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又是一片沉寂,林简竹不知自己的话到底起了什么作用,他只感受到宁折离开了案桌对面的蒲团······
身边突兀地出现了熟悉的气息,熟悉却感受不到被压迫,耳边是宁折低声的呢喃。
“只要简竹愿意,又有何不可?”
林简竹自知自己玩笑开得过了,于是连忙避让开,道:“抱歉,我······”
“简竹,你在害怕。”宁折主动来到了林简竹的身边,他们之间没有了案桌的阻隔,两人间的距离却仿若从相隔千里转变为了近在咫尺,而且这段咫尺间的距离还在缩减。
林简竹眉头舒展开来,他的眼睫扑朔着,即便是宁折也很难从这样一双无神的双眼中看出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出乎宁折的意料,林简竹手撑着地面,指节泛着微白,显然目不能视让他格外地依赖于触觉,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从宁折的身边站了起来。
许是在自己殿内的缘故,林简竹身上的一袭青衣较平日里待人接物时更为宽松,长袍逶迤于地,平添几分飘逸之姿。
虽然如今他眼睛仿若被黑夜遮蔽,但他仍然凭借着记忆走向了一旁。
宁折不知林简竹想要做些什么,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对方稳而不乱地脚步所吸引,他甚至察觉到林简竹的每一步所迈出的距离都是相同的,如同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殿内烛火燃烧出“扑扑”的声响,和着林简竹走向殿内另一处时所发出的声音,宛如演奏者名为静谧的乐曲。
林简竹走到了一盏正在闪烁着的烛台边,字画于他身后黯然失色,他随手拨弄着烛台之上的烛火,指尖却没有被烧伤的痕迹,他的另一只手仍然藏于袖袍之中,似是在隐藏着什么。
“无需你控制烛火的温度,它本就是无热的”林简竹知道宁折的小动作,于是出言提醒,他垂眸似乎在看着什么,“这烛台自然不是普通烛台,除了能够提供微弱的光源之外,它最重要的作用是‘困’。”
“我虽不及陛下在魔界杀伐果断,肆意施为,但我也是凭自己顺利踏入的合道期,与陛下修为相近,陛下此言未免过于轻忽于我,更何况您要清楚您现在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尽管此刻我不能视物,落于下风,但真较量起来,想来我们之间应当是胜负难分。”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我,若是我们二人交战,想来你应当是不会留手的。”宁折起身,踱步至林简竹的身边,继续道,“简竹,你害怕的是信任本身。”
“并非是信任谁或是不信任谁,你谁都不敢信,也谁都不愿意信,你将自己与外界隔绝,而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是我的。”
林简竹拨弄烛火的手停了停,回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将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
宁折紧紧盯着林简竹,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你的过去我都知晓,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你自己就只有我,秘境里的那个人他什么都不懂,因为造成错误的人是我,即便我们最终没有缘分走到一起,我也要将你从孤寂无人的孤岛上拉回来,再信我一次,我绝不负你。”
林简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后退了一步却撞在了墙上。
“你······都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你恢复前世记忆时,当时康天干给了我一片同心叶,我便随你的意识共同入了梦。”宁折缓缓开口。
虽然眼下将这件事揭露出来显得有些不是时候,但两人之间能和平相处的机会着实难得,谁知道下一次他与林简竹会不会刀剑相向,若是待到那是再提此事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林简竹倚靠在殿内的墙壁之上,他的头微微低下,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康天干,你还真是在哪都不忘证明自己的存在。”
宁折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血腥气,他是真的不愿将自己的过去叫任何一个人知晓,即便这个人是他前世愿意付之生命的爱人。
“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林简竹重新站直身体,他刚打算直接启用殿内的阵法将宁折扔出去,殿外传来了剑宗执事弟子的声音。
“小师叔,可在殿中?”执事弟子没有贸然踏入殿内,他在殿门外喊了一声。
林简竹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些许情绪,扬声道:“我在,何事?”
