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金雁捧着一个银盘出来,里面是一条细长的软鞭。
兰漱以为这是凶器,伸手过去想摸一摸,嘴里道:“娘这么客气干嘛,咱们都是一家人,杀人还为我递鞭子。”
话音刚落,一鞭子落在他身旁的坑里。
他一愣。
秦炽大怒:“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兰漱心道:“难不成是被猜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对了,女人都含蓄,即便你猜中她的心,也要装作没猜着,好给她表现的机会,让她亲口告诉你。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有作为,又是一鞭子劈头盖脸,闪来躲去才死里逃生,他十分不解道:“怎么了,你打我干嘛?是想让我领教一下这东西的威力,再送给我?”
秦炽唇角抽了抽。
这时,有人出声道:“夫人。”
兰漱回头看去,见门口站着一名女子,颇有几分姿色,身道也不错,青服箭袖,飒爽之余又有点病气。
大脑急速运转,兰漱立刻猜出来者身份,应该是李伏天。
秦炽瞪了他一眼,收了鞭子,朝李伏天道:“你还病着,怎么上这儿来了?”
听下人说那事儿之后她自己在宗廷跪了三天三夜,以谢不洁之名。
李伏天行了礼,道:“我特来给夫人请礼。”
秦炽心底一股子愧意,道:“都怪兰漱,让你受苦了。”
兰漱有些急了。
李伏天淡淡的朝他看过来,声音平直,眼中颇带些不明意味:“小九不懂事,我心里有数,不会怪他。”
兰漱拧了脸。他不懂事?还她知道?
怎么这话听着这么欠。
秦炽道:“兰漱这些年还没你一半儿的本事,闯祸倒是一等一的,我会让他尝尝苦头,你近期好生休养。”
李伏天谢过,又道:“我在宗廷求过净罪礼,不过……还需要小九三滴指尖血来成礼,不知……”
兰漱阴恻恻的道:“十指连心,我凭什么给你?”
李伏天淡定自若,似乎笃定了会成事。
果然,秦炽掷地有声:“这是应该的。”
兰漱:“……有没有搞错,我是你亲生的?”
秦炽在他伸过来的手上狠狠一巴掌,怒道:“不争气的东西?!”
兰漱明白她靠不住了,便拽住李伏天的裙摆,恳求道:“长姐,我求你了,那事儿我真不是故意的,秋衡师弟喜欢你,我本意是成人之美,你就放过我吧。”
头发指甲被人拿去都会施法诅咒,何况是珍贵的指尖血,那是随便给的东西吗?
此女不是善茬,不得不防。
李伏天眉心跳了跳,道:“小九,净罪礼完成了一大半,只需你三滴血,难不成这点忙你都不肯帮长姐吗?今日你可还没对我好呢。”
她撩起眉,眉心处的一朵梅花鲜艳起来。
没有预想中的破口大骂,甚至很有耐心,这让兰漱很恐慌,试探道:“长姐,我给你几根骨头你就原谅我吧!”
醒世阁一阵鬼哭狼嚎,在秦炽的帮助下,兰漱成功的失去了三滴珍贵的指尖血,骂骂咧咧出来,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央求金仪帮忙找了许多稀罕药材为自己补身子,还嫌不够,又上药宗找医师开止血的方子。忙碌的医师顺口问了句伤在哪儿了,金仪结结巴巴,还是如实交代,说九少爷失了三滴指尖血。
医师一口气没顺上来。
折腾了挺久,兰漱才被李淮誉打发来的人捆上去了琥珀斋。
屋里头烛火亮着,看样子赵秋衡还没睡。
兰漱想进去打个招呼,表示自己的善意,但李淮誉的手下一脸冷漠,挡住他的去路,指着他白日坐过的石凳,道:“宗主有令,九少爷的活动范围只有此处。”
意思是他只能听话的跪在这里。
有点头疼,白天他确实是随口说的,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下好了,他宝贵的膝盖和矜贵的身子都要为一时之言而伤损。
侍下拿出一本宗籍,道:“宗主吩咐,让少爷将宗籍完整背诵,明日会有人来抽查。”
兰漱打哈欠的手顿住,阴恻恻的道:“我服从命令已经够好了吧,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呢?”
侍下还是冷漠冷眼。
兰漱一把扯过来 ,翻开第一页读道:“宗训:博爱之心不渡十恶不赦之人。注释:不论何时都要遏止对坏人的怜悯。”
“?”
