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慢悠悠踱步:“还不知你如何称呼?”
少年笑容僵了下,道:“小旗唤我邵哥儿就成。”
“哪个shao?”南若含笑。
少年眉间掠过一抹不耐,商户子就是商户子,跟着走就是了,叽叽歪歪问那么多做什么。
正要应付过去,一旁冷不丁传来一声喝:“邵怀亭!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走过来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出声高喝的比“邵哥儿”更高大健硕,浓眉英挺,虎着脸很有一番气势,只是再开口叫南若险些掉了下巴。
“你个含鸟猢狲!净做杂种事,有种你站着别动,等老子过来扇你个diao脸!”
南若:……
“邵哥儿”二话不说拔腿就跑,身旁的小跟班也跟着撒腿狂奔。
青年哈哈大笑,而后冲南若走过来:“你就是南宫若谷?别怕,我与你表叔王博是老相识,他早同我打过招呼,叫我关照你,方才来晚了一步,没被吓着吧?”
南若意外又惊喜。
旁边稍文弱些的青年也笑道:“我姓徐,与你四舅母是同族,你四舅也托我帮忙看顾你一二。”
南若顿时心头泛起融融暖意。
他一直觉得自己幸又不幸,不幸的是父母缘淡薄,不论前世还是如今,但幸运的,上天约莫给他补偿,又为他开了一扇窗——亲戚缘旺盛。
前世不论父亲的亲人还是母亲的亲人,都对他非常好,包括他们的伴侣和孩子,给予他的全是正面的、美好的,虽然也会有矛盾,但亲父子母子间都会吵架拌嘴,没有才显得见外。
如今穿越来,也有一堆亲戚为他操心,尽管他们是给小若谷的,可他现在就是南宫若谷,承接这份善意的是他,这就够了。
二人朝他做了自我介绍,健硕的叫魏绩,字思远,稍文弱些的叫徐世洁,字心泉。
“你可以叫我绩哥,或者直接叫思远。”魏思远道,嘿嘿一笑,“或者随你表叔王博,叫魏表叔也成。”
徐心泉道:“别听他的,他算什么表叔。”说着咧嘴露出整齐的牙,“我与你舅母同族,与你四舅同辈,叫我舅舅就成。”
南若:“……”
叫当然是不可能叫的,一番说笑,定下称字,两人也是小旗,大家按同辈论,但因为南若还没有字,两人一致唤他谷哥儿。
行吧,南若认了,谷哥儿就谷哥儿,反正这里也没人知道另一个谷歌,哦,郑皇后应该知道,也不知道她每次叫他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方才那人是?”南若问。
“你说邵怀亭。”魏思远嗤笑一声,“泼皮小人,不用搭理他……”
銮仪卫是世职,大部分子承父弟承兄,除此之外便是给勋贵子弟恩荫,这种恩荫名额有些勋贵瞧不上,也有的是不愿意来吃苦,会做人情送给别人。
邵怀亭便是从广德侯姻亲余家手里得来的名额,他是余家的远亲,往日没少打着余家和广德侯的名号耀武扬威。
他在驻地当了三年新丁,本以为这次三年一考核能晋升小旗,却不想广德侯突然倒台,一下没了靠山,恰好南若空降,他认为是南若顶了自己的名额,心生嫉恨,早早等在门口想给南若找点麻烦。
南若不免失笑,他设想了各种阴谋诡计,没想到真相如此简单,反衬得他有点小题大做。
魏思远和徐心泉先带他去营房报道,顺道给他介绍即将面见的直系上司。
“你与我排在一个总旗下。”魏思远笑呵呵,“咱们总旗姓刘,极好说话,你不用怕,去他面前走一趟就知。”
“小旗三日一训,除此外基本闲着无事,哦,圣上若出行,咱们得跟着,这不,上月我们才从江南回来。”
絮絮叨叨到了营房,见了刘总旗果然很好说话,半点没有为难人的意思,南若轻轻松松就拿到了腰牌文书等。
然后被魏思远勾着脖子拉走。
“走,哥哥带你逛逛驻地。”
銮仪卫驻地还真像邵怀亭说的不大,操场只容纳百来人的样子,营房也没建太多,不过后头挨着一座矮山,闲着没事可以爬上去玩一玩。
南若该问就问,一趟逛下来,对銮仪卫大体有了认知。
銮仪卫虽是皇帝亲卫,可本职只是负责仪仗,在皇帝出行的时候举举伞盖拿拿旗帜,直白点说就是靠脸和身材给御驾撑个场面,真正负责安保的是其它禁卫。
所以训练不严,人数也不够,像其它禁卫小旗手下有十个旗丁,到了銮仪卫这里,精简成了五个,直接砍掉了一半。
