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主子!”
霍宽下意识地行礼,却不太熟悉这长长的裙裾,一下子打了个踉跄,被身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稳稳地扶了住。
“小霍,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裙子长,小心点。”
时越当时跟侯八说买衣裳的时候,说是越大越好,加宽加大……毕竟女子身材总比不得男人。
虽然这么交代了,但时越其实都做好自己动手改造的想法,连针线布料都让人一道买了。
不过……却没料到……
他真是太小看姑娘家了。
霍宽僵硬着接受四面八方的视线的洗礼,好半天才应道:“是。”
*
时越觉得自己有点失策。
霍宽毕竟没什么女装的经验,虽然有他在旁边时时提醒,基本的动作还可以蒙混过去,但是一着急就容易露出破绽。
不过还是有补救法子的!
时越一进城,就先找了间铺子,直接跟人定了一张轮椅。给钱到位,要求也不高,对方竟然直接拍胸脯道明天就可以过来拿。
简直完美!!
……
十多天后,京城里来了三个投奔亲戚的兄妹。
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富庶安定比之别处不知好上凡几,有过来投奔的穷亲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这兄妹三人却实在可怜。
大妹妹不良于行,只能坐在轮椅上,小妹妹虽是能正常走路,却是脸色苍白,时不时地咳嗽两声,显然身体也不大好。
一路上要照顾两个或病或残的妹妹,那兄长也定然十分辛苦。
守卫例行查过之后,便放了行。
只是因为怜惜对方遭遇,还多关切了几句,只可惜那大妹妹实在害羞,并不答话。
等人走后,同僚笑呵呵撞了撞他,“怎地,看上人家了?我看刚才他家那大的虽然瘫着,但长得还不赖。你去说说,说不定还不要你礼钱呢。小的那个虽然还没长开,但眼看着比大的那个还好看……你要么都娶回家,享享齐人之福?”
“你可别瞎说。”那守卫叹息摇头,“我就是觉得她有点面善……”
……
可不面善吗?
那个守卫当时在霍宽手下训练过一段时日,方才被问的时候,霍宽简直是浑身僵硬,要不是时越按住他,他都要出手了。
这三人当然是入京的时越三人。
屈家的护卫把人送到京城城郊便返回了,毕竟他们这一行人进城,必定会引起注意,和李景信想要先隐藏身份的想法不符。
这十几个汉子分外遗憾地离了去,这遗憾的原因有二:一是将军看中的军师铁了心地要去京城,他们没能把人带回去;二则是……能和两个“姑娘”相处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啊?什么?
你说是假姑娘?
——假姑娘怎么了?!看着真不就行了!
要是真姑娘,他们也不好意思拉拉小手、献献殷勤啊……万一人家觉得冒犯怎么办。
时越觉得幸好到京城了,要是在让屈家护卫护送一段,霍宽怕是要忍不住动手了。
什么争着给人推轮椅啊、路上遇见小吃赶着殷勤给人买啊、住客栈的时候三餐抢着给人送屋里去啊……
要是真是个姑娘家对这种殷勤可能会不好意思,但是霍宽……要不是时越按着,他们早就打起来了八百回了!
*
进了城门好一会儿,时越察觉霍宽还是身体僵硬,他拍了拍霍宽的肩膀,劝道:“放心罢,他们看不出来。”
霍宽僵硬地点点头。缓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有点磕巴道:“多谢……先生。”
时越一笑,出口的确实少女娇声,“姐姐说什么呢?怎么还跟意儿客气?”
霍宽一顿,僵得更厉害了。
连一边的李景信都忍不住的看了时越一眼,心底忍不住生出一点点疑惑——
小先生他……到底是男还是女……
这几天和时越住一个屋的霍宽可以保证,小先生绝对是个男儿。
只是这会儿,被贴着耳边这么撒娇,他一时也生出些混乱来。但转念一想,屈家军或许就这么看他的,霍宽的脸立刻就黑了。
——指节活动发出一连串的闷响,霍宽十分后悔,分开之前怎么没把那群人揍一顿?!
