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起扇子摇了几下,又不耐烦撂开,拿起墨条磨墨,一圈又一圈,机械的动作让大脑放空,慢慢冷静了下来。
还是不够稳重啊。
南若自我检讨。
一点点事就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成这样,换到冷千影或者容相身上,绝对比他从容镇定,怕渣爹都比他稳得住。
淡定淡定。
他心里念着。
等默写了三页律条,心情完全平和下来。
抬头看了眼天色,南若搁笔叫人进来更衣:“叫赵嬷嬷不必费心准备晚饭,我去老爷院子吃。”
是他蠢了,竟然想着单打独斗,他做不到,可以请外援啊,宗族亲人就是这种时候发挥作用的,他居然只想着一个人大包大揽,在他升职加薪这件事上,整个南宫家都是他的后盾。
惯性思维要不得。
果断找渣爹去了,他惹出来的事,当然得他来想办法。
南宫云林一听蹭的站起来:“你怎的现在才来跟我说?!”
南若无辜:“儿子不敢打搅爹午睡。”
“睡个P!”南宫云林瞪他,脏话都冒出来了,“事有轻重你分不来?脑袋都悬在梁上了,还操心我睡不睡,蠢!”
南若乖乖挨骂,适时提醒:“爹你说咱们该怎么办?进宫去禀报陛下还是……”
他意有所指的拖长音。
南宫云林住了口,在长桌后来来回回,扇子敲击着掌心,神色变幻。
南若试探问:“爹知道生生不息?”
他不信容相几人没跟他通过气,看他刚刚的表情,不像是乍听到生生不息再现的反应,听到他也是被下毒的一员,除了关心儿子,更多是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的了悟。
南宫云林深呼吸:“知道,先恒王便是中这毒去的。”说着给他科普了一下七七四十九天毒发的药性。
南若就配合震惊:“竟还有这样稀奇的毒药?!”
堪称玄幻有没有,还有不真刀真枪OOXX就一定会死的哔——药,如果不是身份限制,他很想搞一份来研究一下是什么原理,说不定能开辟出个医学新篇章来。
南宫云林皱眉:“正因如此,当年我等奉陛下之命将此毒毁去,包括制毒之人,也早已伏诛。”
南若:“所以那两兄妹是此人子女,才说是来报仇?”
南宫云林摇头:“那人只有一个妻子,并无儿女,他妻子事后已出家为尼。”
南若顺势问:“那他们是……”
南宫云林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道:“陈年往事,无需再提,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将人抓住。”
他坐下来,沉思道:“此事干系重大,我得仔细想想,”
南若也不打扰他,自顾自抓了把攒盒里的瓜子来剥,一边剥也一边调动脑子思考。
他先前猜错了,那兄妹两竟然跟陌寒殇的师弟没有关系!
那他们的生生不息是从哪学来的?
南若回想剧情,其实许多细节他早忘光了,如果不是穿越之前刚刚好看完,恐怕连主线都记不全,全文可有两百多万字,一千多章!
能记清那么多配角,还是因为他编剧职能作祟,一边看一边将主要人物整理摘抄出来,方便他编写。
也不知道现代他被人发现死前还在尽职尽责,会不会给他一个娱乐圈最劳模编剧奖。
想到这,他神色一黯。
从穿越来,他一直尽量避免去想现代的事,好像他不想,亲朋好友就不会悲痛一样。
可他知道不可能,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肯定会很痛苦,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能不痛,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儿女,又要失去一个孙子。
南若喉头发堵,他用力吞咽,将涌上来的哽意压下去,现在不是伤怀的时候,时间地点都不对。
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被勾了起来,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他在心里念叨,像之前什么都不想不是很好。
“圆山!”南宫云林冷不丁开口,似乎已经想好了怎么做,待赵圆山进来,道,“去叫老二来,再派人去容相府里递张帖子……”
南若看他,这是要跟容相联手?
“算了,我自己去。”南宫云林忽又改了主意,“叫人去催催厨房,让现在就送餐来,随便不拘做什么,填饱肚子就成,吃完叫几个人陪我回城一趟。”
南若看了眼后头桌上的座钟,还好,才四点,京城八点关城门,赶得及。
正想着,南宫云林一点他:“你跟我一道去。”
南若迟疑,刚来又突然回城,会不会惹人怀疑?
