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疯了。”风璃扬起脸,望着越发耀眼的日光,“我也不记得我做了什么,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手里拿着刀,上面沾着我爹的鲜血,而我爹……死了。”
“我杀了我爹。”
“我吓得跑了出去,撞到一个书生,那书生见我浑身是血还痴痴呆呆的,将我领回了家,在那里,我遇见了干娘。”风璃阖上眼眸,“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柳家。”
雪嫣听得只流眼泪,她抽泣的说:“柳家……”
“柳风璃,我的本名。”风璃拿起一颗蜜饯,放到嘴里,回眸落在雪嫣脸上,“这些陈年旧事,我只和你一人说过,别传出去了。”
雪嫣泪眼迷蒙,用力点头。
风璃露出一道苦涩的笑:“吃了甜的,心里果然没那么苦了。”
*
妖界之外,可是天翻地覆。
仙魔大战之壮烈,震古烁今,天明剑宗几乎灭门,不过以他们的财力势力,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复原。
而云顶之巅也损失惨重,门下弟子伤亡无数,还赔进去两个长老。
巨门长老和廉贞长老的葬礼很是风光,漫天的纸钱,满地的冥币,从昆仑山浩浩荡荡飘到了不归河,再进入魔界被白虎捡到,突然多愁善感的他笑问玄武:“你说我死了有没有这种排场?”
玄武写道:不会。
白虎一脸失望,哭丧着脸道:“我就这么不受待见吗?”
玄武将没来得及写的写完了:不会死。
白虎呆了一呆,然后噗嗤一笑,大大咧咧的搭上玄武的肩膀:“有你这个好兄弟在,我是死不了的对吧?哈哈哈哈,放心,只要有我白虎在,你也绝对平安无事,哎,也不知道花雨霁那王八蛋死了没有,如果死了,我得赶在头七给他烧点纸钱啊!”
玄武:听说他们在妖界。
“哦,眼下焚血宫重整,也没空搭理他们,算了算了。”白虎胡乱摆手。
玄武指尖微顿,片刻后才犹豫着写道:尊上要咱们去妖界一趟。
“尊上的吩咐?”白虎的眼睛刷的一亮,看的玄武心中堵闷。
白虎眼中有光——只有在提到血千绸的时候才会有光。
白虎心急火燎道:“那痛快点啊,别磨蹭了,现在马上立刻启程!”
玄武一把抓住他:你伤还没有好。
白虎:“都是皮肉伤早好了,咱们赶紧……”
玄武用力抓着他,愣是不放手,黑色的袍子让他那双漆黑的眼瞳更加明亮,隐藏着千言万语,如同两口深井,深不见底。
白虎一愣,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被封死在牙关,不知为何,望着玄武那复杂的眼神,从来都是无所顾忌的白虎竟说不出口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虎问道:“任务是什么?”
玄武没回答,只是死死攥着白虎的腕骨,转身往寝殿走。
血千绸一回到焚血宫就宣告闭关,虽然不算打败仗,虽然出了一个内奸,虽然焚血宫损失惨重,但血千绸的心情却很好。
不为别的,就为了仙魔大战结束之时,他怼宿敌明月霄的那句话。
“咱来算算辈分哈,你的宝贝徒弟白云阔,是本尊徒弟颜玉的儿子,本尊是白云阔的太师父,而你只是师父,所以,你是本尊的晚辈呢!”
一回想起明月霄当时的脸色,血千绸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个儿大魔头,真呀真高兴!
修真界的修士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无论仙道魔道,再无纷争,只因各家各户都忙着举办丧礼。
“听说路公子给云顶之巅灵符传信,说是他们在妖界,霜月君等人都平安无事,而晴空公子也得到了世外仙家的医治,让明掌门不用挂心。”
“晴空公子活了?”
“是的,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青丘灵谷给治的。”
“厉害了!”
“魔修要从良,真叫我大开眼界。”
“可不是么,原本我对他还心存介怀,现在看来,他在仙魔大战维护仙道,不计前嫌的拯救各路仙长,还以血肉之躯殉诛天阵,为救苍生不惧生死,本性还是好的嘛!此壮举,老头子我是深深敬佩的。”
“一个魔修尚且心怀大义,赤子之心,虽身处腌臜,却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花不染,不愧被授予“晴空公子”之美名啊!”
“不愧是破军长老的徒弟。”
“不愧是霜月君的师哥。”
“不愧是云顶之巅的高徒啊!”
