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说,我当洗耳恭听。”
程澹托腮凝视着浑身笼罩在茶烟中的张玉凉,一缕黑发从鬓边滑到眼前,他也并不理会,任由其在自己视野中摇晃。
乌黑的发衬得他的肌肤愈显雪白,眼瞳若琉璃,漂亮得不真实。
以热水烫杯、冲开茶叶,张玉凉并指在翠绿的茶汤中注入一缕神力,令壶内翻涌之势更剧。而在这过程中,浓郁的香气自壶口飘逸而出,好像凝成了实质的甘露。
程澹深吸一口,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你是第一个喝到我亲手泡的茶的人。”张玉凉斟上一杯茶递过去,“你先尝尝味道如何,让我想一下该跟你说哪件趣事。”
接过也就一口的量的茶杯,程澹慢慢饮下,恰到好处的甜味与茶香混合着在舌间漾开。
初尝觉淡,但回甘馥郁。即便是程澹这种不会品茶的人,也能喝得出这茶的不凡。
张玉凉原本正在翻找记忆,想寻出一件有趣的事逗他开心。可不知怎么,想着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飘到了他脸上,然后盯着他的睫毛不移开了。
程澹是天生的凤眼,眼尾上翘,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也极为卷翘,垂下时弧度明显,显得他格外乖巧。
张玉凉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想伸手拨弄,所幸在真的动手之前,程澹自己先抬眼看了过去,眼波清澈。
“玉凉,你怎么看着我发呆?”见他难得出神,程澹好整以暇地开他玩笑。
“……无事。”张玉凉干咳一声,端起面前的茶一口饮尽,并迅速转移话题:“好了,我同你说说三年前,我的一个分神在大漠遇到的趣事吧。”
“嗯,你说,我听着。”
……
不知和张玉凉聊到多晚,等程澹第二日苏醒时,才发觉一夜过去了。
棋盘被人移至不远处的桌上,程澹安安生生躺在软榻内侧,还盖着被子。
张玉凉则躺在他身边,与他同盖一床被子,仰面而躺,睡姿端正,呼吸平缓得好像他真的睡熟了一般。
这还是程澹第一次在尚未确定关系前以人形与张玉凉同床共枕。
当然,两人毕竟是老夫老妻了,他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害羞,只是觉得新奇而已。
坐起身,程澹掀开被子,开始仔细思索自己如何下床才能不惊醒张玉凉。还没等他想好,装睡的张玉凉就先忍不住睁开了眼,故作淡定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早。”
“早。”人既醒了,程澹也不必跟他客气,推着他坐在床沿,让出下床的位置,“不知道玉先生回来了没有,我们今天还要去云梦封印魔窟。”
张玉凉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是很想让程澹跟着玉清白四处乱跑,但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愿,只好回答道:“风冽应是带他去看天风两生石了,今天回不回得来不好说,不过有风冽在,道殇的封印应当不需要你们操心了。”
“何为天风两生石?”程澹用青盐漱完口,一边掬水洗脸,一边好奇地问道。
张玉凉这是第二次提起这个名称,估计不是什么普通物品。
“天风两生石是风冽的法器,与冥界三生石相类,能够探看一个人的过去未来。”张玉凉坐在床边看他洗漱,明明是很普通的场景,他却越看越觉得心中慰帖,“玉清白可能曾是风冽的情劫对象,就是他一直苦寻无果之人。”
程澹擦干脸,拆开散乱的刘海,重新梳头发:“龙神实力强大,竟会有寻不到的人?何况玉先生也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但凡他稍微注意一下人界,应该很快便能发现才是。”
“神灵无法主动找到他的劫数,情劫只是多了个情字,本质上还是劫。”
张玉凉看他胡乱梳了两下就要束发,忍不住走过去拿了梳子,拨开他的手,为他细致地再梳一遍,“说起来,我和风冽相处日久,却几乎没听他说过他的情劫。我只知道,他为了那人由佛入道,以至于根基尽毁,明明是执掌命运的神灵,实力却不足我的一半。”
程澹听得唏嘘。
寡情之人,一旦用情,便是将自己的身心全然投注在内,不留退路。
程澹看过一些和风冽有关的传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多是歌颂他的功德、称赞他的实力的伪造故事。但奇妙的是,这些故事里都有一块相同的部分,正是张玉凉说的情劫。
