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白头大如斗,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骨,竭力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把这些东西撤回去。”
“就现在?”武赤藻看看他,又看了看尸体,有些忧心忡忡,“可是她是自己死了,我们会被抓吗?”
古德白冷冷道:“我说,撤掉。”
树枝重新复原成它们原本的模样,走得比来时更快,露出被破坏后的墙体跟待在外头不知所措的保安们,武赤藻望着他们迷惑道:“奇怪,不是刚刚那些人。”
“去打电话给你们老板。”古德白一点都不奇怪,他将卡片丢给了其中那个看起来是主管的人,冷冰冰地说道,“叫他立刻来见我,如果他已经在路上了,那就再快一点。”
保安们畏怯地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任何动作,他们看着地上看起来像昏睡过去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玩过头的客人,又或者是那些遵循着潜规则的客人。
而经理看着手里暗金色的卡片,最终只是挥挥手,露出个谄媚的笑容:“您稍等。”
“你们——”
经理将保安们打发走了,挥挥手道,“散了散了,其他客人我来处理。”
古德白并不在意,他说完这件事之后就转头道:“赤藻,你先带医生去车里,让余涯送他回家,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武赤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经理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古德白一一安排完毕,就凑上来说道:“我带您去休息室等,怎么样?”
“当然好。”古德白对他露出亲切的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经理连连欠身,脸上的笑容宛如一朵绽放的花:“客气,客气了。”
黎明昏黄的老板来得很快,不算太意外,当武赤藻的异能出现时,他们大概就已经着手联系了。
古德白只在休息室里等了五分钟,对方就大笑着走进门来,他并没有问什么,只是紧紧握着站起来的古德白双手,爽朗道:“古总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本来该罚,不过我这开车匆匆赶过来,喝酒怕误事,只能先给您口头道个歉,等过几天摆一桌酒席亲自赔罪,到时候再喝个痛快,务必赏脸啊。”
黎明昏黄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圆肚子,矮个头,脑门秃得发光,看起来笑眯眯得宛如弥勒佛,嘴唇上有两撇小胡子,看起来滑稽又诙谐,一笑两只小眼睛就挤在一块,满面喜相,有种说不出的福气。
古德白笑吟吟地看着他,箱子还贴在腿边。
“哎,瞧我这嘴,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鄙人姓樊。”樊老板看出他压根没记住自己这号人,很快就接了上来。
“樊老板。”古德白轻声道,“实在不好意思,今个儿砸了你的场子。”
樊老板笑眯眯地松开手,他坐到另一张沙发上去了:“这是说哪里话,我们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您来玩得不开心,是我们的过错,小事小事。”
好一个滑不溜丢的油头。
经理泡了两杯茶上来,又很快退出去了,古德白瞥了眼,是毛尖,看来这位樊老板的情报网比自己所预料的更庞大。
“我没别的事,就想问问那个女人……”古德白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目光氤氲在白雾之后,“是什么来头?”
“这嘛,我这酒吧每天迎来送往这么多人,哪管谁跟谁要做些什么事儿,你瞧楼底下那么多小姐少爷的,总不能一一盘问过来谁是他家里的心肝宝贝。”樊老板讪笑道,“实在是帮不上您什么忙。”
古德白笑道:“订了房间的也不登记?”
樊老板挤眉弄眼:“这有情人做快乐事,咱们怎么好管呢。”
“那以后还是小心些吧。”古德白意味深长道,“恐怕这年头不太安全,要是混进来些什么不该来的人,怕是不安生。“
“多谢古总提醒,下次一定。”
古德白知道是不大可能从这位身上问出些什么来了,便欠身起来:“这次赔偿……”
“客气了,砸了两面墙的事而已,哪用得着什么赔偿。”樊老板和善道,“这种小事我来处理就好了,今个不方便,下次来,一定叫古总尽兴而归。”
“那就麻烦你了,真是好茶。”
“好说!好说!”