而被天下人各种“不愧”的花雨霁,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年才醒。
用路一之的话来说,本以为识海修复好了,神魂归位是件很容易的事,结果万没想到,花雨霁的神魂那么那么那么的不听话!
让它往东,它偏偏往西,真正做到了桀骜不驯放荡不羁,反正就是一门心思的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要狂野我要嗨皮,我才不要回到那束手束脚的尸体里,我要翱翔,我要自由,我要上天!
最后被气急败坏的白云阔一巴掌打回识海里。
前前后后加起来,修复识海用了三个月,神魂归位用了一个月,剩下两个月是花雨霁躺尸,植物人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路一之给的解释是,花雨霁的神魂特殊,人皆有三魂,他就剩一道魂魄了,还他娘可劲儿嘚瑟,在识海里横冲直撞不消停,可能是脱离肉身在外野惯了。
神魂乱窜不听话怎么办?削一顿就好了!
总而言之,神魂归位需要在识海内适应一段时间,相互融合之后,人就会醒了。
一晃过了半年,早在三天之前,花雨霁的神识就先一步苏醒,将自己所在之处里里外外探了个遍,然后精神不济,晕死过去了。
两天前,他的神识再次溜出去玩儿,知道自己身处妖界,知道自己福大命大被救活了,然后精神再不济,又晕了。
一天前,他的神识又双叒叕出去了,把自己所在的地方了解的清清楚楚,比如这家客栈叫“妖风阵阵”,比如客栈掌柜的是一只狸猫妖,比如风璃雪嫣舒烨洛维都在客栈,再比如,白云阔一直守在床边没有离开,庚辰也是隔三差五进来一次看看。
这回花雨霁没有再晕,而是直接醒了。
光线太过耀眼,花雨霁适应了片刻才睁开眼睛,神识探物和肉眼还是有区别的,它虽然比眼睛看得远,但是效果不如眼睛好用。
直白来说,就像一个热像仪,只能看见轮廓,看不出具体的眼耳口鼻,所以神识外放,往往能感觉到有某某境界的修士靠近,却不能探出那修士姓甚名谁。当然了,若对方开口说话,神识可以听见的,根据声音识得对方身份。
花雨霁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才撑着床面起身。
屋内没有别人,桌上点了盏蜡烛,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原来刚刚过了子时。
花雨霁抬手扶住头,有些眩晕,身体乏得很,劫后余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木木愣愣的望着前方,与此同时,房门敞开,白云阔走了进来。
再见他,不知为何,花雨霁有点尴尬,更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惶恐。
仙魔大战的记忆一点点回炉,想起白云阔荣升大乘期之前,他那不知意欲为何的“担心害怕”,以及跳入诛天阵,背后传来那道撕心裂肺的呼喊——花雨霁更惶恐了。
比起花雨霁的手足无措,白云阔显得异常沉稳,他从容不迫的走到床前,伸手在花雨霁脑门上摸了一把,顺势并指探了下识海。
这一套动作行如流水,一看就是玩儿惯了的,花雨霁一脸懵逼的怵在当下,已经不敢想象他无力反抗的这半年来是怎么被白云阔宰割的。
修士的身上有两处至关重要,不容许任何人侵犯,一是识海,二是金丹;前者安置神魂,后者储存真元,若金丹损毁,一身修为溃散,只能当凡夫俗子,而识海一旦坏了,人就灰飞烟灭了。
因此像白云阔这么突如其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闯入识海溜达的,花雨霁依照修士本能,条件反射的试图抵御。当他一愣之后,反应过来是白云阔的时候,那点升起的真元就蓦地散了。
探吧搜吧,反正这半年来也没少闯,不差这一次。
很快,白云阔收回神识,识海内安然无恙,体温也不高,他紧绷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下来:“你重伤初愈,元气还需时间恢复。”
花雨霁“喔”了一声。
烛火被风吹的抽动起来,致使室内的光线忽明忽暗,白云阔的脸隐藏在暗光中,从花雨霁的角度难以打量出他的面色,更别提从肢体语言中猜测他的喜怒哀乐了。
总觉得有些怪异,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等花雨霁弄明白那怪异是什么,白云阔忽然上前,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花雨霁一愣,所有小心思都被白云阔的亲密举动击出了九霄云外。他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脊背,以及细微颤抖的双臂,还有那逐渐紊乱的呼吸。
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酸涩的愧疚之感,来的猛烈,一鼓作气冲上百会,花雨霁鼻尖发酸,情不自禁的说道:“对不起。”
白云阔明显身子一颤,他一语未发,只将人抱得更紧了。
*
次日天明,能下床就绝不在床上躺着的花雨霁一大清早就溜出去了。
对于那潭仙子湖,他也是久闻大名如雷灌耳的,兴高采烈的挤进人群,在群妖乱舞中争得了一席之地,远远望去,刚刚化形的妖修们争先恐后的往湖里跳,跟下饺子似的,男女老少热火朝天。
在仙子湖湖畔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有关于仙子湖的美丽传说。
花雨霁留神看了眼,上方曰,此仙子湖生于大约十万年前,乃天神为心爱的仙子所造。传说,那仙子清寒孤冷,不食烟火,任何事物都难以入其眼,更别提博其一笑了。
天神为仙子的美貌所迷,日夜思慕,眷恋不已,便亲下凡界,耗尽心思想取得仙子的注意力,思来想去,弄了这么个损招——
在人家的必经之路上造了一潭湖水,自己宽衣解带下去沐浴,等仙子路过之时,摆出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大张旗鼓的叫嚷着要人家负责。
花雨霁哼笑一声,老套!
