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见他眉头舒展,心头不觉松了口气,迟疑了下,道:“殿下往后若有疑虑不妨试试写下来,就当倾诉,然后再烧掉,臣先前便是这般抒发苦闷。”
这是他忘了从哪里看来的一个办法,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但对太子来说许是最保险的方法了。
太子沉吟道:“何必烧掉,往后你若写下不如拿给我看,作为交换,我写下的也拿给你看。”
这……
南若有种自己给自己挖了坑的感觉。
正想找借口婉拒,冷不防傅卓急急推门进来,满面惶然的冲到太子面前:“殿下,太后病重——”
第六十四章 翻转
六十四
年节过完第一件事:太后病重。
永昭帝以孝子著称, 据说第一时间撇下郑皇后与一双儿女,快马加鞭赶往福宁宫。
南若想起上元那夜太子和傅卓匆匆而去的情形, 不由担忧起来, 傅太后如今是太子最大的后盾,若她出了事,太子的处境怕更艰难了。
原文里没有提过太后具体是哪年出事, 但按照太子造反时间推算,应该也就是这一两年。
偏渣爹这个时候被召进宫伴驾左右,一直没回来,南若想跟他打探消息也没法。
如此过了两日,总算传出消息来, 先是钦天监一番测算,云里雾里一堆术语, 总结一下就是太后突然发病是被冲到, 需要一个属虎且二月生的人为她出家祈福两年,关系越亲近越有用。
而恰好,郑皇后就是二月属虎。
一国之后好好的哪能出家,可偏太后病的越来越重, 郑皇后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尽此孝心,永昭帝大为感动, 便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找个同日生的替身代她出家,郑皇后则留在宫中作住家居士,为太后抄经祈福。
而就在郑皇后设起香坛的第二日, 太后病情便大为好转。
南若正为这一通操作咋舌时,又一道圣旨传下:太子二月正式入朝。
南若便明白了,傅太后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还奇怪太子选妃没成傅太后一直不吭声,原来在这等着呢。
这是掐准了永昭帝爱面子的软肋,也算准了郑皇后为维护名声会主动站出来,不,不全是,恐怕里面还有永昭帝和郑皇后的拉锯,而且太子入朝怕也不仅只是傅太后所愿,永昭帝本身也有这个意思。
果然渣爹从宫里回来一点头:“差不离是你想的这样,不过太后身体确实不太好……”他满脸疲倦,轻声透露内幕,“已经是在熬日子了……”
原来太后早在五年前就病了,跑去山上礼佛除了不愿见郑皇后也是为了避开人,不见人,外头便不会知道太后生了病,只要太后稳固,傅家和太子就稳固。
这一回老太太病情越发严重,眼瞧着瞒不住才回来。
“……娘娘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强撑着一碗一碗的汤药硬往下咽。怕圣上和太子担忧,生生扛到年后才发作……”南宫云林声音伤感,“……你当圣上叫我去宫里做什么,叫我陪娘娘说话……”
南若明白他的感受,傅太后虽脾气急了些,可为人护短,凡被她划到阵营里的会拼命护着,永昭帝和渣爹交好,在老太太看来就是自己人,当年没少给南宫家壮脸面,赵氏手里许多御赐的首饰便是来自傅太后。
南宫云林能说会道,昔年时常进宫给老太太逗趣,即便后来他跟着永昭帝走偏向郑皇后,老太太也没怪他。
毕竟傅太后既太子的祖母也是永昭帝的母亲,儿子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娘娘还记着你,叫我改日带你去福宁宫给她瞧瞧……”
“好。”南若应道,傅太后对小若谷也不坏。
傅太后这一手确实厉害,一下将局面翻转,可南若却更担心起太子来,这对他来说怕是一个大刺激,刺激得好,或许了悟想明白过了这个坎,可一个不好,怕只会对太子的病雪上加霜。
犹豫再三,写了封信托傅卓捎去给太子。
·
椒房殿。
郑皇后正跪在桌案前抄经,袅袅佛香在空气中缭绕。
榴锦和茜锦一个裁纸,一个磨墨。
茜锦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快言快语道:“到整点了,娘娘快起来歇歇腿。”
榴锦看了眼座钟:“还差半格。”
茜锦便道:“是奴婢看差了,只想着快些叫娘娘起来歇息。”
郑皇后神色淡淡,一笔一划认真抄写,浑然没有将二人的话纳入耳中,直到整点报时声响起才搁了笔,伸手叫两人扶着起来。
“娘娘慢着些……”榴锦小心翼翼松开郑皇后的胳膊,“奴婢叫人送热水来。”
朝外唤了一声,很快蜜绫和两个小宫女端盆进来。
榴锦和茜锦蹲下来一人一边撩起郑皇后的裤子,露出发青的膝盖,蜜绫忙拧了毛巾给热敷。
郑皇后长舒了一口气。
茜锦忍不住道:“娘娘这回遭了大罪,每日都这样可不成,这是要将娘娘身子拖垮……”
“说什么呢!”榴锦忙拍了她一下。
茜锦愤愤:“奴婢就是替娘娘委屈。”
郑皇后淡淡道:“无妨,既要诚心祈福又怎能偷懒,只求我的诚心没有白费,佛祖保佑叫太后长命百岁。”
从前她不信神佛,可经历穿越后宁可信其有,若真有神佛,她诚心诚意希望让太后长命百岁,长命百岁的享受满身病痛。
当年她满心欢喜想着讨太后高兴,凡是中老年会喜欢的她都绞尽脑汁叫人做出来送上去,她对前世生母都没有这么尽心,结果呢,横挑鼻子竖挑眼,谁都能入她眼,唯独她不能。
以为她不知道当年她流产太后也在背后插了一手?
