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在这个准备好的小房间里,用热水擦拭身体。
他换了一套衣物,带着内衬的厚实秋装,浅茶色的织锦上有片片极为灵动的红色枫叶图案,腰上金钩玉带,垂着一枚玉坠子,同样绣着红叶的鞋子上还有一圈滚圆的小珍珠。
游戏里的衣物还算良心,基本都带着内衣裤,还有配套的头饰和鞋子。头饰是镶玉金冠,过于显眼,他便收起了。
换下的这套衣服他穿了三四十日,虽然嗅起来只有淡淡暖香,心理上觉得脏,便另外打包了放在藤编箱子里,什么时候方便了拿出来洗。
云泽不爱出汗,而且有条件就擦洗沐浴,但他还是觉得不舒服,现在换了衣服才觉得舒服一点。
见此时四下无人,云泽把商品册拿出来,把里面的东西整理一下,把可能用上的放在前头,不大可能用的,或者比较珍贵的放在后面。
商品册里的种子幼苗种类很多,都是大礼包形式,减去大部分药用的种子,剩下还有两三百种植物种子。再减去花卉、香料、树苗,剩下还有五六十种可食用果蔬的种子。
他发现花卉种子礼包里有棉花,这一种的价值就比其他所有花卉都强。
云泽比较惊喜的是有直接影响人类历史的三大粗粮:玉米、土豆和红薯,还有可以提供糖分的甜菜和甘蔗。稻米也有,剩下多是水果,黄豆是个巨大惊喜。看到黄豆就联想起豆油和酱油,还有各种豆制品。
他把各种技能书、图纸和配方也找出来。这些在游戏里一点击就学会,但是在这里不行,它们具化为一本本书籍,需要自己去学。
各种武功秘籍是最多的,目前也是最用不上的,其次是医药类的,大部分是各种药方。生活类的不太多,有七八本菜谱,三本武器锻造,两本首饰设计和镶嵌,居然还有一本制作化妆品和保养品的。
为什么游戏里还有这种神奇的秘籍?而且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目前来说,他这里最多的是各种药物材料和药剂成品,其次是装备(包括特效道具和加属性的武器、首饰),还有少数宠物蛋和一些镶嵌用的特殊宝石。
剩下都是零零散散不知道该怎么分类合适的东西,像是寒玉床,能增强体质,放到装备里有点奇怪,放家居里也不合适。还有音乐海螺,可以算是娱乐的,也能算是薅情侣羊毛的。
如果拿来自用,商品册里的东西够用了。若是拿来接济他人或者获得更大利益,主要还得看那些可以再生的植物种子和配方秘籍。
一路上他旁敲侧击,已经知道导致泰锡粮食减产的原因——原来的泰锡温度比现在要高一些,但是这几年天气渐冷,原先适应了这边气候的作物不适应了,然后开始减产。
这种情况,要么引入耐寒作物取代原先的,要么从原先的作物中挑选耐寒品种继续改良种植。
泰锡如今的情况怕是等不到第二种,那么摆在云泽面前就是一条通向云端或深渊的路。
他可以拿出耐寒作物作为投名状,但是结果有两种,一种是人家承认了他的功绩,回赠他等价的地位报酬。还有一种,人家昧下了他的贡献,用一句话打法,甚至更坏一点斩草除根。
因为一路上美尼斯的表现,保护性的举动,云泽想要试一试。
他已做好最坏准备。
收起商品册,云泽找出软尺,把自己头发测量了。三十日前他测量过一次,八十三厘米,如今再量是八十五厘米。身高也测量了,没有穿鞋的净身高是一米七九,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好像是高了那么一点点,也保不准是‘亲爹眼’。
从指甲和头发的生长情况看,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正常速度在生长。云泽安心了一些,虽然他希望活着,可不希望是永生不死地活着。但是身体还在生长,未来会自然衰老的可能性也增大许多。
认真活过之后寿终正寝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今天,太阳真好啊。”
云泽走出房门,伸了一个懒腰。光线落在他新的衣服上,流光溢彩,身上的枫叶几乎飘动起来,足下也晕出一圈光环。一件斗篷落在他身上,羊绒的材质,还带着点身体的余温,原来是美尼斯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他身上。
“天寒,小心着凉。”美尼斯顺手给他系了带子。
“……”云泽默默看着他,如果不是对方一脸正直,这个时代的兄弟情又有点过分亲密,他真的会觉得美尼斯是在撩他。
美尼斯的随从已经捧着一个新斗篷过来了,和他身上这件一样的材质,都是羊绒的,摸上去十分柔软。
云泽看着美尼斯穿上新斗篷,忍不住想他为什么不把新的给自己?为了证明对自己的看重吗?古时候不是有主人家为了表示对来访者的看重,不穿鞋子飞奔出来,或者吃了饭吐出来之类的?
