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沉吟片刻,道:“既然我与谭镇抚都回来了,考校是该着手办起来,通知下去,考校会五日后举行。”
五天时间足够他们做准备了。
交代完,南若将魏思远留下给他们讲江南见闻,自己亲自跑了镇抚司一趟,和谭瑛通了个气。
顺便又找了四舅赵荣,将这一个多月社团积攒的秘(八)闻(卦)拿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信息。
如此过了两日,忽然宫中传来消息:安乐郡主晋封安乐公主,同时赐婚北宁侯第五子周瑄,三年后完婚。
南若听到消息时正在渣爹院子里接受每日一教子活动,闻言飞快在脑子里搜寻北宁侯的信息。
北宁侯乃大燕开国功勋之一,如今的北宁侯周昌掌将军印镇守北宁,膝下六个儿子,长子二子战死,三子四子任指挥掌事,五子周瑄体弱未参军事,留在京中照顾祖母,六子没什么印象,应当年纪还小。
周家门风正直,南若对周瑄的印象也不错,中秋宫宴时还和他说过几句话,是个温文有礼的小少年。
对安乐来说,是桩不错的姻缘。
只是永昭帝怎么忽然想起了安乐?封公主意味着坐实了安乐是他女儿的流言,岂不是变相告诉大家他和康怡郡主在她还未和离前就有了首尾?
建昌侯头顶被揣测了十年的绿帽这下戴了个结实,此刻怕气得想死。
这个节骨眼上赐婚……
南若迎上渣爹鼓励的目光,说出自己的揣测:“陛下是想用安乐公主安抚朝臣?”
儿子不选妃了,就拿个女儿顶上?
正好安乐也到了定亲的年纪。
等等,想起原文打三折,南若忽然反应过来,也许安乐真的是永昭帝和康怡郡主的女儿呢!
可若是,这些年永昭帝对安乐郡主的态度实在不像对亲生女儿,尤其和长乐比,差远了,但又没忘了给她安排个好姻缘。
不由探寻看向渣爹:“安乐究竟……”
南宫云林摸着下巴,也很八卦的样子:“我也想知道,不过瞧着圣上是不会说出真相了,行了,别管那么多,不论真相如何,如今只记着安乐是公主就成,往后该远还远着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别掺和。”
你还知道你们乱啊。
南若其实很想问问他对郑皇后究竟是什么想法,不过想也知道不会跟他说实话,便放弃了。
从安乐开始,永昭帝仿佛月老附体,接下来几日每天都有赐婚的旨意放出来。
先是夏侯淳这帮宗亲,单身的几乎都被他赐了婚,除了夏侯淳得宠被赐婚贵女外,其他全都是民间选来的采女。
然后是勋贵朝臣,凡是参与甄采的贵女全被赐了婚。
南若专门铺了张纸,将永昭帝赐婚的男女双方列了个表格,一点点慢慢分析,他从前没有培养过政治嗅觉,那就多学多观察多思考,总能锻炼出来。
直到考校会上,他还在边鼓掌边琢磨。
考校会举办的非常顺利,报名的不少,但坚持下来的不多,大部分来当了个陪衬,但也有小部分表现突出,叫人眼前一亮。
至少谭瑛和其他来凑热闹的千户们眼睛亮了,连连拍手喝彩。
最后决出的前十全部被他们瓜分带走,南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走了十一到十五。
而后当着全营的面,给前二十得到优字评价的每人赏银百两,并归园会员一张,且直接提拔第十一名为他第五个小旗。
出身普通的旗丁们不约而同露出了羡慕与懊悔,包括一些世职勋贵,他们也不是所有都家境富裕,京城空有名的落魄勋贵不少,家里出个赌徒,再多的积累也经不起败。
即便不眼馋那一百两,也眼馋归园的会员,拿出去有脸面。
南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一点都不担心人才被瓜分,大不了再操练就是,又不是什么技术型人才,并不难得。
考校会办完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朝里朝外陆续休假,大燕春节前后加起来有二十天假期,按照部门不同各有划分,銮仪卫不负责守门,所以假期从腊月二十开始到初五,然后十三到十七。
忙忙碌碌忽然闲下来,南若一时有点不太适应,正准备找点事做,忽然傅卓找上了门。
“怎么,我不找你,你就打算一直不找我们?”傅卓上来先发制人埋怨了他一通,“都说了咱们私下各交各的,不妨事,我已经跟圣上提过了,你放心吧。”
南若亲自端茶给他:“你想到哪去了,不是因为这个,是我最近确实忙,这不正闲下来打算去找你们,你就来了。”
傅卓揶揄道:“我还当您贵人多忘事,忘了我们呢。”
“打住啊。”南若道,“差不多得了。”
东拉西扯寒暄一番,傅卓似乎也没什么正事来找他,纯粹就是路过进来看看他在不在。
南若陪着聊了半天,想了想,还是问了声太子如何。
如今他不方便常进宫,更不方便向内侍们打听,免得传到帝后耳中,先前荣王说他看完太子会跟他们说,可他最近一直没进宫,见不到荣王。
正好傅卓肯定知道。
傅卓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太好,你也看到了,圣上这回根本没想给殿下选妃,殿下白白担了名声,这回去江南又吃力不讨好,回来还差跪坏了腿……”
这么严重?