不懂情时错过了心爱之人,将情缘变成了情劫。
懂情后为情历尽生死,甚至不惜为了那人的一句戏言而由佛入道,奈何故人远去,音容已渺,他到底明白得太迟了。
风冽传说中有关爱情的部分,永远被写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然而程澹一直都是拿这些当言情小说看的,而没想到这些看起来最虚假的部分,竟然才是最真实的。
“那……玉先生真的是那个人吗?”程澹透过镜子看着专注为自己挽发的人,以一种莫名的心情问出这句话。
“或许是,或许不是。我只知道他身上缠绕着与风冽相关的因果,却不能确认他的身份。”张玉凉将少年的长发挽成发髻,摘下自己鬓边的木钗别上,又替他理了理碎发,“我希望他是。”
情缘成劫,是因为不知。
如今知晓,劫也该变回缘了。
程澹看着镜面上自己的新形象,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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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江湖有妖气
既然换了发型,程澹也不好再穿轻简的常服,而是取出只在过年时穿个一两次的青色长衫换上,然后转出隔开内室的屏风,走到张玉凉身旁坐下。
他仍是少年面容,隽秀出尘,一袭青衣袖卷风流,仿佛映在微澜清波上的翠竹,有一种纯粹而安静的美丽。
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男子似乎并不合适,但张玉凉看见此时的程澹,只觉得一切华丽辞藻无用,唯这二字足矣。
程澹的袖摆上有用银线压成的暗纹,行动间流光回转,十分精致。
张玉凉见状,似是不经意抚了下衣袖,同样式的淡青色花纹蜿蜒泼洒于其上,恰好与程澹的纹饰形成对应。
“不知玉先生可回来了。”佯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程澹拎起水壶倒了两杯水,先递给他一杯,“我还想问他云梦之行是否要继续。”
张玉凉正想回答没回来,忽的心念一动,条件反射抬头看向门边,就见玉清白大步走了进来。
人还是那个人,却换了套衣服,一袭蓝白道袍飘逸超然,眉宇间几乎不见从前独特的邪气,只余疏朗沉静。
“哟,怎么都看着我?”虽是一身清朗,但玉清白一开口仍是从前豁达潇洒的感觉,说话的时候不忘拿走张玉凉还没来得及喝的水一口饮尽,这副又瓜又皮的模样一如既往。
见张玉凉脑门上的青筋抽搐了一下,程澹连忙将自己那杯水塞进他手里,又抢先一步问道:“玉先生总算回来了,昨天你与龙神大人都做什么去了?”
玉清白拿着杯子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回答:“没做什么,就是拿他的天风两生石看了一段过去。”
“那是你的过去吗?”程澹发觉他神色有异,询问的语气变得小心许多。
“是,但也只是过去。”玉清白挠挠头,似是有些困扰,“天风两生石的确引导我恢复了失去的记忆,可惜即使记忆犹在,我亦不再是从前的我。我与龙神,情了,劫了,除了那零星过往,再不多存什么。”
“你……拒绝了他?”张玉凉一愣。
“不是拒绝,他本没说要我回到他身边。大概龙神自己也清楚,牵系着我和他的那条脆弱绳索,早在上一次我死之时就已断裂,他千年所求,不过强求而已。”玉清白无奈地一笑,“他很干脆,我说要走,他便放我走,还顺便帮我封印了云梦的魔窟,倒是平白省去我一番功夫。”
“……我明白了。”张玉凉灌下程澹给自己倒的水,冷笑一声,又道:“他果真潇洒,若是换了我,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把你绑在身边。”
神灵本尊气势浩瀚,只稍露一丝情绪,便能引得天象变动,屋内杀气盈然。
程澹正在喝水,冷不丁被这句霸总风的宣言和他流泄的气势吓了一跳,呛得不停咳嗽。
张玉凉忙放下杯子替他顺气,不知怎么,莫名,有点心虚,干咳一声解释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替好友不平而已。其实我……个性还是比较平和的。”
“我听你在胡说八道。”玉清白翻了个白眼,以此掩饰方才一瞬间的惊悸。
张玉凉横他一眼,转头继续温柔地给程澹拍背。
“我没事。”咳了一阵,程澹缓过气来,轻轻推开张玉凉的手,笑道:“我相信你性格平和,也相信你做得出你说的那种事。”
张玉凉定定看着他良久,突然摇头道:“倒也未必。那只是我所设想的最糟糕的一种情况,我会尽力不让这种情况发生。”
说完,他又补充道:“你放心。”
程澹笑了笑:“嗯,我很放心。”
