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就这样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久久没有动作。
“尊贵的大人,您从哪儿来?”老妇人有些敬畏地问。
云泽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里三层外三层的精美服饰,有着美丽的刺绣和金银珠宝装饰,再看对面穿的都是看起来十分粗糙的麻布,脚上甚至没有鞋子。他一下明白了这种敬畏从何而来。
只是一个照面,两边的社会阶级就从服饰中体现出来了。
云泽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他甚至不会说这边的语言,也不确定这边对外乡人是否友好。所以,他只是指了指他来时候的密林,然后再次看向这一对像是母女的本地居民,观察她们的外表、表情和动作。
有些偏瘦,身上有明显晒斑,皮肤状态不好,有虫咬痕迹。少女年纪不大,但是手上有厚厚茧子,老妇人的年龄应该不会特别大,头发有些花白,皱纹也多,关节肿胀,可能有风湿病。
老妇人看了看密林,再小心看了一眼云泽。这种打量十分隐晦,只是眼角余光飞快瞥一眼。
她们社会地位不高。
“尊贵的大人,如果您和您的随从走散了,需要一个入住的地方,我们村子有一个神庙,有一位老祭司在主持,可以暂住一宿。”老妇人小心推敲用词,明显是很害怕惹怒了这个她们得罪不起的人。
云泽想了想,虽然自己也可以住在野外,因为有帐篷,但是这是个了解这个世界原住民的机会,要是错过,不知道得是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融入。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回报,他需要一个认识这个世界的途径,于是云泽点点头,然后向两人靠近了一步。
老妇人有些惊慌地倒退了一步,连连弯腰:“我们可以为大人引路,请随我来。”说罢就拉扯着那个年轻女孩要前面走。
“阿娘,我的水桶。”少女看了一眼地上的水桶,眼里满是心疼。
老妇人脸色微微一变,看云泽似乎没有生气,伸手紧紧拉住自己女儿:“大人的事情要紧,这又不是要紧东西。”
“怎么会不是要紧东西?我们家就这一个……”少女看出了母亲表情的凝重,讪讪住嘴,又忍不住回头去瞧云泽。
云泽对她微微一笑,把人吓得跟小鸟雀一样,直接缩到她母亲的后面。
越是往外走,树木越少,一会儿到了一片麦田。这片麦子长得不算好,稀稀疏疏,麦粒也没有特别饱满。
云泽看到了一些劳作的人们,大都是男人,他们拿着一把石头镰刀,在割成熟的麦子。这样的天气里,很多人仅仅是在腰上裹了一块布,身上的皮肤被晒成了酱色,头发都是短的。
麦芒刺人大家都知道,但他们却像是感受不到,眼里只有喜悦。
丰收的快乐让他们忘记了劳累,这大概是他们自家的田地,或者至少是租来的。
他们大都是棕黑色的头发,眼睛也是如此,但是五官比东方人深。云泽在这里格格不入,不论是服饰,还是闪烁银色光泽的发丝,又或者平日是艳蓝色,阳光下是蓝紫色的眼睛。
这些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他经过的地方,众人停止劳作,蹲在地上小心打量他,一直到他走后,才重新动起来。
他们附近没有类似监工的人,倒是有少数送水的孩子和妇人。妇人身上会披一件衣服,类似T恤裙,孩子则不穿衣服,无论男孩还是女孩。
“这些人大概是这个时代的‘平民’,拥有少数生产资料,社会地位并不高,从粗糙的体力劳动中获取食物。”云泽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定义。
他们走过一条泥路,走过一片泥土和茅草制作的泥屋子,最终到达了唯一一个石头修建的建筑前。在后世看来也是很简陋的,不规则的石块用一种灰色泥浆搭成一个单层建筑,不高,不过占地挺广的,还有一个大院子。
云泽跟着这对母女走进去,他发现院子里养着羊,一边是‘咩咩’的叫声,一边传来‘嘿哟嘿哟’的声音。
循声望去,那一侧有个奇怪的小亭子,是石头制作的类似石槽的样式,四边有木头支撑着上面的顶,看起来不大,有两个一点没穿的男孩子在里面踩着什么东西。一个穿着发黄麻布的老人站在一边。
他就看到这巨大石槽的一侧有个小小出水口,一种红色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倒入下面的桶里。桶里已经半满,都是这种红色的液体,那老人正低头观察。空气中飘来一股好闻的果香,云泽用了几秒钟把这种香味和葡萄对应起来。
所以,这是在制作葡萄汁?
