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没靠山,瞧那南宫若谷,这才短短几日就升了总旗,他若有个南宫云林那样的爹多好。
偏他如今迫不得已还得向南宫若谷曲膝乞食,实在气闷,可想到家中的情形,一咬牙:“走,去找南宫总旗。”
南若见了他听完他的话,淡淡道:“你当我不知他们所做所为?”
他怎么可能真撒手不管,那三人什么德性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我……”邵怀亭一慌,他本以为自己带着消息来投,会被南宫若谷另眼相看收下,哪知人家根本不用自己报信。
“不过,”南若打完一棒,又拿出个胡萝卜,“你来告知我也算有心,若你愿出头检举,待收拾了那三人,我便命你补缺,如何?”
邵怀亭迟疑两息,咬牙:“好!”
撩起衣摆跪拜下来:“属下全凭总旗吩咐!”
这份干脆倒叫南若高看一眼,邵家的事他有耳闻,广德侯一倒,靠着他的余家也跟着墙倒众人推,遑论全靠余家提拔的邵家,邵怀亭父亲平日没少仗势嘚瑟,余家一倒,就被人设计欠下了赌债,连屋宅都卖掉了。
邵怀亭找上他怕已经走投无路,他能舍下脸面有这个魄力,倒算个汉子。
三日转瞬即逝。
小旗们交上调查报告,南若接过一一翻看,朝魏思远和徐心泉一笑:“不错,很是详细,尤其心泉,连祖上三代有何善举都记录在案,递上去谭镇抚定十分欣慰,镇抚一直为咱们卫所可用人手不足发愁,思远和心泉便不错,待镇抚回京,我可要好好同他炫耀炫耀。”
刘守三人不免面露懊悔,谁不知谭镇抚便是下任指挥使,能给他留个印象可是天大的好事,没想到就这么错过了。
刘守和伍永心里埋怨怎的事前不说,果然商户子阴险狡诈。
“至于你三人。”南若微笑,“我这里也有一份调查,与你们呈上来的似略有出入,可有人告诉我为何?”
他叫初一将准备好的资料发给他们。
刘守和伍永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接过来翻开。
周千没有翻开,直接低头:“属下失职监管不力,请总旗责罚。”
南若挑眉,看向刘守和伍永。
两人压根就没仔细看过旗丁呈给他们的报告,哪里看得出有什么出入,正想出言狡辩,突然营房前传来一阵高喊:
“属下邵怀亭举告南宫总旗旗下刘伍周三位小旗,三人在军中扬声笑语,蔑视禁约,多出怨言,怒其主将……”
刘守伍永脸色大变:“胡说!”
周千瞬间渗出冷汗,邵怀亭念的,是禁卫军十七律五十四斩!
“是否胡说,一问便知。”南若不给他二人反驳的机会,起身便去了外头。
四周营房听到高喊的也纷纷凑了过来。
刘守伍永冲向邵怀亭,被魏思远和徐心泉带旗丁按住。
“我倒要看看是谁诬蔑我旗下!”南若却比他二人还要气冲,满面怒意到邵怀亭面前,“原来是你,怎的,当日捉弄被识破不够,竟敢来胡乱攀咬!”
邵怀亭跪着,俯身一拜:“属下当日实乃一时鬼迷心窍,已知晓错处,如今却非因此故意攀咬,确有证据。”
刘守伍永忙道:“总旗莫听他胡言,他就是来攀咬诬陷的,他所说我三人绝未做过。”
南若朝二人温和一笑:“既如此,便听他胡言,好一一反驳回去,证实你们确属清白。”
刘守伍永却丝毫不觉得这笑温和,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那边邵怀亭已经大声陈诉起三人说过的言论。
待说到那些荤话戏言,南若还未来得及收起的笑立刻转化成了怒火,就要抽刀上去动手,被赶来的刘总旗和其他小旗拉住。
“冷静冷静,可千万别冲动……”
南若满面怒意,举着刀:“此二人诋毁我父,我岂能视而不见?!”
刘总旗忙道:“此事只邵怀亭一面之词,还不知真假……”
邵怀亭立刻高声道:“我有人证,刘守旗下旗丁唐岗亲耳所闻,他愿站出来作证。”
刘总旗回头怒瞪他:“你可知越级举告要受军棍三十!”
邵怀亭挺直脊背,一脸凛然不惧:“自然知晓,可若不举告我心难安,咱们銮仪卫乃陛下亲卫,他们却在军营驻地诋毁陛下,若传到陛下耳中……”
“你住嘴!”刘总旗急急喊道。
“让他说。”南若推开刘总旗,压着怒火,“既有证人,便叫来听听,魏思远徐心泉听令,将刘伍周三人押过来对峙!”