第37章
刘晴上门的速度比古德白所预料得要快,这不奇怪, 毕竟网络更快。
她将一整袋文件丢在了古德白的书桌前, 语带讽刺:“古先生, 真是多谢你增加我的工作负担。”
文件袋里是那一晚的照片, 包括那个女人的尸检报告跟当时黎明昏黄外部绿化带上的植物变化。
其实前天晚上就有人拍摄短视频发到网络上,不过很快就有媒体下场浑水摸鱼,因此绝大多数网民还处于吃瓜状态之中, 小部分人信誓旦旦亲眼所见,还有一批水军谴责这是荒谬无聊的玩笑话。
长森集团底下有不少媒体搅浑,将视频说成是宣传广告, 包括酒吧老板八成也做了些手脚,总之现在这些视频跟传言还属于未经证实的可疑内容。
刘晴双手抱胸,手指在胳膊上微微点着:“我还以为你取消项目的时候就对异能失去兴趣了。”
古德白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他将手搭成塔状,看上去有些散漫的柔情,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刘局长, 你说……一辆车意外失事的几率是多高?”
这当然不是要求刘晴分析车祸的概率,她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回过神来古德白是在说些什么:“就算是这样,你做得也太过了。”
刘晴撑在桌子上看着古德白, 她的手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响声,用极为冰冷的口吻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愤怒,可是这次你惹了大麻烦, 完全毁了我们预定的计划,你知不知道在黎明昏黄的行为会引起大规模的恐慌!你怎么不抱着炸/弹冲到人群里去呢?”
“已经有人冲过来了。”古德白冷冰冰道,“我的家庭已经粉身碎骨了。”
刘晴深吸了一口气,她来回走了两步,最终将身体放松下来:“我希望不要有下一次,这次我会帮你摆平。”
“没有问题。”古德白缓缓道,“不过你不怀疑我跟这个女人的死有关?”
“如果怀疑跟你有关的话,就不会是我上门了。”刘晴平淡道,“尸检报告出来了,她是心脏病突发死亡的,你最多算是见证者,比起凶手,我更想知道的是她当时携带了什么?”
古德白挑眉道:“什么?”
“你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箱子。”
“黎明昏黄的樊老板送我的毛尖。”古德白并没有撒谎,樊老板的确送了他一罐毛尖,他抬起头看着刘晴,平淡道,“她是谁?”
刘晴打量着他,似乎在称量他到底几斤几两,好半晌才道:“一个异能者,杀过人,在逃,算是个另个案子的关键人物,不过我无可奉告。”
“你带着怒气来,先发制人,却又有问必答。”古德白靠在转椅上转过去,背对着刘晴,“这次来应该并不是单纯来发火的吧。”
“我们找到了电人。”刘晴走了过来按住椅子,让古德白转了小半圈,她大半个身体倾斜过来,将手握在两边把手上,极具压迫感地低下头,“你知道谁跟他在一起吗?单克思,而本该作为监护人的杜玉台医生跟你一道走进了黎明昏黄,我实在很想知道,古先生,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要命的杜玉台,怎么哪儿都有你的事,从被监护人到对象,能不能找点靠谱的交往。
余涯请的医生真是绝了!戏本子都写不出这么倒霉的货色。
古德白简直克制不住在心里翻白眼的冲动,他看着刘晴眨了眨眼睛,用上了武赤藻的十万分诚恳:“如果我说是巧合呢?”
“你可以考虑我会不会相信。”
古德白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人的麻烦所在,他拿古老先生的车祸意外掩盖自己真正找寻消息的目的,刘晴能够毫不犹豫地相信,因为这合情合理,合乎逻辑,毕竟还有什么会比亲人的去世更令人发狂痛心的事,甚至能够丧失理智在大庭广众下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来。
从地下基地回来之后,古德白除了训练武赤藻之外,同样为应付刘晴跟掩盖自己的行为做好了理由,他为什么愿意支持刘晴,愿意做这笔慈善,都建立起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想找寻杀害父亲的真凶,其实不算撒谎。
古老爷的死因当真那么简单吗?