不,或者是葡萄酒?因为是专门修建了一个巨大石槽,那么这件事就不是突发奇想,而是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葡萄汁不会成为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葡萄酒会,因为葡萄酒易于保存,这代表着它可以长时间带来利益。
这一瞬间云泽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是高兴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会制作葡萄酒,不是莽荒原始时代。还是应该纠结居然用脚踩的方式制作葡萄酒,对这种酒突然有了阴影。
村庄里的一个神庙,拥有现实中的管理权的祭司,开始驯养家畜,会制作葡萄酒,可见这是个饱受生存困扰(人只有生死存亡的时候最愿意把希望托付给虚无缥缈的神灵),但已经开始追求生存之外的精神满足的社会。
“祭司大人,这位是与随从失散的大人,我带他来找您的。”老妇人走过去。
那边的三个人也就注意到了云泽,两个少年忍不住停下踩着葡萄的举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云泽对着他们轻轻点了下头。
他看起来这样矜贵,这样年轻且俊美,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刻着他来历不凡。
说白了,就是浑身上下散发金钱堆砌的光芒,绝不是贫穷的人家可以养出来的。所以在场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不是来自贵族家庭。
老祭司小时候也曾跟着城里的祭司学习,但他依旧无法辨认云泽身上的布料和那精美饰品的出处,发色和眼睛颜色很特殊,但附近也不是没有发色和眸色特别的国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来自一个想象不出的高贵家庭。
“大人,您从哪里来?”老祭司问。
云泽有些为难地指着自己的嘴,轻轻摇头。他必然有一段无法开口说话的时期,这种事无法隐瞒,适当的示弱会让事情变得顺利。
云泽犹豫过,该用什么形象出现,思来想去,让人难以起防备心的,大概就是傻白甜。但又不是完全的傻白甜,聪明,但是单纯,缺少一点常识,但不缺少观察力和判断力。
以前做反欺诈视频的时候,他常以懵懂白羊的形象诱导他人。云泽知道自己身上有那种天真的特质。
“您不会说话?”老祭司有点惊讶。
云泽再次摇摇头。
“您不会说这边的话?”老祭司试探地问。
这次云泽点头了。
不会这边的语言,却听得懂?老祭司觉得哪儿有些奇怪,但他说不出来。
带云泽过来的母女见状准备离开,她们悄悄往后走。
这一点小动静却被云泽注意到,他侧身转向这对母女,从手指上褪下一枚纯粹装饰作用的银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红豆大小的蛋面月光石,小小的宝石有着美丽的蓝色光晕。
那少女看着这戒指,眼睛都不转了,老妇人又是惊喜又是惶恐,不由得看向一旁老祭司。
老祭司摸摸胡子:“既是大人的赏赐,你就收下吧。”随手就给出这样贵重的礼物,这人果然来历不凡。
云泽在游戏世界十多年,他一下还无法用现实中物品的价值去判断自己拥有的东西的价值,这一枚戒指不带任何加持特效,材料也极普通,只是服饰自带的装饰戒指,在游戏里是最不值钱的。
若是要再便宜一些的金银物件,那就只有过年时候作为附赠小礼物的各类迷你金元宝、金花生、金瓜子等等小物件,一样是装饰物,这东西云泽攒了不少。
但就是这样一枚不值钱的戒指,在这里至少可以换来一只牛,或者一块可以耕种的土地,所以老妇人非常惊喜。她没想到自己完全就是抱着不得罪贵人的态度带一次路就得到这样的赏赐。
她小心伸出双手,一枚戒指轻轻放到她手里。
银戒指分量不轻,是男士款,中间镶嵌一粒月光石,四周围是银制的小装饰,那月光石虽然小,品质却很高,有着漂亮的蓝色光晕。老妇人何曾看过这样精美的饰物,怕是做梦都没有这样的想象力。
“尊贵的大人,谢谢您。”
云泽点点头,从妇人的表现看,这枚戒指在这里应该很珍贵,因为妇人第一眼看到了戒指本身的银色光泽就很激动,其次才注意到做工和上面的宝石。所以说,金银依旧是这个时代的贵重金属?
