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赤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擦上来的药水在刺激伤口,还是因为自己的窘态被古德白看见,一时间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老板,半晌才让嘴唇蠕动,喃喃出一句话来:“我没有杀莎乐美。”
虽然他曾经的确非常、非常……在某一瞬间憎恨跟嫉妒过那个女人,在那个吻降临之后,他就难以心平气和地去对待陈芸芸。
但是每次前往审讯室时,武赤藻都克制住了自己的心绪,他很感激刘晴,也同样感激水衡子跟陆虞,更别提审问莎乐美是古德白与刘晴共同的利益。
“我知道。”古德白将棉签丢掉,他用单只手捧着武赤藻的脸颊,将对方别过去的眼神重新拧过来,不容抗拒地凝视着对方,“我知道你没杀莎乐美。”
武赤藻突兀生出一种孩子时期才有的委屈感,是他过去十几年已经放下的不平与愤懑,在此刻又再度涌上来,于是重新强调了一遍:“是刘小姐冤枉了我。”
古德白微微笑起来:“对,她冤枉了你。”
于是武赤藻贸贸然扑进他怀中,双臂如同铁钳子一般,将古德白严丝合缝地圈入这个怀抱,十余年喘不过来的气被束缚在这个拥抱里,他特意避开伤处,耳朵隔着衣物紧贴在胸膛,对方的心跳声带着脑袋发震,一下又一下。
古德白微微屈身,将这个怀抱撑开点空间,免得自己伤口开裂,他用手摸着武赤藻毛毛糙糙的头发,给足了发泄的时间,等到对方心情平复下来,这才慢悠悠道:“好了,你把药膏全擦我衣服上了。”
这才叫武赤藻狼狈地抬起头,他当然没哭,泪水干涸在十几年前的小村子里,只是眼圈有点红,像个哑掉的炮仗,内心湿漉漉的,点起火再盛放不起来。
古德白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勤劳的人,换句话说,他还不足够全能到井井有条地安排好许多事情。尽管前世曾经有人赞誉过他非凡的冷静,可在任何事情上缺乏情感的表达,并不会让周围的人感觉到可靠,只会引来畏惧跟另类。
他能轻而易举地看穿某些人的心思、做法,带来的结果,就如同武赤藻的选择,也如同余涯请精神医生的决定。
至于这是不是好事,其实很多时候,古德白并不能清晰地看见未来,他顶多了解这是不是对自己有利。
在电人被杀的现场,古德白能感觉到刘晴态度的变化,他曾经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因此并不习惯带着张面具生活,如果他愿意掩饰的话,当初也就不会闹到让余涯完全摸不着头脑地去请医生了。
只不过——
看着武赤藻重新微笑起来的脸,古德白轻轻抚过他的伤口,若有所思地想道:“起码对武赤藻而言,是一件好事。”
他迫不及待地期望着被某个人看穿。
又或者不是某个人,而是只有古德白。
接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杜玉台的告诫来得太迟,就如同上苍从没有把自由选择的机会安排给任何人。
在武赤藻坐车回返,从研究所被带到庄园里的那一刻,他就命中注定地成为了一颗围绕着古德白运转的星星。
即便古德白送给他的是一场幻影,可武赤藻却是个痴人,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连同未来都奉献出去。
古德白拥有全部的武赤藻,而古德白是武赤藻所拥有的全部。
晚上睡觉的时候,古德白换好睡衣,他的右手还不能很自如地伸展,肌肉一拉扯到胸膛就痛不欲生,实打实地没办法呼吸,只能稍稍矮下一截身体,让袖子飘然地穿过手,从背后看上去像个惨烈的高低肩。
等到睡衣穿完了,古德白还得把自己的睡姿固定在床上,他沾着枕头,看着窗外的明月,心里盘算着这一大箩筐的事,突然就有点嫌烦了。
一样游戏,玩久了总会厌。
原本古德白以为自己来到这具身体里,只要做做好事,平日醉生梦死,当个纨绔子弟,最大的恶行无非是拖慢长森几年的进度也就差不多了。
没想到原主的罪孽罄竹难书,非要染指自己不在行的东西,哪怕有康德这个垫背的,仍然叫人想起来就烦躁。
古德白心烦气躁,不过睡眠仍然很好,不过烦恼了十几分钟,就彻底睡着了。
临睡前忽然想道:其实武赤藻倒也蛮可爱的。
他想起那双红红的眼睛,觉得像只软弱无辜的兔子,不由得笑起来。
第二天詹雅看见下楼的武赤藻,就把他喊过去,两个人坐在大树底下的秋千上聊天——那秋千好像是突然出现的,古德白猜测大概是昨晚上连夜赶工造出来的,本来就不算是什么精细活。
詹雅坐在秋千上轻轻晃荡着,她上了年纪,不能再像个少女那样兴高采烈到衣裙飞扬的程度,正如同情感也一样,即便底下翻江倒海,表面仍是一派平静。
回来时武赤藻跟古德白说了那只宠物狗的事。
他看起来不像缺心眼,倒像是无所谓。
古德白给武赤藻磕了个咸鸭蛋,里头的油“滋”一下冒出来,这几天他们都喝粥喝汤,桌上全是汤汤水水,让人劳动牙齿的食物一概没有。
“吃蛋黄吧。”
古德白重新舀了粥,白瓷一样冷的手指下,青白的蛋壳纷纷碎裂。
武赤藻喝着粥,想开口询问:你也是因为喜欢我吗?