南若蹙起了眉。
傅卓唉声叹气:“殿下固执,旁人轻易劝不住,反正我是劝不住,这不,前几日又跟圣上闹僵了,我这两天去见他都得偷偷摸摸,不能被圣上发现。”
南若慢慢品味过来,太子跪晕是为了江南的事?他还没放弃?
一时怔了怔,想起长眠的杨焘,心情复杂,太子比他以为的更有担当更有勇气。
但在永昭帝那里,这件事显然已经翻了篇。
傅卓忽道:“要不你劝劝殿下,叫他跟圣上服个软,过几日便是大朝会,总不能大朝会太子不出现,后头还有宫宴。”
南若摇头:“你都劝不动,我就更劝不动了,太子心中应当有数。”
他不觉得太子是不顾大局的人,他这么做肯定还有别的缘由。
傅卓建议:“试试呗,你随便写点什么我带去给殿下,叫殿下知道还有人惦记着,说不定心情会好些。”
南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他好像有点不怀好意,但确实有点担心太子,思考再三,写了篇关于考校会的小作文。
搁了笔抬头,似乎看到傅卓一言难尽的眼神。
“没了?”他问。
南若低头看了一遍,好像是有点过于官方,想了想,添了句愿殿下早日康健。
怎么感觉好像更官方了。
“算了,就这样吧。”傅卓有点无力地摆摆手。
收好信纸,他又问:“还有没有什么话让我带给殿下?”
南若迟疑片刻,道:“山上的花还需要殿下去打理。”
“花?”傅卓疑惑。
傅卓竟不知道?南若诧异,看来当初是他误打误撞碰见了,摇摇头:“没什么,你说给殿下听就是了。”
既然太子没告诉别人,他也不方便代他说。
傅卓挑眉:“成。”
而后笑呵呵道:“往后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帮你们联系,放心吧,我一定封好嘴,谁问都不说。”
这倒是个办法。
南若颔首,不过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送走傅卓,春节飞速拉近,南宫家上下忙碌了起来,南若第一次在这里过春节,各种各样的风俗叫他稀奇又新鲜。
一转眼到了除夕,从清早开始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到晚上大雪纷飞,南宫家的大小主人们聚在一起守岁。
南宫云林带头跟几个孩子玩起了牌,女孩们则由三姨娘带着。
零点的那一刻,从皇宫开始,宏亮的钟声一个城墙接着一个城墙响起,响彻整个京城。
南若到窗边看着光照下簌簌落下的雪花,压下所有的思念与伤感,对月举杯,端起酒一饮而尽。
古时月照今世人。
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六十二章 上元
六十二
新年给南若留下的第一个印象是冷。
守岁完睡不到四个小时他就被渣爹叫醒, 今日大朝会,銮仪卫需作为帝国的门面去站台。
以往南宫家哪有机会参与大朝会, 南宫云林这会比南若还兴奋, 指挥着下人跑前跑后。
南若昏昏沉沉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让抬手抬手,让抬脚抬脚。
就一套銮仪卫礼服, 硬生生被南宫云林搞出十几种搭配,一会儿嫌里面的羽绒袄太厚显臃肿,一会儿又嫌腰带上没有镶嵌宝石不贵气,总之从头到脚都能挑出毛病来。
“可以了,快伺候老大洗漱, 免得误了时辰。”费了半晌功夫终于满意,赶忙叫小厮端洗脸水进来。
“我自己来。”南若自己洗漱, 收拾完朝穿衣镜瞄了一眼, 别说,渣爹审美还真不赖。
銮仪卫的礼服是偏鲜亮的红,毕竟是门面,力图叫人眼前一亮, 作为总旗,他的礼服上可绣七品走兽彪, 礼服出自宫中八局之手, 绣娘皆技艺顶尖,配色分布既靓丽又不失威严。
七品官员配素银带、二梁梁冠、青丝网银绶环的三色花锦绶,鞋子倒是没有严格规定, 只白袜黑履就成。
渣爹给他在冠上装饰了两支褐带翠的羽毛,还有心机的在脑后帽子尾端点缀了一颗指甲盖大的珍珠,胸口搭了绿宝石镶金胸针,红配绿出乎意料的好看且高级,胸针还是郑皇后引领的风潮。
南若捂住胸针又松手比对了一下,别说,这胸针还真是点睛之笔。
穿衣镜里的少年俊爽挺秀又风姿华贵。
然而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
为不显臃肿只在里面穿了件羽绒薄马甲的南若站在含元殿的御道边,迎着吹来的冷风不敢张嘴,因为一张嘴便能听到牙齿打架的声音。
真特喵的冷。
而他至少还得在这里站两个小时!