这是个好消息,因为云泽有许多金银器具,这枚给了也就给了,并不觉得心疼。
老妇人千恩万谢之后带着女儿离开。
老祭司趁着这时间仔细打量过云泽身上的饰物,精美是的确精美,巧夺天工,但也确实没有任何一个眼熟的标识。老祭司确信这样的人不是普通权贵人家出来的,就看他毫不心疼随手丢出一枚宝石戒指就能看出来。
是哪一国的王族吗?
“大人,既然您的随从还未来,不妨在此暂住几日?”老祭司建议道。
原本对没有通行证的外乡人,无论什么样,第一时间都得关起来搜查一遍。但是几个月前,突然所有乡村神庙的祭司都收到来自总神殿的命令,要求他们善待落单的异乡人,尤其是和泰锡人完全不同的异族人,同时快速报告给上级。
据说那些市政官也都收到来自王族的一样命令,要求他们善待落单的异乡人。
云泽长得就是异族人模样,所以老祭司不敢怠慢,至少在确认他的身份前是不敢的。
云泽轻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示意老祭司暂停一下。他拿起胸口的宠物哨,吹了一声,口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而没有一会儿,听得一阵马蹄急促的哒哒声,一匹神俊非常的高大白马冲进了院子,然后在云泽面前急速停止。
云泽伸手摸摸它的下巴,白马踏了两下蹄子,安静下来。
在古代,战马和豪车一样贵重。云泽想试一试,这个老人面对着这样一匹宝马会不会动贪念。他看得出来,对方对自己有着忌惮,忌惮他不存在的身份和来历,这个敬畏价值几何呢?
值一匹马吗?
第3章
“这是,您的马吗?”
老祭司看着高大的白马,这白马如此与众不同,每一根毛发都是雪白的,带着柔亮的光泽,虽然高大,面对主人却很温顺。身上的马具也十分精美,黑棕色的皮革,装饰着细细金银线和彩色宝石。
光是这马上的饰物,就足够普通人家吃住一世的。
这个时代还没有马鞍和马镫,都是随意披上一层垫子,有钱的垫上皮革,可以让骑马者觉得舒服一些。所以第一次看到马鞍的老祭司受到了冲击,不过他的冲击主要来自于做工和材料,没有深入去想这马鞍的作用。
云泽点点头,他假意从马鞍上的小口袋里摸取一开始就放在手里的几枚金瓜子。
他拿出了三粒金瓜子,一粒只有五克,所以很小。但是金子那种亮灿灿的光泽是很醒目的,放在手心里,一下就吸引了老祭司的视线。
老祭司一看就明白,对方这是准备作为在这边吃住的费用,他忍不住道:“大人,您不必如此,金是贵人饰,寻常人不能有的,更不能随便给出。”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家里是不是过于娇惯了?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方才的银戒指也就罢了,虽然做工精美,还镶嵌宝石,但是富有的商人偶尔也能给自己准备一两件银饰。金子却不一样,那是大贵族和王族的独享,只有身份尊贵的人可以拥有和佩戴。若是平民拥有,是会判刑的。
老祭司虽然是神殿系统的,地位等级太低,金子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也是麻烦。
太贵重?
云泽仔细回想曾经生活的细节。在现实世界,金子的确是贵重金属,不像是游戏里那样随手就能挥洒,但是说到‘贵人饰’……是不是意味着,金子在这个世界,应该是特权的象征之一,就像是古时候的美玉一样,已经是一种权利和阶级的体现。
这个老祭司看他随手拿出金子却不觉得他‘没有拥有资格’,是将他看作特权阶级了?
云泽若有所思,他收回金瓜子,从手腕上褪下一根银镯子,和送出去的戒指是一套的,上面同样镶嵌着美丽的月光石。
当时他怕太高调了,挑选了所有衣服里头最低调最平民的一套,都不是珍贵的布料,是普通的棉麻料子,自带的饰物也比较普通,没想到还是高调了。
见云泽又要给银镯子,老祭司哭笑不得,他不是这个意思啊。又给金又给银,身边也没有护卫随从,要是遇上歹人,这不是送羊入狼口?
老祭司年纪大了,他对这些金银珠宝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渴求,反倒是年纪越大,越容易心软。他看着还有点懵懵懂懂的云泽,长得高高大大的,却是刚出家门的孩子,还和随从走失了,身上还带着这么多珍贵物件,最容易被强盗和骗子盯上。
“大人,您且安心住下吧,别嫌弃这边条件简陋。”老祭司说道,“您的马具太过贵重,我让弟子拆下来放到您房间。”
老祭司拒绝了云泽的手镯,但云泽反而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