她害的又岂止她一个,康怡陷害她的那个死胎她想了好几年都想不通,后来才琢磨过来是太后在里头捣得鬼,她只想要有傅家血脉的皇子!
如今老太婆遭报应了,可见老天有眼!
郑皇后心头畅快。
蜜绫又拧了条帕子换上,小心斟酌道:“公主方才差人来问娘娘安。”
“唤她过来——算了。”郑皇后眉间浮起倦意,“告诉长乐,叫她这些日子乖巧些,看住她别叫她去找陛下吵闹,她也该晓事了……”
从前她总想着此世女子艰难,不忍心苛责甜娘,叫她在父母跟前时能快快乐乐,可如今怕是不成了。
既然夏侯俨要她避着她就避着,横竖也就这两年,成全他的母子情深。
郑皇后目露嘲讽。
正好出了江南的事,她本就想着沉寂一段时间,免得惹他心疑,可惜此世男子多瞧不起女子,夏侯俨绝不会想到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真期待那一天到来,她要好好看看夏侯俨的脸色。
·
福宁宫。
太后睡下,太子满身疲惫走出来。
傅卓轻手轻脚迎上去:“如何?”
太子示意出去说,两人到外面廊下坐下来,今日天气晴好,冬末午后的阳光在人身上照出暖意。
“比前两日好了许多,若按这个方子继续吃下去,能缓解些痛楚。”太子道。
傅卓松了口气:“能减轻痛楚就好。”见太子满眼血丝,劝道,“你也别熬坏了身子,该歇息就去歇息,有宫人在,还有我,我会照顾好娘娘,你还得为入朝做准备。”
太子抬手揉揉眉心,长袖下滑露出手腕一截。
“你……”傅卓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胳膊将袖子撸起来,果然看到了一道道划痕,看颜色明显才划下不久。
“怎么又——”他急急道,左右一打量,又飞快将袖子放下来,压低声,“不是说再没发作过了吗,表哥你又诓我!”
太子沉默,布满血丝的双眼透着漠然,耷拉下眼皮,淡淡道:“最后一回。”
是他失控了,回过神来手已经划了下去。
傅卓胸膛起伏,不知该朝着谁发泄,最后只恨恨冲着桌子磕了两下。
怪谁呢,娘娘如此为表哥殚精竭虑,表哥当然不能怪娘娘,还得满怀感激,否则便是狼心狗肺,可事先有谁问过表哥是否愿意!
这几日伺候娘娘,她每一声痛苦的呻/吟,都像是巨大的山压下来,连他都感到窒息。
“表哥你走吧。”他忽然道,“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事!
太子哑然,掀起眼皮朝他投去安抚:“你放心,真的是最后一次。”
他差不多也该想明白了。
傅卓知道自己说了蠢话,泄气:“这话我都听了不止一回,你叫我怎么信?”
