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灰凝聚成森森骨架,皮肉再重新长出来,恢复成慕冰的模样,他伸出双手掐住老道士的脖子,而被老道士用剑挑起来的外套,则在刹那间化作无数鬼手,捆住老道士的四肢。
这一幕别说凡人见了,就连修士看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凉。
事实证明,凡人真的看见了。
老道士早有预谋似的一剑削断了房柱,将整个房顶掀起来。巨大的震动吸引来往道观的信徒,他被慕冰掐住脖子的一幕,尽数被人看了去!
凡人的惊叫声随之而起。
“鬼,鬼啊!”
“大大大大大胆,快放了道长!”
“仙君,仙君快除魔啊!”
老道士掐了个手诀,捆住他四肢的鬼手尽数化作血污,他手捻着一道符篆,愤而拍在慕冰身上:“厉鬼,还不就范!”
慕冰瞬间被烈火焚烧!
路一之忙用神魂之力去灭火,顺便使出“七星光牢”,将老道士锁住。
老道士趁机嚷嚷道:“道友是鬼迷心窍了吗,竟帮着鬼修作恶!”
下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立即跟着声讨起来。
路一之好不容易灭了火,老道士也从光牢中脱身,森森冷笑道:“你们两个区区元婴,以为能在贫道手下存活吗?”
老道士召来佩剑,左手幻魂火,右手佩剑破空而出。
慕冰躲过剑锋,却难挡魂火扑面而来,在感觉到烈焰刺肌的刹那,眼前突然飘过一道白影——路一之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整个人朝他扑过来!
慕冰万没想到路一之会以血肉之躯帮他挡魂火,悬着的心脏狠狠朝地底堕去!
说时迟那时快,三道结界立在路一之背后,路一之失去重心倒在慕冰怀里,急匆匆的回头一看:“边师兄!”
在边野落地之前,一个少年手持羽毛,其身法之快,幻出道道重影,在老道士身边转了几个来回,雪白的羽毛就被鲜血浸透了。
那老道士猝不及防,浑身上下被开了无数道口子,他狼狈的跪在地上,不待反应过来,就被那少年挥手立下的幻境裹了进去。
“庚辰!”路一之喜出望外。
下方民众面面相觑,一个妇人站出来喊道:“他们是一伙的,快救道长啊!”
“你们当真是丧心病狂!”
“大家不要怕,快救道长!”
边野那个急性子怎会容得他们放肆?直接打了道消音咒过去:“都给我闭嘴,待着别动!”
云顶之巅的弟子众人也陆续赶来,瞧着这阵势颇为不解,再看那个仿佛是一伙的鬼修,更加糊涂了。
庚辰问:“要怎么做?”
边野:“探灵吧,直接看他记忆。”
路一之摇头道:“怕是不行,探灵需要对方乖乖配合,否则遭受反噬,魂飞魄散。”
庚辰想了想,道:“方法有很多,我可以在幻境中逼他现行,若失败了,还有傀儡咒,招魂术,聚煞术等等,鬼咒有很多,有上百种方式可以逼他说出真相,我跟在我家公子身边耳读目染,会一些简单基本的。”
路一之顿时觉得庚辰好可靠!
而作为花雨霁脑残粉的边野,立即对庚辰的印象焕然一新,小游隼的地位得到了直线升华。
被困在幻境中的老道士封闭了五识,盘膝打坐。
幸亏庚辰已经练到了化神境九层,不然,道修天生压制妖修,可没那么容易困住老道士。
耳边声音杂乱无章,时不时飘过的鬼影暧昧的趴在老道士的背上,那气味实在太过芬芳,老道士禁欲多年,险些就把持不住。
他烦躁的气沉丹田,实在忍不住将眼皮掀开一丝缝,入眼的是一个七窍流血的面孔。
老道士被吓了一跳,眼睛睁大,就见那满脸血污的女人朝他抓过来,口中凄厉的喊道:“凭什么杀我,凭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吸干了我的血,你还我命来!”
老道士后退,却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他回头,迎面撞上一张被挖去双眼的恶鬼,它张开血盆大口,若不是老道士躲得快,定要被活生生吞了。
“贫道杀得了你们一次,就杀得了你们两次!”老道士目露寒光,一拳照着恶鬼的脸上打去,“你们为人,贫道尚且不惧,变成了鬼,贫道会怕吗?”