虽然没有见到林简竹的面,那位执事弟子仍旧恭敬地行了一礼,恭敬道:“掌门嘱咐,小师叔请看一看网玦,掌门还说宁折狂妄,不足为惧,剑宗自然会护着小师叔,小师叔不要担心,弟子告退。”
执事弟子将话带到后,又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林简竹此时也无心搭理宁折,他取出了网玦,查看起来。
他打开了掌门发给他的片段。
展现在他眼前的先是对秘境笼中人外观的记录,原先笼中人宛如真实的硕大笼子,精致而华丽,如今这片土地却被黑云笼罩着。
那秘境仿若活物,却只能够吸入无法呼出,秘境在以一个迟缓的速度变大,而当其触及周围时,不论是人还是物,都会被卷入其中。
至于被秘境吞噬后会发生什么,进入秘境两次的林简竹很清楚。
紧接着那片段的镜头一晃,显然是秘境笼中人的场景,处于秘境之中的宁折似乎在调试着网玦。
他身披黑色外袍,他转了转自己的头颅,发出了些许声响,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对着恒世所以的修士道:“不用白费力气了,你们阻止不了秘境逐渐吞噬恒世的步伐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越来越快,直到恒世消亡为止,除非你们将剑尊送进来,陪我。”
他突然将身边扭曲的藤蔓撤了过来,对着网玦道:“看到了吗?这就是被秘境吞噬之后的下场。”
“哈哈哈哈,真是有趣,简竹,我说过了,你会回来的,回到我身边,永远与我在一起。”
林简竹将网玦关了,低声道了一句:“疯子。”
宁折也了解了秘境之中的情况,他缓缓开口:“简竹可还愿意信我?”
“陛下,都这个时候了,信与不信有这么重要吗?”林简竹睁大眼睛,试图同他争辩。
“非常重要。”
“呵,我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大殿之中又是一阵让人无比煎熬的沉默,良久后,宁折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
“那人显然目的就是你,如若你不去,他便能以恒世所有人的性命相胁,可你如今目不能视,无法吸纳天地灵气,若是以这样的姿态进入秘境之中,毫无胜算。”
林简竹藏于袖中的手握得越发紧,好像凭借着手中之物能够获得些许力量,可以得到心灵上的慰藉。
他也知道宁折所言非虚,若是慢慢寻找法子,解决眼下身体上的问题,并非无法,可秘境之事迫在眉睫······
72、双修
宁折看着林简竹将嘴唇抿紧, 知道他应当是猜到了, 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的身体即便是合道期的神识,挟着灵力都无法探入其中分毫, 恒世唯一一个渡劫期的修士刚飞升, 若是不停地虚耗内的灵力,总有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更何况你还要去笼中人,同那个人斗法,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林简竹无奈地笑了笑,无论是哪一个宁折都很了解他, 秘境之中的宁折知道他这么做,自己必然不会坐视不理,而眼前的宁折同样知道, 自己不会拒绝。
“你若不愿, 我绝不会逼你, 我替你去。”宁折走到了林简竹的身旁。
林简竹只觉得宁折离自己极近, 他伸出了手,似乎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将自己未曾注意到已然凌乱的发丝归顺, 他感受到宁折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上了一吻。
“我不会让你死的。”宁折说出这句话时, 离林简竹的耳边极近,他的声音极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却又很极坚定。
林简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 心被狠狠地攥住了,而攥住他心的那只手还在不停地用力,仿佛是要生生将他置于死地。
他回忆起前一世,自己也同宁折说过同样的这句话,便觉得原来短短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效果竟是如此不同,竟能叫他痛彻心扉。
林简竹下意识地将头转向了旁边,口中弥漫着叫人难以下咽的血腥气。
“简竹。”
听到那人关切的话语,林简竹终是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随后他便感受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极温暖的怀抱之中。
宁折没有多说什么,他将林简竹拦腰抱起,回到了案桌边,找到了一个盒子,将丹药喂给了他。
林简竹忍不住猜测宁折此时的神态如何,是心机火燎抑或是······
宁折给林简竹喂下了疗伤的丹药后,仿佛能够读心一般,牵起他的手,将他苍白的指尖贴于脸颊之上。
林简竹感受到手上有些微的湿意,不多但很清晰,他的意识有些恍惚,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张合合数次,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烛火的光芒已久微弱,大殿之内终究还是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声音。
“好。”
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做无用功,要爱自己,到头来还是被现实击得溃不成军。
宁折知道林简竹心里不愿意,只是时事所迫,不得不同意。
“张嘴。”宁折轻声笑了笑。
林简竹的手仍然被宁折按在自己的脸颊之上,他能感受到宁折是真的在笑。
“为何要张嘴?”林简竹对他的要求感到莫名其妙。
下一刻他便明白了宁折想要作什么,他剧烈地挣扎着,冲宁折厉声喊道:“你也疯了不成?”
