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之前来过什么红衣少年吗?
本应清晰的记忆突然出现冲突,模糊了原本的面貌。
程澹百般思索无果,最后还是选择放弃追想,转而走到那株堪堪过腰的海棠花前,打量着枝头如云似霞的花朵。
这是一株西府海棠,栽种于紫砂盆内,被修剪成斜干式,枝杈横斜,花色灼艳,有春时的婀娜娇媚,也有秋日的顾影自怜。
这样一盆花价值不菲,不是普通人家养得起的,程澹不敢碰触,只凑近了看上几眼,然后小心移动到了不会轻易被人碰到的角落。
在店里等了半个小时,程澹忽然看见门外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门打开,上面跳下来一个穿红色长裙的女孩,鬓边扎了两条细细长长的辫子,其余头发皆散在身后,跑起步来裙摆与发尾飞扬,活泼又美丽。
看来这位就是海棠花盆栽的主人了。
程澹想着,起身迎向女孩,笑着问:“你是来取海棠盆栽的吗?”
“对对!”女孩点点头,眼睛笑成两弯俏皮的月牙。
闻言,程澹带她进店里,指着角落的盆栽说:“这就是了。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没见车上下来第二个人,又问:“你一人搬得动吗?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女孩信心满满地拍拍胸口,果然轻轻松松搬起盆栽往外走去。
于是,程澹就看着她将盆栽搬进车后座,然后擦擦手,又走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吗?”程澹奇怪地问去而又返的她。
“没事啊。”女孩耸耸肩,“我最近有些烦心事,沈叔建议我到这里坐坐,顺便与你聊一聊,说这样可以帮我抒解郁结。”
“我们……认识吗?”程澹挠挠头,对沈叔的朋友圈愈发好奇。
“正是因为不认识,沈叔才要我来跟你聊的嘛。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我也没关系,咱们就一块儿坐坐,时间到了我就回去了。”女孩豁达地道。
她这样一说,程澹反而想跟她聊了:“好吧,你想聊什么?”
“不着急,我们先认识一下。”女孩拉着他的手臂,和他面对面坐在窗前的藤椅上,“我叫庄醉,端庄的庄,把酒共醉的醉。”
“我叫程澹,意为水波柔缓的‘澹’。”程澹也文绉绉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庄醉粲然一笑,褐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折射出暖金色:“其实我听沈叔说起过你。”
“他说我什么?”程澹好奇地歪头,素淡的眉目被午后暖阳照映得清晰生动,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说你人生圆满,尤其是爱情,特别圆满。”庄醉竖起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与我截然相反。”
庄醉是个富家女,传统意义上的富家女。
不存在尔虞我诈的上流社会,不存在醉生梦死的纨绔生涯,按部就班长到十八岁,突然接到偶像剧女二号剧本,变成了企业联姻的对象之一。
更狗血的是,联姻的对象也正好是她的心上人,然而她的心上人拿她当哥们。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却与我相隔了遥遥山海,不能平也。”随手拿过一朵程澹做花束时拣出的花,庄醉语调缓缓,不见忧伤,只有慨叹。
“你对他说过吗?”程澹问。
他是受上天怜爱的人,甫一接触爱情便遇到了张玉凉,故而并不懂得求而不得的苦和心酸。
“说过,但他不懂,我也教不会他。”庄醉指尖抚过柔软的花瓣,初见时灵俏的眉眼如今沉淀了暗色,冷冷的,犹如蒙上一层秋日的霜影,“因为得不到,未曾尝试过,所以我想知道,圆满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圆满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听到这句话,第一时间闪过程澹脑海的是张玉凉平日为自己做的种种小事。这些小事看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起眼,却串成了最璀璨的回忆,在他短暂的岁月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可惜,世上哪有什么圆满。
“庄小姐,你待你的心上人好吗?”程澹倚着窗台,看向庄醉的琥珀色眼瞳熠熠生光。
“好……吧。”庄醉屈指托住下巴做回想状,“他很少生病,但每一次生病都是我照顾他,受伤时也是。我们一起长大,我为他做过很多事,破过很多原则,一时说来,还真说不完。”
非但说不完,甚至回忆不完。
“那就是了,如果这就是庄小姐的爱情,那很圆满啊。”程澹笑出一口白牙,像得了糖果的孩子,有种天真的美好。
庄醉一愣,继而也笑了:“对,很圆满。”
心结全解,郁气渐消。
程澹已经不知道再同她说什么,不过他觉得,有一件事,自己应该要做。
这样想着,他合掌轻拍三下,然后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庄醉的额头一下。由于他的动作来得太突然,庄醉一时没能躲开,让他戳个正着。
“送你一个祝福。”程澹笑眯眯道,“祝你心想事成。”
庄醉一脸新奇地摸了摸被戳到的地方,倒也不生气,歪头笑道:“嗯呐,谢谢你。”
话音未落,玻璃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里,面容俊美的少年臭着脸走了进来。
庄醉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少年闻言,气得双手叉腰,委屈巴巴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晚上是咱们的订婚宴?”