太子忽的看着他似想说什么。
“怎么了?”傅卓疑惑,大眼瞪小眼,冷不丁福至心灵,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你是想问南宫?差点忘了,他托我带信给你,我贴身揣着就怕丢了……”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信就被抽走,肉眼可见紧绷了几日的人放松了下来。
傅卓心头隐有明悟。
太子打开信逐字逐句看完,看到最后唇畔竟泛起了笑意,精神似都好了几分。
傅卓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心中暗暗做下决定。
·
帝后与太后之间的事南若还摸不到边,于他而言开年的第一件大事是抄家。
永昭帝似下定了决心要将銮仪卫打造成锦衣卫,过完上元便正式任命谭瑛为銮仪卫指挥使,并给予銮仪卫侦查逮捕的权力。
头一个撞上来的,便是参知政事薛惟仁。
御史台开年第一参,联合中书省参议告发薛惟仁受贿鬻官,陷害忠良,且内宅不修纳妾超制等罪名,证据确凿。
永昭帝下旨命銮仪卫抓人查办。
谭瑛当即整合手下旗丁,策马直奔薛府,南若不但在其中,还被谭瑛叫到身边着重关照。
“待会儿进去可别心软,别忘了咱们的职责。”
“是。”南若应道。
谭瑛带着一众校尉力士如狼似虎直闯而入,一路见人就抓,但凡反抗直接踹倒殴打。
南若只迟疑两秒,上前一脚将门踹开,面对满屋尖叫惶然的女眷,冷声道:“下人跪地,主子全部带走!”
偌大的薛府不消片刻便繁华倾覆,薛惟仁被校尉如死狗般拖出大门,参知政事等同副相,一朝犯事也不过尔尔。
南若看了眼高高的牌匾,策马扬鞭而去。
第六十五章 三年
六十五
足蒸暑土气, 背灼炎天光。
七月暑气还未完全散尽,晌午依然热得人汗流浃背, 街道上行人稀少, 两边的摊贩全躲到树荫下,一个个靠着树干昏昏欲睡。
突然地面一阵震动,只见二十来个锦衣绣服的兵丁策马而来。
“是小阎王!”
有眼尖的低呼了一声。
被惊醒的探头去瞧, 一眼瞧见打头那匹神骏健硕的黑马,是小阎王没错了,这黑马是皇帝陛下专门赏赐给小阎王的,听说是海外进贡来的极品战马,一看这黑马就知肯定是他。
纷纷打起了精神。
“这是哪家又出事了?”
“谁知道呢, 能叫小阎王亲自跑一趟,肯定身份不低, 上个月还抓了一个东宫的官呢, 我正挑着担子过,亲眼看到了。”
“噫,你居然还敢看,要是我吓都吓死了, 还不赶紧躲得远远的。”
“这有啥,咱又没犯事, 怕啥。”
“就是, 小阎王抓的都是贪官污吏,被抓了活该!”
“欸,来了来了!”
銮仪卫打马而过, 因是在闹市所以速度并不快,能叫人清楚看到黑马上红衣肃容的少年,俊挺飒爽,英气逼人。
先前七嘴八舌的人瞬间熄了声,只敢小心觑视,等队伍走远,才你看我我看你长松了口气。
小阎王长得俊是俊,可近瞧着着实吓人,何况这可是銮仪卫,如今的銮仪卫可不是从前,听说连太子和相爷都躲着銮仪卫走,满朝官员就没有不怕的。
从前路旁的小酒馆小食铺里时常能撞见官员,叫他们开开眼界,如今可不成了,连衙门的小吏都不敢在外头聚堆,就怕不小心失言露了口风叫銮仪卫盯上。
传言大街小巷各处都有銮仪卫的眼线,谁说什么他们都知道。
幸好銮仪卫只盯着官员小吏,不会管他们这些百姓,要不然他们小阎王小阎王的叫,早被抓了,听说小阎王审讯起人来可吓人了,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惨叫。
銮仪卫策马拐进正街,不消片刻在一座府宅前停下。
“叩门。”南若拉住缰绳下巴一扬。
已经升至百户的邵怀亭亲自下马叩门。
“何人叩门?”门房似从昏昏欲睡中被惊醒,声音带着倦意,待打开门看到来人,惊得立时跌坐在地上。
銮仪卫的红衫谁不认得!
邵怀亭笑眯眯将人扶起:“你家老爷可在?”
门房面如土色,颤声道:“在……”
邵怀亭笑脸瞬间消失无踪,将人往旁边一推,一脚踹开大门:“銮仪卫拿人,闲杂人等闪开,若有阻挠格杀勿论!”
门房瞬间趴跪下来,抖如筛糠。
一众旗丁下马大步而入,南若下来轻轻拍了拍被太阳晒得有些蔫的爱马,交代家丁:“将獬豸带到阴凉处歇着。”
去年他及冠,永昭帝为他赐字伯偃,伯是长,偃取自皋陶,皋陶姓为偃,传说皋陶创刑造狱,有狱神之称,辅佐尧舜,与尧舜禹同为上古四圣。
虽然知道永昭帝这是刻意为他造势,但实在槽多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