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遥照办,一边抖一边拿帕子擦掉了大半的墨汁。擦着擦着,他开始打喷嚏,发现这么下去会受寒。咳嗽发烧是小事,他最讨厌鼻子堵着不出气的感觉了。
“差不多了。”齐文遥回头商量着,“我……”
符奕辰给了一个凌厉的眼神。
不妙。齐文遥惊了一下,急中生智用上了出发前从杏雨那里学的招数。
揪住袖子,睁大眼睛,微微抿着唇角可怜兮兮地望过去。
还真的有效。
“关上吧。”符奕辰说完,把他的手挥开了。
齐文遥一点不介意,笑着答应。
“好!”
*
最近的落脚处,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县城的人不多,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唯一像样的客栈安顿不了那么多人,符弈辰带来的大队人马只能分一半去县衙住着。
符奕辰瞧了一眼整修的衙门口,选择住客栈。
齐文遥当然跟着,而且跟得心甘情愿——客栈好,离市集近。他能多看看寻常百姓,不用成天见那些围着符奕辰拍马屁、不说人话的小官了。
他们抵达的时候不早了,符奕辰不想吃东西,只让人铺好床和备热水。
齐文遥淋过雨,身上有点发冷。他想吃热乎的汤面,一个劲儿盯着伙计没来得及收好的桌子——他们来了,原来点菜的客人被赶跑,留下一锅热腾腾的汤。
“你又饿了?”符奕辰再次表示出了嫌弃。
齐文遥想点头,被捏住了下巴。
“胖了。”符奕辰端详片刻,说,“别吃了。”
“……”齐文遥翻个白眼:那你问什么呢?
“上楼。”符奕辰先一步走了。
齐文遥跟上,走两步闻到一股香味。
是客栈的伙计们把浓郁的高汤和卤肉端上来了。
符奕辰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不饿,淋雨赶路做体力活的侍卫们就不一样了。符奕辰嫌弃他,却不会苛待随行的兵。魏泉安排吃饭,一人两个大馒头送肉送汤,不够再加保证管饱。
齐文遥回头一看羡慕得不行,步子都放慢了。
“潇儿。”符奕辰叫他。
齐文遥小跑过去,“哎。”
回到房间第一件事是洗漱。符奕辰是王爷,齐文遥当然要伺候,他面无表情地帮着宽衣,才解了衣带,抬头看看符奕辰便被推开了。
“去洗脸。” 符奕辰特别嫌弃他脸上的浅印子,“搓掉一层皮也得弄干净。”
你写的字,怪我咯?齐文遥纳闷,可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由侍从带去别的房间洗脸不碍着堂堂景王殿下的眼。
他顺便洗了澡,走出去看到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和卤肉的时候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王爷赏的。”伙计说,“公子慢用。”
齐文遥开心了,然后觉得那碟卤肉不够吃,“还有卤肉吗?再上一盘。”
“有,小的这就去拿。”
“谢谢。”齐文遥下意识答了话。
伙计诚惶诚恐,想说一句“不敢当”却发现齐文遥吃得心无旁骛,一时不知当说不当说。
“卤肉。”齐文遥看到伙计呆住,以为是没说清楚,“再拿一盘。”
伙计赶紧去了。
齐文遥吃完半碗面,抹抹嘴的时候听到门扇打开的声音。他望过去,发现拿卤肉来的伙计换了一个,个子更高,面色暗黄,长了不少斑还有一大块黑胎记。
“放下吧。”齐文遥心里只有卤肉,尝了一块后发现这个伙计没走,“怎么?”
“客官满意吗?”这个伙计的声音很哑,没有上一个那么敞亮热情。
“满意。”
“还有什么吩咐?”
询问殷切,齐文遥也就记起了一件事,“有,跟你打听个事。附近有没有一个长着怪树,树下立了石碑的地方?”
原身实在太讨厌自己的过去了,加上离开家乡的时候年纪太小,没把关键的地方名字存在记忆中。齐文遥仅仅知道一点点,想要知道剩下的还是得靠打听。
“有,齐家村。那个地方风水不好,所以要种一棵怪树,立红字石碑来镇住。地方不远,几十里路,骑马半天就能赶到。客官问这个做什么?”