这么一想……说通了。
美尼斯见云泽一直盯着自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伸出手给他戴上帽子、围上围巾:“这样比较保暖。”
另一边的沙姆王子也穿戴整齐出来了,懒洋洋地和两人打招呼。
守卫们说说笑笑着从外面回来,看起来他们昨晚都过得很不错。那户人家的几个屋子由几个守卫拿下了,据说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想来他们也不在乎,对王子的守卫来说,大部分时候都不缺钱。
他们队伍的物资也进行了补充,羊皮水囊里已经装满干净的清水,包袱里还有一些干面包,只付出了几卷粗麻布。
这个世界,食物、铜块、贝壳和布料就是常用货币,大部分地区还是以物换物的交易模式,尚未出现官方流通钱币。金子是贵重金属,通常不会出现在市场,黄金首饰在正常情况下只有大贵族和王族可以佩戴。
有时候,刚需的盐,奢侈的香膏首饰,甚至牲畜和奴隶也能用来换取所需物品,前者和平民换,后者和富贵人家换。
这些是一路上云泽自己观察到的,和美尼斯告诉他的。
用过早点洗漱完毕,队伍又要准备出发了。几个昨日得了快活的年轻人还在讨论着自己昨天的女人身上的优缺点,他们像是在议论一些牲畜一样,从脑袋说到屁股,从头发说到皮肤。
无论昨天如何殷勤,今天都只剩下冷漠和诋毁。
云泽忍不住问哈里,昨天那是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家庭。
“那是家妓。”哈里说,“服侍人的都是男人找的妾和生下的女孩,她们不是奴隶,不过,也差不离。”
平民里的主流还是一夫一妻制,但是据说非常有钱的平民可能拥有几个妾。
因为泰锡的法律是保护妻子的利益的,如果丈夫对其他女人动心,和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关系,两者因此婚姻破裂,丈夫要赔偿妻子一大笔钱,这笔钱还是在返还嫁妆和家中一半的共同财产之后。
离婚对男人的财产伤害极大,所以等闲男人不敢找小的,怕妻子一气之下带着大笔财产离婚嫁别人。但是权贵们因为有钱并且有权,若是妻子家世弱一点,就会有许多妾。
女人出轨的代价更高,会被杀死或者淹死。除非这个女人本身很有能力,或者出轨的对象比她的丈夫还要有权势,那这个情况只能是憋着。
云泽对什么都感兴趣,美尼斯就什么都说一些,这一路着实接收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常识。
如今他听到了一个新的名词,转身去问美尼斯:“家妓是什么?”
美尼斯正指挥着下属把东西料理一遍,听到云泽的问题,不禁挑了下眉,看向之前一直围着云泽转的侍卫哈里,哈里一下绷紧神经。
美尼斯轻声说:“只有乡下才有这些,贫穷的男人和贫穷的女人聚集在一起,男人负责保护那些女人可以得到东西而不会被抢夺,女人把一部分送给男人作为费用。”
“那个,米莎,女孩。”云泽又问。
美尼斯用了几秒钟回忆起这个‘米莎’,昨天一直缠着云泽的那个女孩:“她是其中一个女人的孩子。”更多却没有说,美尼斯本身对这个行业就没有好感,对那些被父母带累的女孩也没什么特别的同情心。
云泽没有觉得美尼斯的漠不关心哪里不对,他们的阶级不一样。就像他无法指望一个食肉的猛禽去怜悯和同情小麻雀。
这个更多是社会原因,因为贫穷,因为阶级固化。要么饿死,要么去卖身,圣人都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种情况下,没有别的特长,也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走这一步。
队伍整理好之后再次出发,昨日好好休息了,今日大家都是精神焕发的样子。路上没什么人,就算有人,远远看到他们就避开,连鸟雀都会被吓走。
“再过两个村庄就能看到库里城外的河,到了库里,能和我去神殿吗?我老师想见见您。”美尼斯说。
美尼斯的老师?大神官?正巧他也需要一个有分量的人接收他的投名状。
云泽点点头:“好。”
正说着话,旁边的草丛里忽然钻出一个灰扑扑的影子,一路喊着一路跑过来:“大人,大人。”
大家定睛一看,是米莎。米莎气喘吁吁跑过来,一直走到云泽和美尼斯附近,被青铜矛指着慢慢站住。大家注意到她脸色有点儿发白,看起来很虚弱,但精神还不错。
“大人,米莎想跟您走。”
第20章