古德白并不在意,可他需要这个理由,也需要这个借口来掩饰自己真正追查的目的,地下基地的事最好是不见光地消失在地下。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单克思会跟电人有联系,这实在是超出了古德白的理解范围了,这孩子亲眼看着电人杀死他的父亲……不过算了,跟精神失常的人聊合理,听起来像是寻求合理的这个人更失常。
“你当然应该相信,毕竟我们知道单克思跟电人有联系的话,何必去酒吧浪费时间?还闹出这么大的麻烦。”古德白漫不经心道,“黎明昏黄是杜玉台给我的消息,他打听到黎明昏黄经常有异能者出没,想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电人。他老师的事,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不如去他那儿打听打听。
要不是古德白跟医生一块去的酒吧,听起来倒是杜玉台更可疑。
古德白并不担心杜玉台会出卖自己,或者说出其他口供,一来是医生根本不知道他去酒吧的真正目的,二来是还有云山栖这个关键人物。
“我已经去过了。”刘晴显然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她平静地撤开了身体,将文件夹整理了一下,从中抽出另一个小文件袋,“这里是你上次要我帮忙的事。”
原来是跑来诈口供的。
“刚刚给你添了麻烦,现在又得了好处。”古德白捻着文件袋笑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城西科技开发区那片烂尾楼是长森的。”刘晴终于露出了微笑,“我们可能要进行一定程度的破坏,需要一份批准,还有想借用下小朋友来封锁现场,免得造成大量误伤。”
古德白沉思片刻:“楼不打紧,人就有些麻烦了,他没经过多少训练,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打算接触电人,一时半刻我们不会动手的。”刘晴不紧不慢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帮忙训练他一段时间。”
古德白垂着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下,半晌才道:“他是个普通人。”
“从你带他去黎明昏黄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是了。”刘晴听起来几乎有点讽刺的意思,“如果你想对他好,还是让他快点长大吧。”
“那就按你的意思。”
刘晴作风向来干脆利落,她点点头道:“那我明天带他走,事成后还给你。”
“等一下——”古德白顿了顿,缓缓道,“你们准备行动那天,我要你通知我。”
“电人的危险性……”
古德白微微笑了笑,神态看起来几乎有点惋惜:“我知道,我只是很好奇,你知道我的项目做了很久都没有任何进展,花了这么大一笔钱,总得让我看看你们的世界。”
“这,只此一次。”
刘晴实际上并不反对这件事,她们分好几个小组,现在已经是科技时代了,就算古代行军打仗还讲究战术,当然不会贸贸然冲上去如原始人那样肉搏。她的长处是眼睛,到时候会在另一层楼上狙击电人,大不了丢给古德白一个望远镜让他旁观就是了。
这就好比娱乐圈里花钱进组的演员,给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过过戏瘾也就罢了,只是不能得寸进尺。
更何况,说不准还能吓到他,让他不再追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免得碍手碍脚,又影响了什么。
凭良心说,刘晴对古德白其实是有好感的,他谈吐不俗,举止也有礼,之前的确莽撞,可想想原因也无可厚非,更何况相当配合,甚至可以说毫无半点有钱人的坏毛病。
这当然只是非常浅淡的好感,不过不妨碍刘晴愿意慢慢发展它,既然现在公事已经聊完了,她便谈了谈私事:“等事情了结后,介意一块儿吃个便饭吗?算是谢礼。”
“不胜荣幸。”
刘晴得到答案后只是点点头,踩着猫一样无声的脚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端着甜品的武赤藻走了进来,他估摸着在外头蹲了很久,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拐,龇牙咧嘴的,仿佛是对古德白有什么不满似的:“听见你们在里面说话,我就没有进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口感。”
古德白用勺子切下班戟一角,嗑在底部的瓷碟上,颤巍巍的奶油跟薄如蝉翼的外皮被送进口中:“听到了多少?”
“没有多少。”武赤藻沉默了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很喜欢刘小姐吗?”
古德白抬眼瞥他:“怎么这么说?”
“你……送了她好多楼。”武赤藻垂着脸,腿针扎似的疼,“老师说城里的房子都很贵,一栋楼是好多好多房子,你就这么送给她了。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你对别人这么好,你对小鹤都没有这么好。”
古德白笑起来:“我不是对你一样好?我可没有每天陪着刘小姐一起训练。”
“那你喜欢我吗?”武赤藻期盼地看着他,“跟喜欢小鹤一样,喜欢刘小姐一样。”
这并不是爱情层次的喜欢,而是单纯的喜爱、喜欢,纯粹的好感,武赤藻只期盼这个,就像他曾经期盼奶奶能看见自己,可最后老人浑浊的眼眶里只有那个十余年不归家的孩子,与她真正血脉相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