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等了一会儿,张买诚看着地上爬行的虫子,突然道:“李九息,以后你干事儿可要小心点,别给我捅刀子的机会。”
兰漱生气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我背叛你你还要骂我,那好,以后我再不了!”
殿门被推开,二人的争执中断。
秦炽慢悠悠出来,身旁还有李伏天搀扶,看起来竟有点像母女。
兰漱抽了抽唇角,立即作礼道:“娘,长姐。”
张买诚也规矩起来,道:“夫人,师姐。”
秦炽抬了抬手,道:“阿诚,你怎么也开始胡闹了,这大半夜的底下人说你……”
李伏天向他使眼色,张买诚连忙跪下,道:“夫人,是九少爷他诓的我,我本来也不想,可……”
秦炽顿了顿,四处一看,道:“这儿有人?”
兰漱:“……”
张买诚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遣词造句好一会儿才道:“夫人,是我错了。”
秦炽道:“知道错就已经很好了,像有的人,犯了错罚他一下还要背地里抱怨。”
兰漱:“……娘……”
秦炽冷哼一声,道:“谁在说话?”
兰漱上前去拉住她的手臂,道:“我知道错了,不该听信张督学的话帮他偷狗,我这次一定静思己过,一定听爹的话三天什么也不干只抄宗训。”
秦炽使力把胳膊抽出来,冷眼相待:“伏天,你净罪礼刚过,身子还未好,快回去休息吧,别让有些人将恶气过给你。”
闻言,李伏天道:“多谢夫人关心,我一定好好调养,在考学中竭尽全力,为我门派争光。”
秦炽深得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啊,就是太懂事了,才会被某些人踩在脚底下。”
李伏天倒是再没说什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兰漱不知这是怎么个意思 ,打算增加点话题,问道:“什么考学呀?”
秦炽总算是看得见他了,冷嘲热讽:“关你什么事儿?”
金雁回答道:“九少爷忘了吗,就是下月月初雅绥山举办的弟子选拔赛,前三甲可以得到湘水之滨的上等灵剑,要是被雅绥山的宗主看上,很可能收为门徒,光耀门楣。”
金雁以为他想要参加,便挑出其中关键来:“往年咱们宗里没这个机会,更是收不到金贴,但今年不同,九少爷可得尽全力。”
兰漱思考了一会儿。散心宗虽贵为仙宗,却在当年朝阳大泽的坯荒与湘水之滨雅绥山争夺天下大权时,当做中立派,犯了剑宗大忌,一直为人不齿。
照理来说,考学与此地是没有半分关系的。那两门虽说对立已久,但势力相当,迟迟不开战的原因恐怕是想先合力将散心宗收服。然而今年散心宗收到了邀请函,还是金贴,值得深思。
秦炽嗤之以鼻:“就这样的,放条狗都能让他趴下,还参加什么,白白占一个名额,出去丢人现眼?”
兰漱道:“娘,您要对我有信心啊,说不定我就变了,拿个第一有可能啊?”
秦炽道:“考学第一项便是剑术,你行吗?”
兰漱:“……这个有点难说,不过咱们散心宗不是有明文条例,出损招的人赢吗?”
秦炽冷声道:“胡说八道!”
兰漱皱起眉来,住了口。
秦炽淡漠的瞥了一眼,拢了拢衣袖,道:“滚回去面壁思过,三日后有学堂初试,通过了才能参加考学,你好自为之!”
兰漱嬉笑眉开,道:“谢谢娘,我会好好思过的。”
秦炽瞪了她一眼,对张买诚道:“你知道兰漱是这德行,还跟他在一起胡作非为?人啊,上进不容易,要想退步可是容易的很。”
兰漱:“……”
面皮子抽搐着努力一笑,道:“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秦炽嫌弃道:“我说错了?”
兰漱闻到暴怒的气息,立刻站直了:“没有,绝对没有。”
张买诚道:“夫人,我一定努力修炼,再不接近九少爷了。”
秦炽宽慰不少:“这才听话,你要跟才貌都属一绝的人来往,才可以稳步上升,否则泯然众人只在一念之间。”
张买诚闻言,顿如面目朗朗,道:“夫人放心,我定会为宗里争光。”
秦炽道:“行了,今日我也不罚你,回去歇着吧,明儿个还有功课。”
张买诚道:“是!”