“米莎,你怎么?”云泽很惊讶。
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站到这里的。这一瞬间好像看到泥沼里一尾不甘心地跃出泥沼落在草地上挣扎的鱼。
“我在这里藏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您了大人。”米莎高兴地说,她冷得直颤抖,脸上却绽放出花朵一样灿烂的笑容,“我要和大人走,大人去哪我就去哪,米莎要服侍大人。”
云泽还没说话,昨天对米莎还算温柔亲切的哈里却开口了,他的声音和表情一样的冷酷:“回去,大人不需要一个家妓做侍女。再靠近就杀了你。”
然后他又回头对云泽劝:“大人,不必理会,把她留下会给您招来麻烦,这些女人总是贪婪无情的,不要相信她们。”
其他守卫也冷着脸,不见昨日一点温情。
米莎仿佛听过无数这样的话语,所以她只是咬咬唇,睁大双眼看着云泽,她有一种直觉,大人和别的人不一样。
“你,等,一个晚上?”云泽问。
米莎点点头。
“为什么?”
光照进米莎的眼睛里,染成了红色:“我想活,大人,我想活。”
为什么会觉得他能让她活?
“回去,会死吗?”云泽又问。
米莎却摇摇头:“不会,只会打一顿,饿两天,阿爸还需要我给他赚钱。”
云泽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看向美尼斯:“带她去,好的地方,长大,婚嫁。”
她想活,那就让她活。
泰锡也有职业女性,很少很少,平民人家的女儿唯一的事业就是她们的婚姻。对米莎来说,一个美好的婚姻可能就是最好的归宿。时代如此,女性的柔弱和美丽是原罪。
不管以后婚姻如何,她必须脱离现在的处境。婚姻是感情,也是交易,对方肯定在意女孩的身份,奴隶、家妓、普通姑娘,能选择的对象完全不同。
这边的婚姻不是父母之命,是恋爱然后带着各自家私住在一起,就是结婚。平民的姑娘嫁人需要不多的嫁妆,这点东西对云泽来说就是鞋子上一颗珍珠,但她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美尼斯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料到这个结局,这一路上看过来,他知道云泽是个内心温柔的人,这个温柔对谁都是肯施舍怜悯的。
“可以。”
于是队伍里便多了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披着一块柔软的羊毛毯,坐在后面一辆牛车的边缘。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队伍的最前面,就像是小孩子看着一个漂亮的糖果。
但她其实看不到那边,他们中间相隔了几百米远,而且其他人也不许她靠近云泽。
“到下一个村庄的时候,就去找一个好人家收留她。她年纪太大了,也没有受过作为侍女的训练,不能很好地服侍您。”美尼斯和云泽说。
“下下个,远一点,再远一点。”云泽强调,离得远了,麻烦才会少。
美尼斯点点头,他明白云泽的意思。大概温柔会传染,他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既然那个女孩可以过得更好,为什么阻止她过得更好?
“好。谢谢,美尼斯。”云泽微微一笑,“米莎,是好孩子。”
思想还没有彻底被腐化,灵魂还如此的鲜活,怎么会不是好孩子呢。他也不能继续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想要跳出火坑的小女孩继续在那个泥潭里挣扎。
她拼尽全力,从泥沼里跳到草地上,那么,接下来,就让他把这尾不屈从于命运的小鱼放入水池里。
米莎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如何,她只是很高兴。
她身边有几个常去她家的侍卫在旁打趣,到底是贵人保下的,倒也没有说得特别难听。
“米莎,你真的藏了一个晚上等祭司大人?”一个守卫问,“你不怕冻死吗?不怕被村庄周围徘徊的野狼叼走吗?”
旁边一个守卫笑着加入谈话:“祭司大人连你的手指都没有碰过,没让你快活过,却让你心甘情愿地在这里等一个晚上要跟着走,祭司大人的魅力简直太大啦,我还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