“记得啊。”庄醉呆呆地点头。
“记得你还跑来这儿跟别人约会!”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气呼呼往外走,“跟我回去,我陪你买衣服去!”
庄醉被拽得一个踉跄,人还懵着:“买什么衣服啊?订婚宴礼服我准备好了!”
“就你那品味,好意思往外穿?”
“我……我品味怎么了?你每天穿的衣服还是我给你搭配的呢!”
“就因为这个,我天天被那帮损友嘲笑衣品有问题!”
“嗨呀你个没良心的!……”
两人吵吵闹闹地坐上少年开来的车子离去,载着海棠盆栽的轿车也连忙跟上。
程澹目瞪口呆地看着两辆绝尘而去的车,再看看自己仿佛开过光的手,良久,忍不住笑出声。
你看,这爱情不是挺圆满的吗?
他刚这样一想,门口蓦然传来了张玉凉的声音。
“程程——”程澹循声看去,穿着白色休闲服的少年踏着午后暖阳出现在店门口,手里还拎了一份酸辣粉。
他的“爱情”带着美食来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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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杨桃小院
午后,程澹窝在树下的藤椅里,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打盹。
今天是张玉凉大学开学第一天,虽然向学校申请了走读,但由于早上下午都有课,加上西大离家比较远,所以他中午不回家,要到六点左右才能回来。
这几日程澹身体不太舒服,时常会觉得头晕、嗜睡,为免耽误鲜花店的工作,他向沈叔请了假,准备等休息好再说。
不过,他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一周,这种状况却依然没怎么好转,想来这一世他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
所幸不是什么大问题。
打了个哈欠,程澹倚着抱枕,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歪头睡去。
碎金般的阳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跳跃在他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愈发衬得他身形单薄瘦削,好似一阵轻烟,将散未散。
程澹这一觉,从一点睡到了近六点,一直睡到张玉凉和陈肖结伴回来,才被二人的交谈声惊醒。
困倦地揉揉眼睛,他赤脚跳下藤椅,梦游似的走向张玉凉,却因没有看路,不小心绊到一根树枝,跌跌撞撞地摔了出去。
“程程——”张玉凉被他吓了一跳,随手将刚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本塞进陈肖怀里,然后冲上前借住险些摔倒的程澹,脸上露出惊魂未定的神色。
“唔……张玉凉?”被这一小插曲驱散了残存的睡意,程澹挠挠头,尴尬地笑道:“你回来啦?”
“你啊,总是这么不小心。”张玉凉刮了他鼻尖一下,也不让他走路了,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不紧不慢往屋内走去。
猝不及防又被秀一脸的陈肖早已习惯,咽下嘴里的狗粮,抱着一摞书跟进客厅。
彼时,张玉凉正把程澹放到沙发上,见陈肖站在不远处,顺手从他抱着的书籍内抽出一本递给他。
“什么?”程澹接过书,目光扫过封面,映入眼帘的是“夏目漱石诗集”的字样。
“夏目漱石的诗不只有‘月色真美’,也有‘脱却尘怀百事闲,尽游碧水白云间’。”张玉凉揉揉他的头发,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你之前说你想看夏目漱石的诗,我就到图书馆给你借了一本诗集来,用来打发时间还是很不错的。”
我说过这话吗?