詹雅说了那么多话,他只听进去那句“感情用事”跟“非常难得”,对方的劝解跟警告成了过耳清风,字里行间听明白了古德白的喜欢。
最终武赤藻只是闷不吭声地吃掉那个流油的蛋黄,出口的话变成了:“老板,你很喜欢狗吗?”
“不。”古德白沉思片刻,他轻轻道,“我喜欢兔子。”
第75章
跟刘晴猜得差不多, 激进者很快就开始走下一步了。
不过更让古德白始料未及的事情同样发生了——水衡子叛逃。
电话是在晚上七点三十二分打来的,古德白还记得自己正在换衣服,胸膛的伤好得很快, 不过还没完全愈合,他看着镜子里逐渐模糊的自己, 按下了外放:“这么晚了还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杀死莎乐美的凶手已经确定了。”刘晴在电话那头听起来很落寞,“水衡子叛逃,如果你有他的消息, 请务必通知我。”
古德白柔声应道:“没问题, 他没有来过我这,要是他来了,我立刻就控制住他,你还好吗?”
“还好。”
刘晴显然没有跟古德白扯皮的心情,不过也是,她底下出了这么个人, 加上死的人是陈芸芸, 眼下恐怕是焦头烂额。
电话刚刚挂断,古德白的脸色就是一变。
虽然他一直都清楚肯定是刘晴的内部出了问题, 但是的确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水衡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扑回到电脑前重新将更新看了一遍。
古德白的脸色不由得难看了起来。
跟那位幕后者交手这么久, 古德白虽然是从中途入局, 但能意识到对方做事风格的谨慎跟缜密,尤其是应当痛下杀手的时候, 绝不留情。所有跟康德合作,并且被派出来暴露在视野之中的异能者都是弃子, 所有的意外都是为了影响真正的走向。
这群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武赤藻。
这也是水衡子故意提起借用人设写入书里的原因之一,他本来就喜欢写小说,将所有秘密隐藏在剧情里,除非是经历到实事的当事人,否则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意识到问题。
在书里,“莎乐美”杀死了他的爱人,引发一场混乱,这场因爱而起的谋杀,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现实里却是莎乐美死亡。
如果把这本小说的大局展开,可以看出书里死去的“武赤藻”是所有时间线的开场,正是这个人物的意外死亡,引发了主角进入混战的契机。
古德白急忙往前翻动几页,查找白姑出现的情节,她最后一次出场,是税务局找上门,还因为涉嫌违法行为被带走了。这段剧情在小说里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但结合实际来看,却很难这么想。
读者们正津津有味地在底下讨论白姑会怎么反杀。
这件事恐怕对应的是小连山——白姑做生意谈不上多么干净,这种现实的东西加入进来,很难说是随手为之。
古德白关掉了电脑,神情顿时难看起来,水衡子离开基地的时间一定比刘晴更早,这种情报一拖就完全没有价值了,接下来不是联系武赤藻就是联系余涯,如果是水衡子的话,武赤藻对他并不设防,几率会更大。
“武赤藻,你在哪里?”古德白转念一想,立刻拨通联系人,“有没有谁跟你在一起。”
武赤藻在另一头迷茫道:“我……我刚和涯叔回来,怎么了?我就在家门口啊。”
怎么不是武赤藻?
