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澹和平时一样走到他手边趴卧下来,挨着他打盹。尾巴尖微微晃动,不时扫过张玉凉的手臂,却不会因为打扰到他而受到责备,反倒会换来一个含笑的眼神。
昏昏欲睡了好一会儿,程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张玉凉……好像没吃早饭?
一骨碌翻身坐起,他抬头看看专心读书的张玉凉,再看看不远处一口未动的粥,想起红藕说过那是他母亲亲自为他做的粥,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饿了一夜,又要早起读书,不吃早餐怎么顶得住?
想到这,程澹理直气壮地平地跃起,一爪子盖在张玉凉的额头上。
张玉凉吓了一跳,顾不上险些被自己甩出去的竹简,在他落地前伸手接住他:“怎么了?”
程澹看向粥,又看看他。
“粥?”张玉凉把他放下,也不喊人,任劳任怨地帮他把粥端了过来,“吃吧。”
程澹身体没动,用尾巴将碗往张玉凉那边推了一下。他的力气自然推不动盛满粥的碗,但足向以张玉凉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是……让我吃吗?”张玉凉有些惊讶。
“喵!”
惊讶顿时被笑意取代,张玉凉抱起程澹在脸上蹭了蹭,被他嫌弃地拍了几下脸也不介意,反而追过去蹭他粉嫩的爪垫。
程澹气呼呼地一爪子抽过去。
“喵!”放开我!
张玉凉笑眯眯地松开快要炸毛的程澹,转而端起一旁的粥。
即使有火盆保温,粥的味道也因久放没有最初那么鲜美。张玉凉却吃得很高兴,仿佛在吃什么难得的美味佳肴。
见他把粥吃了,程澹的气这才顺了一些。
第9章 踏红
午后,张玉凉在书房整理一楼藏书。
他的书房一向是自己打理,从不假手于人。
程澹在书堆里跑来跑去,一会儿趴在某个角落滚毛笔,一会儿跳到书堆、竹简堆上“睥睨众生”,然后将其踩翻从上面滚下去。
因此,张玉凉不仅得避免踩到四处乱窜的他,还要在他摔倒时帮他揉揉摔痛的地方,顺带收拾被他撞翻的书简,以至于忙了半日还未收拾齐整。
从两沓书册间探出头来,程澹悄悄看了张玉凉一眼,他正背对着自己,没发现这边的动静。
很好。
程澹竖起尾巴,踮着脚朝书房大门的方向一溜小跑,所过之处留下一串可爱的梅花印,在浅色的地板上格外显眼。
“团……团团……”
张玉凉将分为几类的书册放好,回身找程澹。此时,程澹正好已经快跑到门边,冷不防被叫住,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害怕或愤怒,而是因为心虚。
与此同时,张玉凉看到了地上的红色梅花印。
张玉凉一怔,忽的想起什么,三两步越过书堆走到书案后,就见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盒打翻的胭脂,而梅花印的起始也在于此。
“喵!”不是我干的!
程澹转身蹲坐,仰头看着他,一脸正气凛然,并且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玉凉一拍额头:“完了完了,这是小妹最珍爱的胭脂,她担心会被母亲拿走送给三妹妹才寄放在我这里。要是让她知道胭脂没了,我一定会被她拆掉骨头的。”
他的三妹妹,也即张府三小姐盈婳是张父宠妾所出,开春便要入宫选秀,这段时间阖府上下皆事事以她为先,只比张玉凉差一点。
盈风与盈婳素来不合,时常抢盈风的东西,盈风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与她对上,又不愿意送出自己喜爱的东西,才将胭脂送到张玉凉这儿来。
说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弯腰去戳程澹额头:“你啊你,我一不看着就闯祸。”
“喵!”我哪有!
程澹不开心了。
“还顶嘴!”张玉凉轻轻捏住他的耳朵,“凶巴巴”地道:“晚上的夜宵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时间,不用程澹卖萌装乖,他便会主动将零食夜宵双手奉上,程澹才不怕他。
但不怕归不怕,小小的报复还是要有的。
想着,程澹眯起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脸,纵身跳起,一爪拍在张玉凉脸上。
然后掉头就跑。
“团团,你小心点——”担心他磕着碰着,张玉凉连忙追出去,却见他稳稳地蹲坐在栏杆上,好像在等着自己。
“真是调皮。”
张玉凉宠溺地叹了口气,走到栏杆前正要抱起他,余光不经意间瞟到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伸出的手蓦然僵在半空。
只见他左脸接近眼角处印着一朵红色的小梅花,如同妙龄女子面上贴着的花钿,精致又妩媚。
他虽是相貌出众,然而毫无女气,这么一朵漂亮的“花”粘在他脸上,自然怎么看怎么奇怪。
至于这花是如何来的……
还用说吗?