刘总旗还想劝,南若冷脸:“此乃我旗下事,与刘总旗无关。”
刘总旗便歇了声。
南若也不理他,刘总旗是个万事和稀泥的性子,经常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事以和为贵”挂在嘴上,这种人只要不触及自己的利益,是不会出头的。
三人被押过来,刘守和伍永低着头心里不服气,平日大家都这么说,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跟诋毁陛下扯上了关系,怨恨的瞥了邵怀亭一眼,竟然敢举告他们,看回头怎么叫他好看。
待见唐岗过来作证,刘守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唐岗不善言辞,却十分坚定的证明刘守三人确实说了那些话,并坚定:“属下也愿受军棍!”
他看向以往欺压他的几个旗丁,见他们纷纷避开,心里勇气顿生,挺直了脊背。
“你三人如何说?!”南若喝道。
刘守和伍永立刻叫屈:“是他胡乱编造,我们根本没说过,总旗怎能听他一面之词,若如此,我也可以站出来随意找人诬蔑。”
周千嘴唇翕动,他已经意识到此事怕不能善了,他不像刘守伍永有底气,不敢反驳,何况……诋毁的话全是刘守和伍永所说,他可什么都没说。
“徐心泉!”南若高喊一声,“禁军十七律五十四斩背一遍!”
徐心泉上前:“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大声!”南若喝道。
徐心泉高声:“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
待念到“多出怨言,怒其主将”,跪在下头的邵怀亭跟着开口和声:“……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魏思远也紧跟着出声。
南若便回头看了眼手下旗丁,一个个立刻跟上,一时背诵声响遍营地。
军令如号又如誓,越念越肃穆,越念越羞愧,这是他们每个人进入銮仪卫都要默写背诵的,可又有几人遵守过。
原本来看热闹的旗丁们安静下来,有人忍不住加入,有一便有二,待到最后一句,几乎是所有人一起喊出来。
“……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
尾音震天。
“好!好!”南若环视一圈,“原来都还记着,太/祖亲书十七律五十四斩,此乃禁卫军荣誉,为何旁的禁卫能做到,咱们銮仪卫就不成?难道咱们不是禁卫?”
他只说到这,銮仪卫几十年积累的懈怠散漫不是他一两句激励的话就能扭转过来的。
“我再问一遍,邵怀亭所说,你三人可认?”
刘守和伍永被刺耳的军令震得失了底气,嘴唇嚅嗫着。
周千跪到邵怀亭旁边:“属下认,属下甘愿受罚。”
“你……”两人怒目向他,而后一咬牙,也跟着跪下,“属下认。”
认就认,难不成还真能将他们斩了不成。
“好,敢做敢认算条汉子!”南若高声,“念在初犯,刘守伍永领四十军棍,周千三十,即刻执行!”
刘守伍永脸色大变,四十军棍他们岂能受得住,这分明是要将他们打残!
刘守立刻道:“望总旗看在我二人初犯,从轻发落,今后定不会再犯。”他看向左右围观的旗丁,“何况,在营中赌博戏语的并非只我二人……”
被扫到的旗丁们顿时对他投来怒目。
“其他旗丁我管不着,我只管我旗下。”南若冷声打断他,“往后凡我旗下旗丁,必严格遵守军律,若有犯者,按军律处!”
刘守和伍永急了:“你这是狭私报复,我要上告张百户,上告谭镇抚……”
“魏思远!”南若回头,“还等着干什么,给我打!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魏思远和徐心泉带着手下旗丁一起上前。
“你要见谭镇抚,我要见陛下,我有冤,我刘家世代銮仪卫出身,忠心耿耿……”刘守气急败坏,“你个商户子,你唔……”
徐心泉捂住了他的嘴。
南若一声令下,军棍噼里啪啦落下,连同邵怀亭唐岗一道,两人约莫怕丢人,特意叫给他们也堵了嘴。
一棍又一棍下去,浑身颤抖汗如雨落。
銮仪卫已经不知有多少年没有经过这样的事,四周一片鸦雀无声,还有人竟吓得看都不敢看。
待邵怀亭与唐岗受刑结束,南若道:“邵怀亭与唐岗举告有功,二人补刘守伍永缺,升为小旗,周千降为旗丁!”