程澹迷茫地回想片刻,好不容易才在记忆的犄角疙瘩里扒拉出一点印象。
大约是上个月,他偶然看见一篇讲隐秘的暗恋心事的文章,提到了现如今很火的“月色真美”梗,又随口说好奇夏目漱石其他的诗作写得如何,没想到张玉凉居然记下了,还特意为他借来诗集。
他总是这么细心周到,让程澹不知如何是好。
“嗯,正好我这几天没事,就看看这个吧。”程澹翻开诗集,从序言开始看起,很快便认真地投入到书的内容中。
见状,张玉凉揽住他,枕在他肩上闭目养神。
受不了他们俩的腻歪,陈肖溜进厨房找零食,逮到一只趴在冰箱前打盹的杨桃,于是开了一袋牛肉干,自己吃一半,另一半喂狗。
在这个充满恋爱酸臭味的世界,只有和自己的同为单身狗的杨桃靠在一起,才能带给陈肖一丝温暖。
唉,他有点想接受舒东语了。
……
转眼间,张玉凉的《天河》一书已经写到第二个剧情爆发点,每一章更新都是信息量巨大,让读者直呼脑容量跟不上情节发展。
为了写好这块剧情,张玉凉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斟酌措词,连从不间断的夜读也暂时放下,甚至吃饭时都在思索布局,直到完整更完这部分剧情,才恢复原本的规律生活。
作为他的男朋友,程澹硬是忍了半个月,等他写完这一卷的最后一章,才酣畅淋漓地一口气看完所有更新加存稿。
不得不说,张玉凉性格淡定,文风却有一种汪洋恣肆、大开大合的气势,非常适合写爽文,让程澹看得热血沸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前文埋的线索太多,而这些线索又与很多后文的暗线相互牵连,需要细看才能看懂,这一点倒是和普通的玄幻爽文不同。当然,在考据党们眼里,这并不是不足,反而是优点。
“你现在就把我的存稿看完,之后一周看什么啊?”
张玉凉坐在地毯上,给刚滴过眼药水,此时正闭目养神的程澹读自己给他借的夏目漱石的诗集。读到一半,听他兴高采烈地跟自己分享看完《天河》存稿的感想,张玉凉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好笑地反问。
这一卷还有七万字完结,张玉凉只是提前写好存稿,每天更新一万字。
“所以你要抓紧时间多写一点。”程澹闭着眼抓住他的手,牵到脸边蹭了蹭,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任他握着自己手腕,张玉凉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笑道:“好啊,不过你拿什么来换呢?”
“你想要什么?”程澹冷不丁睁开眼,长长的睫毛被眼药水濡湿,眼波清澈明亮,有种天真的诱惑。
“我想要……”张玉凉扔开诗集,托着程澹的后脑加深了方才浅尝辄止的吻,唇舌纠缠间吐出含糊不清的一个字:“你。”
程澹揪住他的衣领,略做挣扎无果,便没有再拒绝。
情到浓时,水到渠成。
台灯闪了闪,忽的关闭,房中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楼下,张允、陈肖、黎姜姜三人排排坐在一张长沙发上,人手半个西瓜,拿勺子挖着吃,一边吃一边看挂羊头卖狗肉的青春剧,客厅内静默良久。
“你们说,玉儿和小程……真睡得这么早吗?”陈肖冷不防问道。
“赌一毛钱,他们在打架。”黎姜姜一脚踩下油门,“在床上打。”
张允被西瓜呛到,咳了半分钟。
陈肖却早已习惯黎姜姜的惊人之语,就像他已习惯程澹和张玉凉随时随地的秀恩爱那样,面不改色地说道:“赌这个没意思,不如我们来赌……明天是谁扶着腰走出房间?”
闻言,张允和黎姜姜齐齐抬手:“玉儿!”
陈肖:“……”
他也想赌张玉凉。
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
第二天一早,张玉凉揉着腰走下楼梯,就见餐桌旁齐刷刷投来三道凌厉的目光。
“你们看什么?”不着痕迹地放下手,他边问边顺走拿走陈肖刚倒好的豆浆喝了一口。
“没事,看一个既定的答案而已。”陈肖也不跟他计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就着油条吃了几口,“小程呢?还没睡醒?”
“我让他多睡一会儿,额外替他留一份早餐就好。”张玉凉摆摆手,并未多做解释,但垂眼时眸间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