兰漱再次被忽略,想同秦炽讲些话,殿门已经拴上了。又转头想和张买诚攀谈,张买诚却记着仇,头也不回的走了。
低落寡欢之余,他便回寑殿歇了。
翌日。
学堂中传出不合时宜的欢笑声,几名弟子围坐在一起叽叽歪歪,一头说花丛情伤,一头侃结彩风雅,聊得不亦乐乎。
兰漱一进去便被人拉住,那日领过奖章的宋酊扣着他的手腕,表情沾沾自喜,伸出手来指向另一边被人团团围住的赵秋衡,与他说:“九少爷,昨夜你和秋衡师弟做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宗主怎的罚了你?”
赵秋衡没用的将脸吓白了,直往后退。
一人说:“秋衡师弟你放心,今天不找你要银子,反而是有关九少爷的事。”
赵秋衡放下心来,一副怯懦模样:“九少爷?”
又有人插嘴:“是啊,就是九少爷,”
枝子茉莉散出一点香味来,赵秋衡抖了抖袖子,低着头找到位置坐下。
弟子们还不罢休,缠着问:“听大漠之外的人说,喜欢谁就要欺负谁,难不成……九少爷其实是把师弟装在心里头了,所以才……”
学堂内一阵揣摩声,连门外的晚香玉都变得缠绵起来。
赵秋衡紧了紧衣裳,眼睛明晃晃的,耳尖动了动,低下头来。
兰漱一脚一个踹过去,指着下半身道:“我心里装着的谁,你们都不配问,但可别强加污蔑,我有多雄伟看过就知道了,那是男人配的起的物件吗?”
众人见他真要卸装,纷纷前来阻止,宋酊将半截腰带替他系好,说:“师弟几个也是猜测,当然,我们绝无与少爷比雄伟的意思。”
兰漱拂开他的手,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目光移到雕花窗前的赵秋衡身上,伸进来的半枝蔷薇将这景致蕴的如同拓下来的一幅图画。
三刻一到,有侍下将钟撞了五下。
众弟子整齐的坐下来,白眉黑发的先生抱着书籍进来,展眉笑目,当真比赵秋衡头顶那几盏花形还灿烂。
先生两手撑在案桌上,喜色难掩:“今日为你们讲学的可不是我了。”
有人说:“先生终于知道自己不配,要走了吗?”
先生显然是有十分的好脾气,不予计较,依旧笑面春风:“莫打滑了,是老宗主听闻雅绥山发来考学的金贴,特意来激励你们。”
学堂内喧吵起来。
李究避世的原因耄婴皆知,不过是赵氏那点旧事,但这中间实际牵扯到多方利益,细说不来,只能任由世人猜测下去。
弟子们虽与老宗主谋面不多,但对他的敬畏打从传说便有了,此时不免激动起来。
闻他当年剑术超群,斩奸胚,葬恶霸。在凡间百姓眼中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入即是十里相迎,出便是金蟒护身。何等的风光!
能被老宗主指点一二,可比自己苦心修读好上许多。
兰漱撑着下颌,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堂外,见三四列的仆人将老宗主推了进来。
老宗主虽坐着轮椅,但英气不减,两道锋凌的眉毛也打理的足够整齐。
先生领着众弟子起身拜见,气势深厚的喊了句:“见过老宗主。”
老宗主和蔼,笑道:“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看看你们的备学如何了,便当我是平常先生。”
兰漱有些想笑,这些人若真以待先生的态度去待他,恐早些没命都算好的下场。
李究被人推着到正前方,面向众弟子。兰漱见他的目光在触及赵秋衡时颤了一下。
众人皆落座,先生坐在第一排。
李究道:“剑术我是教不了你们了,只能班门弄斧的讲些哲学与史书。”
将手中捧着的册籍翻面:“不过……”
兰漱顺着他的眼神向后看,只见沈蜚英从矮桌下钻过来,平地打了个滚,坐在他旁边的位置。
台上继续道:“我先有几个问题。”
沈蜚英的头塞进书桌,吞了口糕点。
“这位学生是?”
唯恐有人冲撞老宗主,先生来前还安排过,却不曾想将一向喜爱逃学的沈蜚英忘记了。
此刻他也有几分紧张:“老宗主,他正是沈大人照胆穷的次子沈蜚英,有些贪顽,与九少爷处的甚好。”
语毕,便向沈蜚英使眼色,意思是让他过来赔罪。
沈蜚英将糕点咽了下去,端端正正站起来,竟没有丝毫羞愧之感,作揖道:“晚辈见过老宗主。”
兰漱先惊了惊,后才想通。沈蜚英身为掌使,对宗内各人行踪了如指掌,怎会不知今日是老宗主出山。
李究脸色都不曾变化,又将书籍翻了一页:“你们这一辈的嫡脉名声不大好,我却养病多年,未考验过谁。也罢,便借此机会问问你也好。”
沈蜚英信心满满,似乎觉得自己升官发财的日子近了:“晚辈定会认真回答。”
李究合上书,屈指敲在桌面上,沉吟片刻,道:“本宗‘雪恨笑三侯’的典故出自何处?”
