴念,一人是责任。”
“渐渐地,他们间的关系就变为了亲情。后来阿弟出生,父亲的心思终于落回到了家中,也更愿意对母亲有了温情。”厉媛轻描淡写地将自己撇去,“阿弟其实比你,更遂了父亲的长相,也更讨老爷子的喜欢。我知道,母亲把这一切都归功在了阿弟身上,把他当成是命根子一样对待。”
“只可惜,世事不能如人愿。”
没了孩子,人生就失去了主心骨,莉莎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所以,当她得知厉睿和白雅还有一个男孩子时,就彻底‘疯’了。
“我知道,如果没有母亲的存在,或许父亲还会和你的母亲在一起。”厉媛叹了一声,“其实根本说不准,是谁‘毁’了谁的家庭。”
厉淮深平静开口,“没必要追究上一辈的对错。”
就像他们,永远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
“厉氏还是老爷子说了算,他如果需要我这个‘大少爷’,我就会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厉淮深这番话真假掺半,“他如果觉得旁人更合适,我会识时务地离开。至于莉莎夫人,只要她不再做出任何过激的手段,我也不会找她麻烦。”
“大哥是个明白人。”厉媛将茶水饮尽,重新放回在桌子上,“我也给你一句实话交代,我对厉氏的资产不感兴趣,更不会起了异心。”
厉淮深闻言,又用探究的目光看向厉媛。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谈话很有分寸,更识时务。
厉媛勾唇笑笑,“那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先走了。”
“嗯。”
…
另外一侧,黎卿问了好几位侍者,才打听到了亚瑟的踪迹。
后者和他预料得一样,正躲在宅外的走廊,仔细观察着设计结构。黎卿连忙走近,无可奈何道,“亚瑟,你怎么躲这里来了?”
“酒宴没吃成就散客了,里面故作的寒暄让我觉得虚假恶心。吵闹得心烦,还是这里清净。”亚瑟说着,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黎卿瞧见他的举动,连忙朝四周看了看,放低声音说道,“厉宅内任何一处都不让随便拍,你不怕被人发现,然后被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