一来压根用不了这么多人,二来还是脸的问题,要五官端正个子高身板好,年龄身份还得合适,一圈筛下来,千里挑一不为过。
人数少的结果就是銮仪卫连个值守城门的差事都没拿下来,虽然也不乏因为銮仪卫里大半是勋贵子弟,一个个惫懒惯了,本身也不想接差,但垫底就是垫底。
如果不是去年被皇帝赋予了廷杖审讯的职责,銮仪卫就是个给勋贵子弟挂名贴金的花瓶馆。
这跟锦衣卫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南若摇了摇头。
好在皇帝已经决定要改制重用,否则他得重新找出路。
接下来半个月,南若一头扎进驻地,一边接受训练一边对銮仪卫上下做了个摸底调查。
哦,顺便学了一肚子古代脏话,以及让他大开眼界的荤段子。
以后谁再跟他说古人保守他跟谁急。
还有赌、酒和色。
虽说大燕律法禁赌,可这种事根本禁不住,随着这些年百姓生活日益优渥,禁令已经形同虚设。
关扑、骰子、骨牌、叶子牌,还有郑皇后带来的扑克麻将等等,没有不能赌的。
酒色不分家,私房酒馆里不但卖酒,还有老板娘和她源源不断的“养女”。
南若时刻谨记自己是“当红流量”,怕被御史台抓辫子没有去,但关起门来的赌却参与了。
不然从哪里套话呢?
这帮兵痞勋贵赌兴大的时候,什么话都往外露。
他有钱不怕输,摆出一掷千金的架势,不出三天,驻地上下见了他都眉开眼笑。
有钱能不能让鬼推磨他不知道,但能让人给他笑脸却是做的到的。
南若带着一张什么都不懂的纯良脸,不动声色将銮仪卫摸了个透。
然后思考从哪里入手,如今銮仪卫升职大都是熬资历熬时间,时间到了,上头年纪超限的退下去,下面一级级往上顶。
太慢了,他没那个时间等,要改变太子五年后被废,一个小旗远不够格。
那么就要靠另一个方式——皇帝破格提拔。
怎么才能让皇帝破格提拔呢?
南若思忖,还有銮仪卫改制也太慢,他现在倒迫切希望皇帝给銮仪卫侦查逮捕的权力,有了这项权利,他能做的就多了。
一边想着顺手写了份銮仪卫现状分析报告,打算交给太子,虽然领导没要,但不妨碍他主动给领导汇报工作,展示自己的忠诚和能力。
而且说不定太子有办法让皇帝加速施权给銮仪卫呢。
上位者的游戏交给上位者去操心。
南若入职刚半个月,一年一度的大节——六月六祛暑节来了。
除了必要职位,朝廷上下放假十天,让官员们去避暑。
放现代叫高温假。
虽然刚熟悉岗位就休息,但南若对这福利还是很满意的,因为太热了。
不知道是他现在的身体适应热度低,还是真的气温高,每日早起光走路就一身汗,穿再薄的衣衫都扛不住,前日训练时,已经有许多新丁幼丁扛不住被热晕,南若也险些没撑住。
他近来翻看历年邸报,发现各地尤其高温府县有不少夏日百姓被热死的奏闻,包括京城。
南若不敢大意,果断随大流避暑,和往年一样,带着弟妹去了城外山中别院,只不过今年不同的,渣爹也跟来了。
因为帝后今年没去避暑山庄,留在了宫里,南宫云林也就留在了京城。
“爹不用去圣上面前点卯?”南若试探问。
南宫云林正吃着冰碗,闻言头也不抬:“圣上苦夏,夏日最烦人唠叨,你爹我躲还来不及呢。”
南若就诧异,那你往年怎么跟去了,转念一想,往年是去避暑山庄,那里凉快,皇帝也就没那么烦。
似随意般问:“怎的今夏圣上不去避暑?”
南宫云林漫不经心:“娘娘同陛下置气,不愿去,陛下只能苦着了。”见儿子错愕,“瞧你这表情,这又不是什么秘闻,我先不是说过,你如今入仕,有些事会说与你听吗。”
南若就面露担忧:“若陛下恼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南宫云林咬了一块碎冰,露出惬意之色,含混道:“你懂什么,女子使小性儿不是很寻常,陛下不会恼娘娘的,还得哄着,过几日娘娘消气就和好了,这叫夫妻相处之趣,等你娶妻就明白了。”
不知是否错觉,南若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南宫云林搁了勺子,擦嘴:“往后这种事多着呢,你别一惊一乍,娘娘费不着你操心。别忘了给长乐写信,如今你入仕不便再往后宫跑,可不能淡了与长乐的联系,听见了吗?”