大朝会上除了百官觐见,还有各国来使,所谓万国衣冠拜冕旒,说的就是今日。
周边大小国家来使在这一天向皇帝献上贺表贡物,许多小国使者只这一日才能有幸见到永昭帝。
一队又一队穿着迥异的来使从面前走过,许是他们郑重又崇敬的神色,又或者是庄重宏大的礼乐,随着礼官站在高台上扬着下巴一声声“宣XX国来使觐见”,南若心情莫名变得激荡。
不能否认,郑皇后的出现给大燕注入了更多生机,大燕至今已一百六十二年,已经到了一个朝代的中后期,先皇在位四十三年,在郑皇后出现之前实在算不上明君。
若非朝臣们还算靠谱,加上当时的太子贤明,说不定便会闹出什么变乱来。
结果好好的太子被先皇听信假道士谗言说废就废了,导致太子没几日就横死宫中,虽后来悔恨追封,可有什么用。
之后非但没有吸取教训,依旧忌惮长成的儿子,养蛊似的叫十几个皇子互相斗,搞得朝堂乌烟瘴气,最后收不住赶忙将永昭帝推上太子位顶缸。
若非永昭帝当年心一横登位,说不定他这个太子也得再废一次。
先皇时周边各国早已对大燕虎视眈眈,像草原蒙人时不时便会掠劫边民,北宁侯战死的长子二子便死在与蒙兵对战中,那一仗可谓惨烈,先皇被吓住,根本不给北宁侯再战的机会,匆匆答应蒙人将公主下嫁签和。
嫁去的便是被郑皇后“传教”过的宝寿公主,十多年过去,草原建立起了互市,各种牛羊制品源源不断向大燕输送,大部分都安定了下来,甚至有些小部落已经成了大燕的养马场。
随着近几年鼓励两族通婚,等两三代后,草原便不再是问题。
除此之外各种各样的新(火)鲜(枪)事(大)物(炮)都使得大燕盛名远播,周边国家一个个安定下来,俯首称臣。
甚至随着一次次开海远洋,一些海外国家也陆续派遣了使者来。
说盛世不是虚名。
可是这样的盛世又能持续多久呢?
看着侍卫们骄傲自豪的神情,南若心里却突的划过一丝悲怆,仿佛穿透时间看到了有朝一日这座华美的宫殿被兵马闯进来,烧杀抢掠不复存在。
前世已经存在的事实告诉他,没有哪个王朝是永存的,兴起灭亡灭亡又兴起,像是一个轮回。
一阵冷风吹来,南若被吹回神,不禁暗自失笑,不知猴年马月的事,哪轮得到他一个七品芝麻小官在这里伤春悲秋。
大朝会结束,南若终于不用再美丽冻人,几乎迫不及待出宫,可惜他们在外面站台,没欣赏到帝后一年一回的盛装模样,还有太子,只远远看到个背影。
出宫文官们上了轿子避风,武官还得再骑马一阵,等回到镇抚司,南若觉得脸都快冻僵了,休息片刻又得进宫去参加晚宴。
只凭銮仪卫总旗的身份他是没资格参与的,奈何他有后门,帝后点名叫他去。
于是新年给南若的第二个印象便是渴。
宫里没有厕所,是的,没有厕所,总不能在宫里修粪池,所以只能靠马桶,连郑皇后也没辙。
这种数百人大集会,马桶都得靠抢的,还得顾忌身份官位该让便得让。
所以大都少喝水,能忍则忍。
饭菜也很少有人动,只意思意思夹几筷子,一个个都影帝似的满脸带笑欣赏曲乐歌舞。
南若心里给美丽冻人的舞娘们点了个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