南宫云林挥手让赵圆山出去,根本没给他解释的意思,沉声道:“等见了容相,我让你开口你再开口,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南若略一想,决定相信南宫云林,他没理由害他,他选择去见容相,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听话道:“爹教我该说什么。”
南宫云林:“顾渔的事照实说,其它的你看着办,若容相要你做饵,你答应下来,他若不问,你主动提,记下了吗?”
南若大概明白了他想做什么,见他胸有成竹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心一横,点头:“记住了。”
他不信南宫云林不在乎儿子的命,能推他出去,肯定有万全保障。
南宫云林对他的听话满意又似不满意,却没再说什么。
等老二来,他又仔仔细细将南若问过的问了一遍,老二先以为是南若告密害他,等被翻来覆去逼问,意识到不对劲,抖着嗓子问:“爹,那姑娘莫不是你在外头的遗珠吧?”
那他岂不是调戏了自己的亲妹妹?
南若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老二也是个人才。
南宫云林火冒三丈:“我看你才像个猪!”
老二二话不说扑到他面前,飞速认错:“爹我胡说的,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又抱头冲向南若,“大哥救命!”
只要不打他,什么都好说。
南宫云林对二儿子的无赖早有体会,自己放纵的,只能受着,叫赵圆山来:“看着老二,这几日让他待在自己院里不许出来。”
老二松了口气,乐滋滋主动跟着走了,不挨打就成。
匆匆吃了晚饭,南若换上管家送来的衣服——一套护卫骑装,再戴上由口罩改良来防风防土的围罩,混入护卫队里,怕亲爹都认不出来。
难怪南宫云林不担心被怀疑。
出来一看,果然他也换了一样的装束,拎着马鞭冲他一扬下巴:“走了。”
两人和其他护卫一起,由管家赵圆山带队,策马朝城内奔去,和来时郊游似的速度完全不同,一路飞驰,不过一个小时就看到了城墙。
赵圆山带头放慢,到了城门口下马来,主动向守门的侍卫出示证明,走路进来的不需要检查,像他们这样一群骑马进来的,必须得接受盘检。
“哦,是南宫府的人。”侍卫恍然,而后随口问,“我记着上午才见你们府车队出门,怎的又回来了?”
赵圆山面带笑:“我们老爷叫我们回府接两位姨娘上山去。”
侍卫就露出了然的笑,满京城谁不知道南宫皇商风流。
南若不由看了身边的南宫云林一眼,换来他气定神闲的一瞥,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
南若收回目光,心道就是想给您点个赞。
进了城,并没有立刻去容府,一行先回家,赵圆山还真去后院通知两位姨娘准备进山。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他进门来:“老爷,可以去了。”
又换了身衣服顺便梳洗了一番的南若便跟着南宫云林从府内夹道坐上马车,马车出府左拐右拐到容府,从侧门直接进入,早有人守在门口为他们引路,最终在一座院落前停下。
“走吧。”南宫云林整了整衣衫,带头下车。
南若紧随其后。
领路的小厮带着他们进门,穿过抄手游廊进入二院,迎面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旁边竹林石桌,容相正端坐在石桌后。
南若只感觉身边一阵风窜过,眨眼南宫云林已经到了容相面前,一脸惊慌:“辅明救命!我只能来求你了,此事你若不帮,我实在找不到谁能帮我……”
他扯住容相的袖子,愁眉苦脸:“事关栀奴性命,我这做父亲的豁出脸面又如何,你看着他长大,想必定不会忍心看他去死……”
扭头冲着南若:“栀奴快过来给相爷磕头,若当年戏言作数,你得称他一声义父。”
南若:“……”
老二绝对是亲生的,没错。
第三十七章 了结
三十七
吐槽归吐槽, 南若半点不迟疑,撩起衣摆就跪在了容相面前:“义父。”
南宫云林不禁投来了孺子可教的称赞目光。
南若心道这算个啥, 他都不知道叫了多少个甲方爸爸, 区区义父,不值一提。
“松手!”容相黑着脸将袖子从南宫云林手里扯回来,“谷哥儿起来。你自己没脸没皮就算了, 别拉着孩子一起胡闹。”
南若就抬起一张纯良的脸看向南宫云林,我听我爹的。
我爹让跪的,谁叫我孝顺呢,什么攀附权贵跟我没关系,我才没有想要一个当丞相的义父, 真的,看我无辜的脸。
小若谷从前温和乖巧的形象深入人心, 以至于不论容相还是亲爹南宫云林都没发觉他神情背后的狡黠。
南宫云林见好就收, 冲南若晃晃手,一屁股坐到容相对面:“行了,你义父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瞧你义父心疼你呢。”
南若发誓, 他看到了容相额头冒出了黑云。
容相抬起茶盏往桌上一磕:“说吧,你叫人来说十万火急的事是什么?”