古德白心神一转:“那余涯呢?”
“涯叔啊,他刚……”武赤藻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迷糊了下,很快乖乖解答道,“本来他要跟我一起下车的,不过接了个电话后,说要去见个老朋友,就开走了。”
糟了!
“武赤藻,你去车库里随便领一辆,钥匙应该都在上面,跟上去,我会告诉你路线,你要追上余涯,不过不要被发现了。”
还好之前特意把余涯记录在软件里,不然这次麻烦就大了。
武赤藻还是第一次听到古德白这么着急的声音,他忙道:“可是我还没有驾照啊。”
“……”
两分钟后,武赤藻看着一辆车开出来,大灯照得他眼睛直发晃,车窗降下,面带寒霜的古德白看着他:“快点上车。”
他们俩跟着软件一路追踪着余涯的行踪,在大道上时还好,等进入比较偏僻的路径时,余涯很明显就开始注意到他们这辆车了,不过应该还没有确定身份,于是开始绕圈子。软件也并不是毫无限制,如果余涯要去的地方非常大,没办法确定目标的话,那之后再寻找就来不及了。
乖乖捆着安全带的武赤藻忽然道:“老板,你是不是想跟着涯叔又不被知道啊。”
“怎么?”古德白有点心浮气躁,“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武赤藻轻声道:“涯叔今天陪我去买花,我不小心把种子洒在他身上了,有不少黏在衣服跟口袋里,可以顺着风感知到他的位置。”
古德白诧异道:“你还能这么做?”
“之前突然想试试看能不能结合起来。”武赤藻窘迫地笑了笑,“风是有轨迹的,被我使用过异能的种子像是个小小的记号,这也是我最近才发现的能力。”
既然如此,古德白将油门一踩,毫不犹豫地远离了余涯的视线。没多久,古德白就把车停靠在路边,黑夜里大树在风中摇摇曳曳,如同虚张声势的鬼影,好在冬天叶子掉得差不多,不然这辆车大概就要被叶子跟泥水弄得不成样子了。
“涯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武赤藻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如同小学生抓著书包肩带那样抓着安全带,看起来分外老实,“他不是去见朋友吗?”
“恐怕是要命的朋友。”古德白有点想点起一根烟,可惜他很快就想到自己千疮百孔的肺,现在实在不能给这块肺平添更多痛苦了,他又将烟重新收回到盒子里去,神态变得非常复杂,“这个人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一点,想要一口气吃下我跟刘晴,不嫌撑得慌吗?”
武赤藻转过身来看着古德白,有些不太明白。
“这件事已经要迎来结局了。”古德白喃喃道,“我居然到现在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古鹤庭的死从来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就如同古德白的中毒,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确有失去父亲的痛苦,而更多时候,是他看见了死神的提示——激进者开始对他们下手了。
可是古德白却意外的没有死,之后意外发生,他脑海里却完全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原先古德白以为是自己因为药剂的原因失忆,所以什么印象都没有,现在看来,恐怕并不是这样。
转让出去的基地的确是古德白的私章,名单上的人体实验名单也同样验证了原主人近乎偏激的正义感,可是这种粗劣到任何人都会发现的破绽,根本不是古鹤庭的作风,他处心积虑,将公司重复换血清洗,终于送到了康德的手中,所有手续都打理得一清二楚,可见心思缜密,绝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这场人体实验的发起者,从一开始就是古鹤庭。
而接任者,只有康德。
古鹤庭才是小连山实验的幕后操手,他很清楚儿子的性格,于是古德白在愤愤不平之下将研究所的项目擅自改成异能实验,吸引了足够多的注意力,才叫古鹤庭则顺理成章地将实验成果交给研究所的人员。
因此古德白的记忆里,药剂是研究所出来的——可事实上,按照研究所的实验内容,根本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私章跟名单,包括被吓死的人,古德白所见到的一切,并不是小连山遗漏的证据,而是激进者期望他见到的东西,这些东西并不有力,却可以引起他的恐慌——毕竟古德白差点死亡,加上古鹤庭的离世,他从恐惧里走出来之后,必然会不择手段地选择解决激进者。
激进者还无法跟古德白甚至长森正面抗衡,因此他们使用电人、燕雨等等引入另一个势力——刘晴,隐形人。
一切如愿以偿,可是电人的分量还不足够,刘晴甚至跟古德白达成了合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