好毒的鸡汤。
整整读完三页,兰漱有点打盹,而侍下还是冷漠冷眼盯着他不放,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兰漱有点悲伤,他现在身上半点技能都没有,要是不早点想法子,今天那屈辱的一幕可能会发生无数次。
伸出手指,盯着上面三个肉眼不可见的窟窿,悲从中来。
他道:“我要去和师弟道歉,你拦我吗?”
侍下眼中终于起了点波澜:“宗主让少爷跪在这里背宗训,本意便是希望少爷向衡公子道歉,若您已经想通其中关键,属下这就陪您进去。”
兰漱:“……如果你早点说的话就不会挨打了。”
侍下疑惑:“……挨打?”
兰漱笑得眼珠子凸出来,拿起旁边的抵门棍乱打一气。
☆、鱼上冰5
门没有关,一道窄窄的缝隙暧昧的将内中情景暴露,撩开竹帘望进去时,室内与夜同寂。
兰漱阴暗的目光看着侍下,命令他将门打开。
侍下很情愿,开了门后捞起竹帘,请他先进。
兰漱低斥道:“你故意的吧,想制造我擅闯的假象?”
侍下眉头一抽,立即走了进去,道:“衡公子,属下带着九少爷向您道歉来了。”
听他说完,兰漱便大大方方跟上,预想中的暗刀暗箭并未出现,屋内出奇的暖和,赵秋衡就缩在床角,一双眼睛似有若无的盯着兰漱。
侍下耐心的道:“衡公子别害怕,九少爷是来道歉的。”
赵秋衡抓紧了被子,看似很不情愿兰漱的到来。
兰漱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被这么嫌弃过,在现代他那些暧昧对象哪个不是上赶子送花送钻戒,求着他看她们一眼,怎么到了赵秋衡这儿,搞得不像那么回事儿?
他可不是软柿子,想捏就捏。
冷嘲热讽的道:“瞧,这是人家不欢迎我,我态度多好,人也来了,跪也跪了,膝盖肿的不像样儿,这事儿得了吧?我走了,跟我爹说一声,就说他英俊的儿子已经知错并且改正了。”
侍下叫住他:“少爷,宗主说过……您今夜须得和衡公子……”
兰漱噎了一口,面目惊悚:“……不会吧,那个老禽兽!!”
又以难以言说的目光看向赵秋衡,“小禽兽?!”
赵秋衡:“?”
侍下脸黑了个透,耳后根子绯红一片:“不是,宗主是让您和公子彻夜谈心,解开往日心结,今后便和和美美。”
兰漱蹦到嗓子眼的心咽下去,扶着胸口道:“你吓死我了。”
侍下心说:您吓死我了。
赵秋衡把被子整个拉到怀里,警惕的看着兰漱。
兰漱背着手走过去,勉为其难:“既然我爹这么求我了,那我在此地待一夜也不是不行,百善孝为先,且给他老人家这个面子。”
赵秋衡把被子掀在他脸上,双臂环抱,可怜巴巴的道:“我不要……不要跟你!”
被子滑下来,兰漱像是被人扇了数十个耳光,脸疼的很:“给你脸了?见好不收,好生不懂事的人!”
赵秋衡眼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屈辱,有气却隐忍不发,可这些在兰漱眼中,通通变得阴狠毒辣。
瞬息时光中,他情绪万变,打在面上的一层光华也逐渐加深颜色。
看样子是经过无数深思熟虑,赵秋衡怯声道:“对不起,再别打我……疼……”
兰漱:“谁打你了?”
侍下尚未反应过来,却已然感受到屏风后的两道寒芒,立即挺身而出挡在二人中间,道:“九少爷,咱们是来道歉的。”
他想如此提醒一下,或许能唤回当事人的清醒来,让事情较为顺利的进行。可兰漱却充耳未闻。
倒不是他不愿和好,而是赵秋衡不识抬举,想他何时在人前低过头,此人已用光他所有的耐心!
侍下急切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反观赵秋衡则是双眼湿漉漉的看着兰漱,帷帐边缘的长钩锋利无比的金芒照在他脸上。
兰漱刺溜溜的语气:“瓜兮兮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往外走,“我可没工夫整这些有的没的,困了,要回去睡。”
侍下想拉住他,但才一抬手,他便如同雕塑一般不动了。
兰漱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脑中像是蓄了一团棉花,混沌不已,好像有人在同他说话,却听不来具体内容。
侍下有些担忧,叫了他一下,没反应。
兰漱觉得自己进了某个空间,四面虚旷,寂静无声。但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边应该是有一个人的,并且他在对自己讲话,他说的话身体中的另一个自己听见了,他却毫无察觉。
到底是谁?