南宫云林脸色一正, 三言两语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南若乖巧捧茶,余光暗觑着两人的神情。
不同于渣爹听到这件事时神色变幻,容相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
南若心道果然, 就像那“二哥”说的,容相已经查到了一些端倪,所以才不惊讶。
他都能明白的事,南宫云林岂能不懂,立时道:“不愧是辅明,我来时就跟栀奴说容相肯定已经查得七七八八,不差咱们这一点消息,果然。”
不,你没说,南若心里抗议。
容相压根懒得搭理他,面露沉思。
南若悄悄给南宫云林递了个眼神:然后呢?
瞧容相这样子,显然早就心里有数,不缺他们这一报信,这功劳不白瞎了?
南宫云林:坐着别动。
扭头朝容相道:“要不叫顾渔亲自来一趟,在辅明面前他定不敢说谎。”
容相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用,他并未说谎,我之前已经查到了一些痕迹,那兄妹两确实是当年的孩子。”
“当年……”南宫云林神色微变,似愧似悔,“是我们对不起他们母子四人……”
容相神色平静:“落子无悔,悔恨的话无需多说,杀了人便是杀了人,后悔换不回人命。”
南宫云林抬了下眉,行行,就我虚伪,你们真诚行了吧。
容相指尖轻轻拂过袖口,拂顺堆起的褶皱:“谷哥儿帮我去同外头的小厮说一声,叫他去冷府请冷指挥使来一聚。”
这是要支开他?
南若了然,应声去了,传完话没立刻回去,在前院穿堂客室坐下,一直等到冷指挥使来,才带他一道进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冷千影,先前祭祀与接驾时便看到过,不过那时隔着人群只遥遥一瞥,如此近距离打招呼是头一次。
作为男配,长相自然是不差的,南若还记得他摘抄出来女主形容他的关键词:酷哥,MAN帅。
时光流逝,昔日酷哥已经成了酷大叔,约莫为了凸显威仪还蓄了胡子,更显成熟,和渣爹容相站在一起,不像同辈更像长辈。
想到他或许已经中了生生不息时日无多,南若敛目。
“你明日一早便去太医院一趟。”容相与他似乎并未有过多交情,简单解说完自己的猜测直接道。
冷千影也不像南宫云林喜爱寒暄,从头到尾寡言沉默,即便听到自己有可能已经中了毒,也未表现出过分激动,只怔愣片刻,说了一句“报应”。
待听得容相吩咐,接过南宫云林递来的茶,如喝酒般一饮而尽,落杯,道:“佛言因果报应,善得善果恶得恶果,自我昔年落下第一刀,便有此觉悟。”
他暗卫出身,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刀下落了多少亡魂,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是没料想能得陛下娘娘恩许,叫我走入人前、拜官置业,已是我毕生福报,是我奢求过多,竟想着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叫我偿命我毫无怨言,不想却连累妻儿……”他呼吸加粗,“海哥儿才六岁,他第一声哭,第一声笑,我全记得,说句叫你们耻笑的话,我三十得子,海哥儿降生那日,我抱着他竟哭了出来,还惹得我妻笑我……”
似想到当时的情形,他面上露出一丝笑来。
南宫云林叹道:“这是哪里话,栀奴降生那日,我也激动的不得了,若不是当着下人要顾及脸面,我怕也会哭出来。”
容相垂目,他也死了幼子,虽不及长子降生时欣喜,但这几年放在身边宠着,岂能没有感情。
南若沉默,他想起了前世早逝的父亲,他当年是不是也为他的降生这样高兴过。
冷千影:“我亲眼看着海哥儿死在我面前,前一刻我们还在说话,我说要带他去骑马,去校场看□□,可还没说完,他就倒在了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