“团!团!”
张玉凉低头想找程澹算账,却发现他早已不在原本的地方,快蹿到走廊尽头去了。
挽起袖子,张玉凉脚下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程澹身旁,弯腰伸手去捞他。
轻功!
为什么抓一只猫要用上轻功?
不应当,他只是一只偶尔皮一下的小猫咪!
程澹瞪圆了眼。
张玉凉没有再给他垂死挣扎的机会,一把将他抱起,揪着他的耳朵训话:“以后还皮不皮?”
程澹两只前爪乖巧地搭在胸口,抖抖耳尖,语气特别真诚地喵了几声,用张玉凉听不懂但可以领会的喵星语做出保证。
——皮是不可能皮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皮的,只有在张玉凉面前卖萌才可以吃饭这个样子。
“你啊!”张玉凉被他故作乖巧的模样逗得轻笑出声,“不许闹了,回去给你洗爪子,等一下我还要让人出门买一盒胭脂赔给小妹。”
说完,张玉凉正要回书房,盈风含笑的声音却忽然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兄长。”
话音刚落,盈风窈窕的身影映入程澹和张玉凉眼帘,同时,张玉凉脸上印花的模样也出现在她眼中。
她步履一顿,短暂的怔愣后不由得以袖掩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张玉凉:“……”
程澹心虚地蜷起身子。
一阵笑闹之后,盈风知晓了自己的胭脂被程澹打翻的事。然而她并未责备程澹,而是一边拿热毛巾为张玉凉擦脸,一边温温柔柔地训他。
“兄长既答应替我保管胭脂,怎的不把它放到团团找不到之处?你不知道猫的好奇心强,见什么都想拨弄一下吗?”
张玉凉哭笑不得:“我原本将你的胭脂放在书架最顶端,方才收拾书房的时候才暂时拿下来,想着很快就能放回去,谁知会被团团……”
程澹转身拿后脑勺冲他。
盈风回头轻轻揉了揉程澹的脑袋,笑容柔和。可一转向张玉凉,笑意又成了嗔怪:“明明是兄长不当心,怎么还赖团团。”
“我……”张玉凉无奈。
他真想问盈风一句: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哥?
如果说盈风的差别对待只是让张玉凉有些郁闷,那么程澹接下来的举动就是在他心上狠狠.插.了一刀。
只见程澹主动跳进盈风怀里,眯着眼在她脸上蹭啊蹭,一边蹭一边发出软软的喵叫,向她撒娇个不停。
在遇到张玉凉之前,盈风是对他最好的人。
他是一窝白猫里唯一的黑猫,不但体型瘦小,而且迟迟没有睁眼,可是让盈风替他操碎了心。
程澹数不清盈风为他叹了多少气,只知道明天晚上她都会悄悄跑来查看他的状况,一夜要看好几次,生怕一错眼便失去他。
盈风对他这样好,他当然不介意撒撒娇哄她开心。
张玉凉平等待他,他以真(皮)性(断)情(腿)回报。
盈风爱他如珍宝,他便以盈风喜欢的模样回报。
在张玉凉这里,程澹是调皮鬼惹祸精;在盈风那边,程澹是开心果小可爱。
然而张玉凉不知道他的想法,见他对自家妹妹撒娇,唇角一抿,吃醋了。
“团团好像更喜欢你。”张玉凉语气平平表情也平平地说。
他一开口,一股子醋味扑面而来。
彼时,盈风正在回蹭程澹,听到这话顿时笑出声:“兄长,你是吃我的醋,还是吃团团的醋?”