……
这一路走来,也听了不少流言。
——六皇子去西北监军,不幸遇见北沧袭击,大军兵败被俘,六皇子又惨遭属下出卖。只是,六皇子忠肝义胆,不愿被贼子要挟,自尽而死。
显然同时越想的一样,李景信在京城属于死亡身份已确认状态,倒是霍宽,为了上一道保险,倒成了出卖皇子的罪人了。
如今敌在明我在暗,倒是最好的调查时机,时越对李景信隐藏身份回京倒也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既然是隐藏身份,当然不能去皇子府,而他们这一行人里面又有一个“钦犯”,普通的租院子也不行。不过,李景信毕竟是京城的地头蛇,这点小事儿还是能解决好的。
几人在一个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大院子里安顿下来。这里景色不错,但李景信却有些歉然,“此地偏僻,委屈先生将就几日了。”
时越倒是摆摆手不太在意,偏有偏的好处,要是住的地段太好,他该担心碰见老熟人了,这么些年过去,那些人怕是早就老狐狸成精,可不像是李景信这么好糊弄。
霍宽简直是一进来就不见了踪影,再出现已经是一身劲装,时越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的妆容也被他洗的干干净净。
时越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可惜。
李景信也看过去,一时甚至觉得有点陌生。
看见主子和小先生都转头看他,霍宽只觉得脸上青白变幻,简直是赌咒发誓立保证“绝对不踏出大门一步”。
那脸色苍白的小模样,像是被强抢的小媳妇。
时越憋不住笑出了声,李景信盯着霍宽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叹气道:“算了,随你……这院中巡逻,你好好管着。”
霍宽松口气领命,一脸劫后余生。
那边时越看李景信一副要出门的打扮,不由问了一句。
李景信道:“褒国公高氏乃是我母族,此间院落便是他所置办,我如今既已安置妥当,自当登门拜谢。”
……顺便打探一下京中消息。
见时越脸上露出些微不赞同的意思,李景信本都往外走的脚步停下。
“先生可是觉得不妥?”李景信顿了顿,又露出些苦笑来,“但……褒国公本就与我休戚一体,若是高氏再不可信,我……实在是不知这京中可去寻何人了。”
“殿下母族自然可信,只是……”时越笑了一下,“游子远行归来,难道不该先去拜望父母、以宽长者之心?”
李景信愣了愣,半晌才挤出一个“可……”字,又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时越这话是很有道理,一般人家孩子回来,最先见的当然是父母,但……他的父亲是皇帝啊。
时越:“不论何时,爹娘总是记挂孩子的。”
李景信想解释说“天家无情”,而且他这次差点的死在北沧,也多半是哪个兄弟所为,话倒嘴边,却隐约想起幼年时,父皇将他抱在膝头的情形。
——原来……父皇还抱过他么……
父皇……会担心他?
李景信这次回来,本打算隐藏身份,暗中搜集证据,待到调查清楚,再呈上御前,他知道父皇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但他从没想过先告诉父皇,他回来了。
——父皇会同意他暗中查探吗?万一父皇决定立即公开他回京、万一父皇把这案子移交大理寺呢?
不,后者才是正常的。
李景信脑子里乱哄哄的,但是却很实诚地往皇宫走去。
他穿的是侍卫服饰,用的是高氏族人的身份,一直到踏进宫门,他其实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见父皇。
正踟蹰犹豫间,一个弯腰躬背的小内侍走了来,低头悄声道:“殿下里面请。”
李景信心里一跳:父皇知道了?!知道他回来了!
*
勤德殿。
李昀放下手中的朱笔,一旁的福公公立刻就会意把那一堆奏折收了起来,又有后面的小太监上前一步轻轻地在太阳穴附近按揉着。
这君王早已经不再年轻了,少年时在前朝靡靡歌舞中,醉诉意气;青年时恍然惊醒,妄想以一己之力拯救家国大义,可很快他就意识到,那家国……根本就救不了……
于是他征战半生,在废墟上重又立起了大盛……
——【愿盛世绵延,天下百姓免遭离乱之苦】
他也不知,如今的自己是否算是做到了这一承诺。
看腻了歌功颂德的锦绣文章,听够了盛世太平的靡靡之乐,他想知道……和他一同许下这诺言之人,到底是如何看待今日的。
……许是老了,总爱想年轻时候的事儿。
李昀抬手摆了摆,正替他按头的小太监连忙退下。
大凡开国之主,气势总是不同于旁人,更遑论这位可是马背上得了大半个天下,建朝之后还亲征北沧的人。就是这些常在御前行走的内侍,在李昀面前,也总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李昀看过来,福公公腰躬得更低了,揣摩上意是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基本素养,也不必李昀开口问,福禄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已经派人去请了,按脚程,这会儿也该到宣和殿那块儿了。”
李昀“嗯”了一声,又哼笑,“老六倒是学聪明了。”
福禄连忙拉起了个笑来,“六皇子一片纯孝。”
李昀不置可否……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
——也不知道谁给他出的主意。
*
另一边,时越在新院子里悠闲散着步。
——约摸这会儿,李小六也该进宫了罢?