他轻轻跃上围绕仙子湖而栽种的海棠树,此时海棠花开得正盛,枝繁叶茂,粉白的花瓣含着嫩黄的花蕊,芳香扑鼻美伦美央。
在这种美景的烘托下,花雨霁渐渐犯了困,上眼皮和下眼皮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同归于尽。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看了那个狗血恶俗的美丽传说,居然还就梦到了。
梦里,他莫名其妙的变成了那个妖孽.天神.贱货,挥手弄了个湖,然后褪去华丽的委地长袍,只穿着近乎透明的蚕丝内衫跳进了湖里,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旷世大美人——
想来那位仙子有事路过,没想到就看见了这种有伤风化的恶俗场面,一脸嫌弃的骂了一句什么。花雨霁没有听清,不过想来对方翩翩仙子,就算是骂“你他娘的耍流氓”,也绝对娓娓动听,余音袅袅。
然后,花雨霁就听见自己cos的天神臭不要脸的说道:“吾乃神体,竟被汝这样看了去,一身清洁毁于一旦,汝得负责!”
花雨霁汗颜,若他是那个仙子,才不会被这种幼稚的戏码降服住。他会脱了衣服下去一起洗,你说我看了你的身体,那你看回来不就得了?
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就要比他更加不要脸。
然而,那仙子不是花雨霁,更没有那颗应对流氓的流氓心,仙子脸色涨红,不知所措。
随着天神的视线,花雨霁也跟着抬头望去,轻雾飘渺,仙气浩荡,虽然他只依稀看清了那人的半张脸,却能肯定,所谓的仙子是个男的。
男的!?
所以这不是妖孽天神□□高冷小仙女的故事?
花雨霁被生生吓醒。
他也不知为何,这荒唐的梦太过惊悚了。不过,既然是梦境就不必当真了,之所以看出仙子是男儿身,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毕竟梦里出现什么都不离奇。
花雨霁呼出口气,无意间低头看向树下,刚好瞧见挤入人群慌张寻人的白云阔。
花雨霁半撑起身子,笑着轻唤道:“云阔兄,找我啊?”
白云阔一怔,视线扫了上来,他的脸上浮出一抹茫然,随即转为温怒,一向温润的语气变得生硬了起来:“不好好在客栈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花雨霁漫不经心的说:“在屋里躺的快要长毛了,出来透口气。”
白云阔欲言又止,他双臂环胸靠在海棠树下,停顿了许久才说道:“以后你要去哪里,需得提前跟我说一声,别让我找不到你。”
原本潇潇洒洒的花雨霁听到这话,心中莫名涌出一丝愧疚,他点头应道:“好,下次不会不告而别了。”
白云阔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笑意清澈宁静。
清风朗朗,人流如织,晴空万里无云,水天一色。如镜的湖面倒映着岸上海棠朵朵,一人身着黑衣,卧于树上,神色悠闲怡淡,墨色的眼眸在锦簇繁花的掩映下流光溢彩;一人身着白衣,立于树下,清润芳华,不染尘埃,纯净无垢。
碧空如洗,山清水秀,芬芳海棠之下,如玉公子,好一幅美景。
“云阔兄,跟我说说这段时间,修真界的变故吧?”
许久没有说话,白云阔还以为花雨霁睡着了,他楞了一下才说:“你想问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