这时,带他来此地的那个声音依旧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要救赵秋衡……”
兰漱道:“我要怎么救?”
“你知道的,你知道该怎么做,没人比你更清楚了。”
兰漱想要争辩:“我真的不知道,你就不能稍稍透露一点?”
声音依然是空荡悠远的:“不,有人告诉你方法了。”
侍下见他身体凉了一瞬间,吓得汗流股战,本想喊人来,却见兰漱突然跳起来,猛地跌在赵秋衡的床上。
兰漱还回味着刚才的话,抬手示意他安静下来。
思考之间,一只手推在他背上,将失掉的魂扯了回来。
兰漱回头,见赵秋衡垂泪。而他平日拭泪的手帕正被自己坐在屁股下面。
思虑的乏了,他突然眯起眼,目运两道淫光,做出与对方一模一样的表情,含着泪:“衡儿,我刚才说那话,实际是因你迟迟不原谅我,悲痛欲绝,想来你不会怪我吧?”
赵秋衡的服装领子开的太大,冷风过去后直打寒颤。
迅速恢复镇定,声音比兰漱更弱:“不敢……只要九少爷不打我……只要九少爷再不和张督学一起打我……”
兰漱:“……”
他坐在床边上,跟侍下道:“那啥,你回去跟我爹复命吧,就说我今晚一定好好跟衡儿认错。”
侍下听得脸如菜色,欲呕不止。
衡……儿……
他今夜是不可能离开琥珀斋的,一来是有责在身,二来是对他二人的沟通能力严重怀疑。
不动声色的往十二扇雕镂屏风后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端正身子移步,守到门外去了。
兰漱很满意,回过头道:“衡儿,你在这儿住的好吗?”
赵秋衡有点撑不住了,往后一退。
兰漱挖空心思找话题:“刚才是不是让你伤心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嘴上没轻重,就好比上次你和长姐那件事一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
“长姐已经教训过我了,还往我手指头上扎针,十指连心呢,可疼坏我了……”
说着便将那只手往赵秋衡眼前一摆,不等他找到针眼在哪儿,又迅速收了回去,口中喊了好一阵的疼。
赵秋衡眉毛抽了好几下,余光又看到闪着金黄色光芒的帐钩。
兰漱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没有半点动容,又开始想其他办法。
金猊中烟雾缭绕,他灵光乍现,又展颜一笑,挨得他更近了些,道:“衡儿,你对我爹印象怎么样?你觉得这些年他对你好吗?”
屋内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赵秋衡心头一冷,千回百转的情绪过后,认认真真的点头。
兰漱心道不好,传说人和人的关系只有在共同讨厌另一个人的时候才能达到最好。这就好比有两个国家正在打仗,彼此都对对方犯下过滔天大罪,但只要此时有别的国家出手攻打这两个国家,这两个国家绝对可以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若是赵秋衡不和他一起讨厌李淮誉,他便只能另想办法了。
以他多年做人的经验看,还有一人可用。
不死心,又试探道:“那你觉得我娘怎么样,她端庄吗?温柔吗?”
赵秋衡此刻的表情在兰漱眼中便是洞悉了他的阴谋,言语也如同反将一军:“温柔,师娘……很温柔……亲手为我做衣裳,绣手帕……”
脸色沉下来,兰漱胸腔内储着嫉妒之意。凭什么秦炽对一个外人这么好,对亲生儿子视而不见,还任由李伏天在他手上扎针。
脸部扭曲起来,兰漱笑得令人同情:“我娘确实很好,但其实吧我爹那人有点傻,就是跟白痴一样,接触下来你就没发现他智商不高?”
赵秋衡神色又是一变,不过这会儿倒是没那么凌厉了,眼中还带着一点一言难尽的意味。
兰漱继续说:“他当着众师兄弟的面骂我那么狠,还真以为有人站在他那边,哎呀其实师兄弟们都比较喜欢我,我也挺好奇的,他们来散心宗到底想学什么?能在我爹哪儿学到什么?我现在怀疑他们只是进不去别的仙门,仅此而已。”
屏风动了动。赵秋衡表情凝固。
兰漱见状,以为他真的在思考这回事儿,认为让他讨厌李淮誉挺容易的,便不再编排秦炽,而是就李淮誉再添一把火力:“他还说散心宗名声臭我心里要有数儿,想多了吧他,把堂堂宗门经营成这样的又不是我,就见是个瘟气身子,拼命的栽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