但放心有什么用?你终是留不住我。
不知为何,一旁的玉清白隐约觉得自己分别从两人交汇的眼神里看到了狗粮和刀。
“行了,你既无事,又不用再前往云梦,就先离开吧。”察觉他怪异的视线,张玉凉广袖一挥,一股柔力将他推出房间,“身为司妖监天下行走,忙你的正事去,无事便不要老往这里跑。”
玉清白被他这一波操作震惊得目瞪口呆,正想吐槽几句,就见他“啪”地一声甩上房门,立起结界,就差再安一块“禁止打扰”的牌子,拒绝之意昭然若揭。
“……你们这些神啊,一个个都是追求人的鬼才。”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玉清白艰难咽下了已至嘴边的脏话,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感叹后转身回屋。
看了一夜令人不快的过往,他现在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
屋内,张玉凉“赶”走碍事之人,波动的情绪恢复平静,对着只剩自己与程澹二人的房间露出满意的神色。
程澹眼看着他熟练地将玉清白推离,摇头失笑:“习惯了你和玉先生这么吵吵闹闹,若是哪日你们二人安安生生坐下来说好,我可能还会不适应。”
闻言,张玉凉化出折扇,轻点他嘴唇:“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莫要提及旁人,我让他离开,正是不希望有人打扰你和我独处。”
“我想,玉先生现在应该已经回房休息了。”程澹回想起方才玉清白的神态,不仅有平静和皮,也有些许说不出的疲惫,“所以你可以撤掉结界了,我还要请人送早饭过来。”
“好吧。”张玉凉一向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他说要撤,便真的抬手撤去了结界。
未过多时,太上府下人和往常一样送来早饭,菜色没变,只比先前多了一人的份量,应是玉清白特意嘱咐过为张玉凉准备的。
太上府与司妖监的膳食很是朴素,早饭的菜式尤为简单。一碟馒头,两碗清粥,三两个素菜,外加一壶清茶,几乎将“粗茶淡饭”一词诠释到了极致。
程澹吃了好几年,早已习惯素食,从前无辣不欢的口味也被生生扭转成了清淡,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张玉凉虽辟谷已久,见他动筷,也跟着拿了一个馒头,但只吃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神灵不食人间食物,你若吃不惯,不用陪我。”程澹将他手里的馒头拿走,想了想,将其中一碗粥推向他,“非要吃的话,那就喝粥吧,太上府的师傅熬粥手艺一流。”
张玉凉点点头,用汤匙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不知是不是因为粥是程澹递给自己的缘故,这碗粥的味道出奇的好,他眉间的褶皱也随之舒展开来。
“味道如何?”程澹微笑着问。
“不错。”张玉凉给予了满意答复。
他一贯不喜凡尘事物,只觉得烟火气太重,损己修行。
但经过程澹之手的东西,他却始终讨厌不起来。
“那再尝尝这个。”程澹不清楚他的心思,听到他说喜欢,便又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在他碗里,“难得吃一次人类的食物,不妨多吃一些吧。”
张玉凉颔首,有样学样地给他夹回去:“莫光顾着我,你也吃。”
程澹笑着“嗯”了一声,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
晨间的日光很温柔,流淌过精致的窗格雕花,在他乌黑的发稍跳跃。张玉凉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被阳光浸润的眉目,好似一眼看尽了万年。
“为何这样看我?”程澹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我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吗?”
张玉凉笑着摇头:“没有,吃饭吧。”
“好。”
捏着勺柄,张玉凉虽然不再明着看他,余光却一直往他身上扫,几乎没有离开过他。
也是在此时,他的心脏忽然隐隐作痛,魂识也似被劈了一刀,有分裂之症。
他知道,这是情劫的影响,如果不尽快解决,或者远离程澹,这些症状会越来越重,直至损伤根基,神格缺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