一拳将恶鬼的脑袋打成了烂西瓜,血肉四溅,碎骨崩裂,惊悚可怖。
岂料,那被打碎了脑袋的恶鬼竟然还能动,他拖着溃烂的脑袋,两颗眼珠子粘着血浆挂在耳根上,双臂以一种曲折的形状死死攀着老道士的腿,嘴里含糊不清的厉声嘶吼:“妖人,妖人!还我命来!你吸我精血,我定食你骨,嚼你肉!”
森森利齿狠狠刺入老道士的脚踝,老道士失声惨叫,他挥出真元将围困自己的恶鬼们全部打飞。他拖着伤残的腿朝前逃跑,突然,一道阴柔婉转的声音吸引了他。
好像中了邪似的,老道士情不自禁的朝声音源头走去,越来越近了,那声音柔美流丽,圆润甜脆,听得他心尖痒痒。走近了看,只见那花旦身着长袍,婀娜多姿,翩若惊鸿,那身段那气质,老道士看呆了眼。
“小冰?”他痴迷的朝前走,口中贪婪的唤道,“小冰,是不是你啊?来,过来……爷赏你,你要什么爷就赏你什么。”
慕冰从台上走下来,面带微笑,缓缓朝他走近。
老道士心跳加快,他一脸猥琐的笑容,期盼的张开怀抱。
突然,心脏揪痛,老道士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竟是慕冰伸手活活掏入了他的心脏。
“去死吧!”慕冰用力捏住那团肉疙瘩,狠狠掏出来,当着老道士的面,捏爆。
老道士的眼睛瞪得凸大,从慕冰袖袍中飞出无数骷髅头,争先恐后的撕咬老道士的身体,将他那不堪一击的神魂分食!
三日后,路一之登门给慕冰换药。魂器留下的伤势凡药无用,面对慕冰的再三推脱,路一之还是上赶着给换药了。
路一之问:“先生大仇得报,接下来预备去哪儿?”
慕冰扶了扶面具,道:“回故乡,渝州。”
边野忙着做此次除邪的总结,已经灵符传信汇报给云顶之巅了,回程也不着急,几个随行的云顶之巅弟子也想多在琅琊玩玩,而离家之后就没再回来的路一之,也不舍得那么早离开故乡。
“我和同门师兄弟还要在琅琊盘桓几日。”路一之朝慕冰躬身道,“慕先生此去,一路顺风。”
第106章 路一之番外
慕冰望着他,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
晚风习习,月光如水。
慕冰敛去气息,轻轻推开路一之所住客房的窗户,他跳了进去,却见床上无人,回头才瞧见路一之坐在榻上,左手拿着竹简,右手拿着毛笔,竟然就这么趴在案上睡着了。
慕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伸手在路一之紧闭的眼前晃了晃,确定自己的气息不会吵醒他之后,才低头去看案上的一片狼藉。
小小的矮案上堆着厚重的医书,榻上和地上散落着宣纸,上面写着一张又一张的药方。在屋内正中央的八仙桌上,茶杯茶具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鸠占鹊巢,慕冰看了眼,瓶罐上都挂着竹片,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着药名和疗效。
桌上放的,全部都是治疗剑伤的。
地上散落的药方,全部都是提升真元,巩固神魂的。
慕冰不敢置信,他小心翼翼的捡起一本医书,那居然是关于鬼道的医书!
难道这些药都是为了他准备的?
是啊,路一之身出名门正派,经他受所治疗的修士当然都是仙道中人。就算他不问出身来历一视同仁,那么也是妖修和魔修见得多,鬼修在世上属于珍稀品种,他肯定没见过这样的病历,治疗起来也得重新翻医书找方法。
如此说来,他慕冰还是路一之第一个治疗的鬼修了?
慕冰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口中干涩,舌根发苦。
他生来卑微,就是个供人取乐的伶人,只是个被达官显贵随意□□玩弄的下九流罢了。
死后照样低贱,凡人视他为异类,修士视他为邪物,处处避之唯恐不及,六界不容。
他在鬼界厮杀拼搏,自地狱归来,他带着尸气和不详,本该人人喊打,受尽白眼和嘲讽。
为什么,这个师出名门的公子要对他另眼相待呢?