“我没疯,我很清醒,不过是一点心头血而已,给你喝一点又死不了。”宁折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他的心头血不过是世间极为平常之物,而非传闻中的稀世珍宝。
林简竹强撑着,握住了宁折的手,匆忙对他道:“我也求你,不要冲动,你是毕方,失去太多心头血意味着什么你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
“你是说修为倒退还是失去神智?”宁折没有理睬林简竹的制止,他解释道,“你别怕,我自己的身体我最了解,绝对控制好量,只少不多。”
“不可以,绝对不行,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林简竹摇着头,他如同回到了前一世,抱着生命危在旦夕的宁折,怀着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他救回来时的决心。
林简竹话音刚落,就听见“叮——”的一声,是匕首落于地面的声音。
“简竹,这世上恐怕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宁折明明离得极近,但他的的声音却无端显得有些遥远,“可你说晚了。”
“你别怕,这么一点点,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宁折一边说,一边将林简竹圈在自己怀中,晶莹剔透的玉之内乘着鲜红的血液。
林简竹机械地摇着头,拒绝道:“我不喝,我不喝······”
他似乎沉浸在前世的回忆里无法抽身而出。
宁折轻柔地将林简竹困住,端起玉碗向他的嘴边递去。
“都已经取了,也不好让血再流回去,简竹再这样,恐怕就要浪费了,要是浪费了的话救只好再取一些了。”宁折知道林简竹会听话的,就像林简竹知道如何一句话便让他痛不欲生。
林简竹的一切动作都停了下来,他静静地躺在宁折的怀中,如同一个精致的琉璃娃娃。
宁折缓缓将玉碗中的血液都喂到了林简竹的嘴里,看着他一点一点将血液喝下去,才松了一口气。
林简竹喝完后,几次想要生理性地呕吐,都被自己强行压制了下去。
宁折看着林简竹越发苍白的脸色,将他抱在怀中。
林简竹轻轻扯着宁折的袖子,气若游丝般道:“我没有不愿意,我们双修吧。”
“简竹,你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的,”宁折抚摸着林简竹的发丝,“给你喝的那部分对我根本没有什么影响,等过几天就能恢复。”
“不是你说的吗,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得报恩啊。”说到这宁折还高兴地笑出了声,仿佛寻找了许久,终于能找到一个借口呆在林简竹的身边。
林简竹自然知道宁折这么说是在骗他,修士的心头血当是按滴算的,即便是毕方短时间内取用这么多,还是给其他人喝掉这种用法,不元气大伤才叫匪夷所思。
“我愿意的,”林简竹抿了抿唇,知道自己的话语太过单薄,于是补充道,“你的方法确实有用,但你已经消耗不起了,双修对我们都好。”
林简竹感受不到宁折的回应,索性先将自己的腰带解开。
宁折按住林简竹的手对他道:“地上凉还是去床榻之上吧。”
林简竹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朝着宁折的方向点了点头。
宁折没有急着将林简竹抱去床榻,他又一次看向了他藏于袖袍之中的手,沉默许久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简竹,我能先问一下,你手里一直拿着的是何物,曾经属于过谁?”
林简竹的将手举到了宁折的面前,缓缓打开了手掌,他一直牢牢紧握着的正是当初在放逐之地,这一世的宁折初次与他见面时,送给他的那片羽毛。
“羽毛,你的。”
那一刻,林简竹的嘴笑似乎弯起了近乎不可见的笑意,虽然看不见,但满眼都盛满了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8 23:26:15~2020-04-19 23:2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