张玉凉欲盖弥彰来了一套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余音未落,他一把将程澹抢回自己怀中。
盈风垂首闷笑,程澹也忍不住朝他投去嫌弃的眼神,却没有拒绝。
对这一人一猫的反应,张玉凉视若无睹,把程澹放在腿上后顺手摸走盈风用来给他擦脸的毛巾,在水里重新涮过拧干,捏着程澹的爪子细细擦拭起来。
程澹的皮毛是油光瓦亮的黑色,没有一根杂毛,只有眼睛和爪垫是其他颜色,一到晚上便可轻松隐身。
粉嫩的肉垫软绵绵的,沾了胭脂变成鲜艳的玫红色,显得更加可爱“诱人”。
张玉凉平时最喜欢做的就是抱着他捏他的小肉垫,动辄便握着他的爪子亲一口,“痴.汉”程度比盈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热的毛巾擦过爪垫,带出一阵淡淡的湿润感。正懒洋洋打哈欠的程澹突然本能地一慌,下意识抽走了自己的爪子。
猫咪怕水。
张玉凉愣了一下,见他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手里的毛巾,转念便明白了。
“团团乖,我们不洗澡,只是把你爪爪上的胭脂擦掉。”盈风柔声哄劝着,伸手轻抚程澹后颈微微炸开的毛,“不怕哦。”
“咪呜……”我知道啊,但就是怕嘛QAQ程澹委屈地皱起脸,做了许久的心里建设,才颤巍巍地把爪子塞回张玉凉手心,继而扭头扎进他怀抱。
张玉凉笑着亲亲他:“对,就是这样,害怕我们就不看了。”
“呜喵……”你快一点哦!
程澹可怜巴巴地嘱咐。
“知道了。”
张玉凉与盈风相视一笑,将冰凉的毛巾放回热水涮了涮,用力拧干,再轻柔地帮程澹擦去爪垫上的胭脂。
程澹的四只爪子或多或少都沾到了一些胭脂,擦起来有些费劲,张玉凉已经尽可能加快速度了,但对于怕水的程澹而言还是太慢了。
一盏茶时间后。
“咪喵!”你快点!
“快了快了。”张玉凉用毛巾包住程澹的爪子轻轻搓洗。
又过盏茶功夫。
“呜嘛!”怎么还没好!
“马上,马上。”张玉凉握住程澹另一只爪子往热毛巾上蹭。
再过片刻。
“咪嗷!”我看你就是在为难我胖虎!
“还有一点……好了好了,这就结束了。”
张玉凉还想帮程澹擦擦脸,却见他猛地跳出自己的怀抱,一头扎进旁边的盈风怀中。
盈风拢住程澹的小身子,揉揉他轻颤的耳尖,然后冲自家兄长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张玉凉:“……”
啧。
……
盈风今日来找张玉凉有两个目的,第一个当然是为了看程澹被兄长养得如何,第二个则是与她即将要联姻的对象有关。
又一次被张玉凉抢回去的程澹趴在他腿上打哈欠,一转眼看到盈风敛起笑容,立刻反应过来她要说正事了,连忙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吞回去,精神抖擞地准备听八卦。
古代生活这么无趣,只有八卦能带给他一丝快落。
“兄长,明日……可否与我一同出一趟门?”盈风犹豫着问。
“怎么?”张玉凉摸着程澹背上柔软的毛,淡声问:“和你选中的未婚夫有关?”
连月来,张玉凉闭门读书,鲜少关注府中之事,只让琴竹替自己留意盈风的婚事。盈风昨夜才选定未婚夫人选,今日便前来邀他一起出门,不用想也知道原因。
“是。”盈风大方地颔首,不见丝毫忸怩娇羞,“明日,那位公子会陪同其母到月老庙上香,我想亲自看看他是怎样的人。”
“着男装?”张玉凉笑问。
盈风灿烂一笑:“对。”
二人刚说到这里,程澹就坐不住了,使劲在张玉凉腿上蹦哒,想引起他们的注意。
“也带团团一起去。”盈风宠溺地揉揉小毛团,“团团出生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呢。”
“好。”张玉凉抱起程澹亲一口,被他拍了一爪也不生气,“月老庙也能求平安符,明日我帮团团求一个。”
终于可以出门了!
程澹满意地眯起眼,歪头赏给张玉凉一记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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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踏红
次日,平时不在窝里赖到最后一刻的程澹早早爬出猫窝,对着张玉凉的胸口来了一记信仰之跃,硬生生把他从睡梦中撞醒。
张玉凉眼睛还未睁开,便下意识伸出手搂住程澹,用沙哑的声音道:“团团,早。”
“喵——”程澹发出软糯的叫声。
张玉凉笑了笑,懒懒地坐起身,揉了程澹两下,才唤婢女们进来服侍自己洗漱。
跳出他的怀抱,程澹蹲坐在桌上,仰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抖抖毛,甩掉刚刚升起的睡意。
冬日寒冷,饶是张玉凉这样的练武之人,也在常服外添了一件月白色毛领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