总旗有任命和裁撤自己手下小旗的权力,若行军或战场上,便是就地处决也不会有人追究责任,只銮仪卫混乱已久,互相顾忌来历上下不分。
“我会派人为你们诊治,期间一应费用皆由我出,包括周千。”他看向自己二十来个下属,“凡我旗下旗丁该得的,我绝不会亏待一分!”
刘总旗苦着脸上前来,苦口婆心:“刘守与伍永世代銮仪卫出身,上至千户下至小旗,多少都与他两家有交情,你打了他们,怕事后不会轻易了结……”
南若心道我下令打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会快打完了过来卖巧,面上怒意未消:“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二人犯错,我为何责罚不得?你倒提醒了我,他二人犯错,也是我御下不严,竟叫他们敢诋毁陛下,不用他们参我,我这便去向陛下请罪!”
说着将佩刀卸下交给随从,大步朝外走去,带着满满少年人的嫉恶如仇与义愤填膺。
第四十六章 人设
四十六
出了驻地, 南若直奔皇宫,守卫与内侍都认识他这张脸, 不用相求就去帮他传信, 很快得到陛下召见。
南若进了紫宸殿撩起衣摆便跪下:“臣有负陛下所托,特来请罪。”
“起来,起来。”永昭帝在案桌后抬手, 面带笑,“有话说话,跪什么跪,说说怎么回事?”
说话间一瞥伺立在旁的高进忠,高进忠微微弓腰, 倒退着从旁悄悄出去叫人打听发生了什么。
南若没起来,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又气又急又委屈:“……臣知晓驻地旗丁们平日散漫无序了些, 却没料到他们竟然胆大到在背后编排陛下,说您和我爹——”
忽的反应过来闭了嘴,惶恐拜下:“这些自然不是事实,都是胡乱编造……”
“朕竟不知原来外头这般说朕与三秀。”永昭帝哈哈大笑, 叫他起来,还挺感兴趣的问, “还有呢?”
南若做支吾状。
还有很多, 关于渣爹和皇帝的传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即使永昭帝专宠郑皇后,渣爹又不停纳妾生子都不能平息。
皇帝宠信一个商户, 不知引得多少人羡慕嫉妒恨,他们不敢当面指摘,只能背地里泼脏水,仿佛这样就显得他们不被宠信是因为不愿折腰一样。
他相信南宫云林也知道,往日他装作不知不在永昭帝面前提,除了这种事自己不能跳出来外,恐怕也有一丝搅混水的意思在,越是这样越叫人忌惮南宫家。
可如今他入朝为官,便不能让这脏水继续泼下去,否则嫉恨的人便会像刘守那般,连他一起泼,放任不管,会使得传闻更离谱。
永昭帝扭头朝下首一侧:“太子可知?”
太子也在?南若一愣,忙又行礼:“殿下。”
太子从隔帘后过来,笑道:“儿臣也是头一回听闻,下头人既不会叫父皇知晓,自然也不会递到儿臣面前。”
将找到的奏折放到案桌上,退回自己的位子落座。
永昭帝便不再追问,笑道:“朕当是什么大事,銮仪卫散漫朕早知晓,怪不到你头上,要真这般追责,朕得向谭瑛问罪,谭瑛是朕的下属,岂不是朕得向自个儿问罪?”
南若忙道:“臣不敢,绝无此意。”
永昭帝脸一板:“私下你就跟从前那般说话,别学那帮朝臣开口闭口满身官气儿,朕看着你长大,还能不知你为人?”
南若就露出笑来,站直:“知道了。”
永昭帝满意,道:“此事你做得对,私下编排朕朕管不着,军营重地这般确属不该。”
南若愤愤道:“可不是,銮仪卫乃陛下亲卫,职责便是保护陛下,怎能如此编排陛下,不想想若不是陛下谁给他们发俸,拿了主子的俸禄,却背后说主子坏话,若放在臣家店里,必要将人辞退。”
永昭帝被他逗笑:“好了,你这不是已经将人罚过了,朕都不气,你气什么。”
南若却更加义愤:“臣就是为陛下不值,陛下每年拨给銮仪卫不知多少银子,他们平日吃穿全由陛下掏钱,可一个个不知感恩,训练不用心也就罢了,还聚众赌博,还在营里喝酒!”
他越说越气,脸都憋红了。
太子不由多瞧了两眼,想起在他面前总一副成熟镇定的模样,对比太大,不觉失笑。
“还有谭镇抚,他每日进出忙碌脚不沾地,身边能用的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人,这回为选妃不出岔子,要亲自跑好几个省,本该叫千户们去做的事他全做了,回头还得给他们发俸禄,哪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