又来,南若耳朵都快起茧了,嘴上应是,忽的心中一动,道:“前些日子我入宫抄书时在御苑瞧见了安乐郡主——”
话没说完就被南宫云林粗暴打断:“我从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叫你远着她,你当你还是总角小儿?若被传出闲话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见儿子似被惊到,放缓了语气:“安乐郡主自有陛下和娘娘操心,我知你只是心善,并无它意,可人言可畏,你怎知安乐郡主出现是意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此话对女子也有效,听我的,难道爹会害你不成!”
南若回想起几次与安乐郡主的偶遇,一时竟有些骨寒毛竖,安乐出现在那里真的只是偶然吗?她表现出来的又全是真还是假?
他在算计别人,别人又何尝没有在算计他。
南宫云林见他面有所悟就不再多说。
很快到了别院,南若从马车上下来,一抬头看到大门口站着个眼熟的面孔。
顾渔?
第三十三章 顾渔
三十三
“你来找我?”
南若迎上顾渔, 想到这孩子的遭遇,声音不自觉放轻。
顾渔看上去倒还好, 点点头, 然后拿起挂在腰间的小本子,翻开一页翻转过来给南若看:
“谢谢你救我。”
五个字写的很大,占据了整页。
南若目光从他喉咙处掠过, 心里叹息,道:“我只适逢其会,恰巧撞见罢了,无需言谢。”
顾渔摇头,又翻了一页:
“我说过, 救命之恩必结草衔环以报,我来报恩了。”
南若道:“不必如此, 我救你是出于本心, 而非有所图,何况你舅父已回过谢礼了。”
王尚书在带侄子回去的当天就派人抬了两箱谢礼给他,还有那道旌表旨意,也多亏王尚书为他在皇帝面前请奏, 虽然皇帝本来就有此意顺水推舟,但他提了, 才有舟可推。
何况这桩事本身已经让他获得了极大的利益——有了官身。
顾渔似已经料到他会这么说, 小本子又翻了一页:
“舅父归舅父,我归我,言需有信。”
抿着唇, 倔强的看着他,大有一副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架势。
南若回头看了眼朝这边看过来的南宫云林,将顾渔带到树荫阴凉处,道:“你在这暂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顾渔牵扯到王尚书,他得向渣爹汇报一下。
快步走到南宫云林面前,三言两语说给他听,一副等爹吩咐的乖顺模样,余光暗暗觑着他的脸。
南宫云林目光从顾渔那边收回来,说不出来是什么眼神,似感慨似叹息,微微低头,嘴唇微抿,嘴角下垂了两息——这是愧疚!
南若心中飞快掠过各种猜测。
“他也可怜……”南宫云林像寻常知晓顾渔遭遇的人一样同情感慨几句,而后道,“你随便找个事让他还了就是,到底是王尚书的外甥,若他还执意坚持,你就当多个友人。”
也许将来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这一句他没说出来,少年人之间的情义最忌功利,栀奴如今这般就很好,心怀宽仁又知分寸,若他提醒,许会起了反效果。
南若颔首应下。
他也是这么想的,他救顾渔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什么恩情不恩情,是做好人好事的本能,现代遇到人贩子,相信没有人会袖手旁观。
大言不惭一点叫为了正义。
捡到大笔金钱或者贵重物品会有人希望得到一些回报能理解,但在人贩子这种事上,几乎是统一战线的深恶痛绝不求回报。
救回一个孩子挽救一个家庭,本身就是很高兴的一件事,做善事的愉悦和满足感已经是最好的回报。
只可惜顾渔这个家庭……
想到这,南若向南宫云林打听后续。
事后他有叫人关注过,那两个人贩子倒是很快被判处决,可关于其它被遮掩了,只知道五月底的时候顾家从西北派了人来,具体怎么解决的,他打听不到。
南宫云林漫不经心:“我如何知道?王尚书既选择不报官,便是不愿叫人知晓,自是关起门来商议了,你放心,顾家讨不了好,顾家本就不是什么大族,到顾解这一代才有起色,顾解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举人,不用王尚书出面,西北当地的王氏族人就不会叫他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