呵,连儿子都养不亲。
要不是看你可怜……
第8章 辞官归隐的军师08
李景信进勤德殿的时候恍惚,出来的时候更是晕乎乎的。
——父皇就那么答应了?
答应帮他隐藏身份,暗中调查此事?
*
殿内,李昀脸上带了点感慨,“生死关头走一遭,到底还是长大了……”
福禄在旁边笑应和道:“陛下真龙之气护佑,六皇子殿下必当逢凶化吉。”
李昀这些年已经很习惯福禄三句话不离马屁的说话方式,也看不出喜怒来,半晌才冷淡道:“早该都送出去练练了,成日在京里窝着,眼睛就盯着那巴掌大点地儿……眼皮子都养浅了。”
这话福禄可不敢接,只把腰躬得更低,小心地缩着自己的存在感。
李昀沉默了一下,又道:“景仁当年就是这个岁数……”
福禄额上冷汗都下来了,整个人都打起了哆嗦。承德太子过世都十多年了,这个话题在宫里仍旧是个禁忌。
李昀阖上眼皮,没再说话。
良久,福禄小心地瞧了李昀一眼,见陛下似乎睡着了。他抬手比划了一下,示意旁边的小内侍那块毯子过来。
不过,那小内侍还没来得及动,李昀又开口道:“方才老六说要请太医?”
福禄低声回道:“是,六皇子殿下说此次为人所救。只是恩人体带弱症、时时咯血,想请太医院派个人过去看看。”
弱症……咯血……
李昀不期然想起一个人,但旋及就否了,东海那他派人盯着呢,那人要真回来了,他不会不知道。
真是……
一完事就甩袖子走人,他倒是潇洒。
李昀沉默了一阵儿,才道:“叫……吕厚跟他去吧。”
能叫圣上记住名字的太医可不是一般太医。
这位吕院使可是当年陛下征战时随军的军医,多次救过陛下的性命,虽然如今只是在太医院荣养,但是那地位可不同凡响。
福禄压低了声音应了声“是”,在心底不由把这位六皇子的地位又往上提了提。
……
柳园,也就是李景信暂居的这个院子。
时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京城中,最先遇到的故人竟是这一位。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看见时越,总是耷拉着的眼皮掀了一瞬,但很快就盖了回去。
时越看见这人就想起自己当年被痛苦灌药的记忆。
——明明没毛病,还得喝一堆奇奇怪怪、有时候颜色都超出正常黑褐色的药汁。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封了味觉,但是光把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咽下去,就已经是很大的挑战了。
而且李昀还有一项奇怪的天赋技能,能看出来他是不是真的把药喝了:明明把药倒进系统空间是个绝对不会露马脚的法子,可偏偏李昀就能察觉出不对。
——直觉系有时候真的相当烦人。
想到那些不妙的回忆,时越胸口一阵翻涌,一个没忍住直接“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因为没来得及捂嘴,血顺着下巴往下淌,看着分外可怖。
本来上前的小药童被这一下子吓得一呆,背着药箱不知道的该不该往前。
李景信也失口叫了一句“先生?!”
这场景仿佛旧日重现,吕厚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但老迈沉重的身躯提醒了他现如今情形——早就不是当年了。
吕厚叹了一声上前,拍了拍吓呆了的小药童,示意他让开路来。
“老师?”那小药童有些迷惑。
吕厚是现任太医院的正四品院使,早就不再亲自诊脉,平素只看看医书、也不大管事儿,但是太医院上下无不把这尊大佛好好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