沈蜚英道:“昔年湘水之滨雅绥山与朝阳大泽坯荒割地立规,将剑宗分为‘追鸠’与‘雪恨’两脉,而李氏先祖不愿入派霸权,便另立宗门,取名散心。立宗三年,常年遭受坯荒‘雪恨’霸凌的游宗前来投靠,先祖选了三名当时颇有名气的剑客,封为散心宗家臣,雪恨一脉便大肆嘲讽那三人,因而得名。”
李究:“那三人所护何人?”
沈蜚英道:“祖师李究,名云渐。”
李究:“那三人是何人?”
沈蜚英道:“勾魂手蒋客识,追命鬼张奇寰,照胆穷沈文野。”
李究笑道:“果然是文野兄的血脉,不遵法纪的英豪气魄也与他本人有几分相似。也罢,法纪单是法纪,该推翻的便不必劳心记挂。”
沈蜚英或许是等着奖赏,站着没动。李究看着他一直点头,仿佛有许多夸赞语句无法组织。
兰漱不屑的冷嗤。
也只是靠在座这些榆木脑袋衬托。
李究闻声看了过来,面色稍稍松动,问道:“小九是想主动说些什么?”
在场的心里都有数,老宗主虽不常出来,但对兰漱极是爱护,自然不会将这一句话当成问罪。
兰漱站起来,道:“祖父,我是看有些人在您面前卖弄,深觉无耻。”
李究笑道:“你有偏祖父的心,祖父很宽慰,但咱们散心宗历来有规矩,是以目无法纪、狂妄自大为美德,你也要向沈二公子学习。”
沈蜚英挑眉,提示道:“老宗主,不才已经是掌使了。”
兰漱暗自呸了一声。
李究大笑道:“好,好,年少有为!”
兰漱怒的发疯,他无法想象有自己存在的地方,竟没有吸引到众人的注意力,甚至他还不是其中最优秀的。
不服!
李究身旁的下人摆弄着茶具,并顺带为学生们递了几杯茶,兰漱接过来后没有沾杯,而是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细细琢磨下来,他当真毫无办法超过沈蜚英,因他不会剑术!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余光扫过沈蜚英得意洋洋的扇面,压低声问道:“你在上面画莲花作甚?”
沈蜚英压过他一头,正得势着,微微一笑,正经无比的道:“我是莲,你们是泥。莲心窍傲然,不愿被人所知,因此才要画下来带在身上,好让旁人知道。但你们泥巴就不一样了,长得丑还挺自以为是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低贱。”
兰漱:“……”
若不是手上着实没劲,杯子想必早碎了一地。兰漱面色阴险狡狞,露出森森一口白牙,淡淡的道:“我和你拼了。”
☆、鱼上冰7
两人登时扭打在一起,沈蜚英的那柄折扇早从窗外飞了出去,学堂乱成一团,先生跑来想将他们拉将开,一只手才挨上沈蜚英,抬头便看到兰漱阴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提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你怎么先拉他,而不是拉我,是不是最在意沈蜚英,生怕他受伤?”
先生将手收了回来,尚未为自己辩解,又见沈蜚英甩袖:“先生怎么不敢承认,是在意学生这件事会令您蒙羞吗?”
白墙黛瓦处排了一队乌鸦,也前来瞧热闹。先生心灵脆弱,一下子哭了,说:“我不管你们了。”
沈蜚英往身上一摸,道:“我扇子呢?”
兰漱冷笑着,嘴角携了一丝得意。
沈蜚英指着他,痛苦不堪的道:“都怪你,给我找回来!”
师兄弟们惴惴劝道:“沈掌使,九少爷,你们莫要再打了,有话好说……”
兰漱却不当一回事来听,将沈蜚英羞辱他的还了回去:“快去照照镜子吧,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癞/蛤/蟆,不单丑陋而且有毒。”
沈蜚英扒住他的领口,眼周皱起一层:“你说谁呢?”
兰漱掂量了一下自己,认为打不过他,便强作镇定,指着他的手道:“干什么呢,以下犯上啊!!祖父,祖父,您快!!!快治了他!”
李究低头饮了口茶,抬脸时情绪并无变化,“小辈们果真爱闹,看着热血,不像我们老一辈的,连剑都提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