非但救了他,还不嫌弃他,甚至……熬夜翻阅医书,抓紧时间炼药。
“我是你什么人啊?”慕冰开口问道。
并没有回应。
路一之睡得很熟。
慕冰垂在身侧的手有些许僵硬,他缓缓抬起来,伸出去,聚精会神,在距离路一之脸颊仅剩半寸的位置生生顿住。好像被烫到一样,急切切的缩了回去。
慕冰垂下眼睛,薄唇轻抿,溢出一抹浅淡的微笑,温声说道:“保重。”
慕冰想走,自然无需知会旁人,也不必回天香楼打招呼,跟居住了近十年的琅琊做最后告别。
买了匹马,启程离开。
天色转凉,落叶翻飞,秋风瑟瑟。
出了城门,一路朝南走,在官道上有茶铺驿站,店小二卖力地吆喝着,慕冰并未停顿,他拒绝与任何人接触。
望着空濛远山,突然有些迷茫了。
回到了渝州,回归了故土,然后呢?
又要做什么呢?
一直以来支撑着他努力活下去的,只有仇恨。
如今仇恨没了,前尘积怨已了,失去了目标的他,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几百年过去,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该死的都死了,就算回到渝州,看见的也只会是生面孔,甚至当年记忆犹新的街道,说不定也早已化为桑田。
店小二递来的茶水,他终究是没有接,将满脸悲春伤秋全部掩下,换上他生人勿进的清冷,却还没等保持片刻,就因为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分崩离析。
“慕先生!”
慕冰怔鄂,猛地转头看去,那从远处御风而来的可不就是路一之吗?
慕冰:“你怎么……”
路一之走得急,稍有些气喘:“慕先生且慢走,在下也要去渝州,不知可否与先生同行?”
慕冰没有血色的嘴唇抖了抖,老半天才蹦出两个字:“为何?”
路一之道:“不瞒你说,刚才接到瑶台君的灵符传信,他告诉我“前尘心系之人在渝州”,我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
慕冰点了点头,看路一之惊喜若狂的模样,莫非是急着去见心爱的姑娘?
“先生有伤在身,不用下来了。”路一之屁颠屁颠的走到马头前,热情的牵过缰绳。
就这么一个坐在马背上,一个在前面牵着马,俩人优哉游哉的走到了渝州。
路一之走遍了大半个渝州城,经过多方打听和问路,他来到了一处宅院前,上面悬挂的匾额写道:周宅。
路一之站在门前,不过是三层石阶,他却走的无比艰难,好不容易走到了双开的红漆大门前,他却顿住了。
慕冰问:“怎么不进去?”
路一之仰头望着,喃喃说道:“你看这府门,可是有钱人家?”
经常面见这些达官贵人的慕冰自然看得出来:“是。”
路一之笑了一下:“衣食无忧,挺好的。”
就在这时,一旁的角门打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欢天喜地的跑了出来,后面跟着的老管家哭爹喊娘的叫道:“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啊,您慢点跑别摔了!”
小姑娘左手拿着风车,右手拿着布娃娃,一马当先的往前冲,忽然瞥见站在自家门口的两个陌生人,小姑娘瞧着路一之的面相,觉得格外亲切,至于另外那个大哥哥,虽然表情比较吓人,但因为长的实在太美了,所以应该也不是坏人。
小姑娘兴冲冲的迎上去,用她稚嫩的嗓音笨拙的问道:“大哥哥,你们要找我爹吗?”
路一之的目光理所当然的柔和下来,他轻声问道:“你是这府里的孩子吗?”
小姑娘点头:“嗯。”
她笑嘻嘻的指着身后:“我爹来了。”
路一之心头一紧,猛地看向从角门处出来的中年男子,穿的绫罗绸缎,身如芝兰玉竹,气宇轩昂。
小姑娘笑着朝中年男子怀里扑过去,后者一脸怜爱,将宝贝女儿抱起来,抬眼看向路一之,常年混迹商场的他自有眼光,惊叹道:“公子可是仙门修士?”
路一之望着他,看着看着,眼圈蓦地红了,他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出洋相:“师出云顶之巅。”
中年男子欣喜道:“嘿呦,那可是仙门第一啊!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拜在鼎鼎大名的云顶之巅,真是厉害,想必令尊令堂也为公子感到骄傲啊!”
路一之默默地低下头:“嗯。”
唇角划过一道苦涩,且释然的微笑,路一之走上前,轻轻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先生的女儿果然机灵可爱,我发些压岁钱给她吧!”
尽管中年男子再三阻拦,路一之还是拿了一袋灵石给小姑娘。
路一之问:“只有这一个掌上明珠吗?”
中年男子笑道:“这是我的小女儿,在她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
家财万贯,子孙满堂,甚好。
“我……还是学了医,不仅学医,还成了医修。”
中年男子愣了愣,不太理解路一之说的是什么意思。
路一之却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从出生起就受父亲的熏陶,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我喜欢这个,也就放不下这个了。实在是,有违父亲临终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