齐文遥拿出了碎银,往桌上一放,“不要告诉别人。”
他多瞧了伙计一眼,忽的觉着不对。
伙计长了一张丑陋的长相,穿得破破烂烂,却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而帮忙端菜的手皮肤完好没一点小伤,分明不是成天干活的模样,骨节分明挺好看。
被他盯着,伙计低头弓身,做出一个僵硬不熟练的卑微动作,“客官?”
齐文遥细细听着这两个字,与回忆里的那一个声音对应上,了然。
这是翟一尘,假扮成客栈伙计的翟一尘。
齐文遥不慌,看了一眼守卫映在门扉上的影子。符奕辰派了人看住他,却派了认不出翟一尘的草包。他喊一声,守卫确实会进来,可是能不能抓住翟一尘就是未知了。
他收回视线,翟一尘已经远离了两步,笑起来的眼睛倒是更温柔好看了,“叫人吗?”
齐文遥抬起了手。
翟一尘不会干看着,亮出匕首,然后……
发现没什么可防的。
齐文遥压根没注意到匕首的出现,定定瞧着桌上的银子,一伸手捞了回去并问他:
“你不要的吧?”
第9章 名字
齐文遥看到了那一把匕首,但他觉得问题不大。
翟一尘刚才离得那么近,有那么多杀他的机会呢也没有动手,就算亮刀子了也伴随着退了两步的动作,分明没有什么伤害他的打算。
长得像秦洛潇,还是能够保平安的。
尤其是对着同样爱秦洛潇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二的时候。
翟一尘是原书的男二号,跟符奕辰一样倾心于秦洛潇,捧在心上做白月光。不过,翟一尘走的路线不同,是个默默付出的好人,知道符奕辰对秦洛潇的感情以后就藏好了自个儿的情绪,避免师门不和。
后来,符奕辰与皇帝老子相认当上景王,师门也就不和了。翟一尘因此想通,对秦洛潇表达情意成功地拐跑了人。这种趁火打劫的自私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段时日后,翟一尘发觉秦洛潇并不喜欢自己,不忍心看着真正的有情人天各一方,决定成全情敌符弈辰。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拐跑白月光,黑化到一半宣告失败做回好人的老实角色。
老实人不会像符奕辰似的,动不动使用暴力。
齐文遥是这么认为的,收好了银子之后对翟一尘笑了笑,“我不会叫人的。”
翟一尘真的是个好人,放下匕首好好跟他说话,“为什么?”
身份暴露,翟一尘也就没有掩饰声音的必要。性子里的温柔全化到了嗓音里,真像听着山间泉水叮咚的清澈纯净,一扫先前剑拔弩张的感觉。
齐文遥给那种邻家大哥哥陪你聊天的亲切感绕进去了,说出实话,“他们对付不了你,叫了也白叫。”
“……”翟一尘笑了,“我不会害你。”
“谢了。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
“请说。”
“告诉我潇儿在哪里。”
翟一尘并不意外,“你帮景王问的?”
师父没有亲自说不认符弈辰,但符奕辰成了景王,又为了寻找秦洛潇大肆抓捕武林人士,彻彻底底把往日的情谊踩在脚下,跟自行出师门没两样了。
既如此,翟一尘不再叫师弟,以“景王”称呼符奕辰。这个称呼是带着嘲讽的,可由翟一尘那把温柔的嗓音说来倒不显得刺耳。
齐文遥点点头,试探问,“你也有成全他们的意思吧?”
他不是随便猜猜,这是原书的番外明明白白写出来的。
原书中的翟一尘是个悲情人物,比照着男主角符奕辰来塑造——名字相像,姓却是玩谐音梗的相反。一个是“福”一个“灾”,性子同样刻意反着来,翟一尘爱得沉默,符奕辰惊天动地,搞得所有人都不能安生。
成全的结局把翟一尘塑造得光辉伟大,人气到达顶点。原书作者不详细写符奕辰和秦洛潇的幸福结局,反而着笔于翟一尘的生平,添个加量番外安慰愤愤不平的读者。
齐文遥看过那个番外,自以为知道翟一尘的想法。
他忘了,翟一尘是个好人,是个不忍心伤害任何人的好人。
“有。”翟一尘承认,却对着他叹一口气,“但你怎么办?”
“……”
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他对符奕辰情深意切?
“我没事的。”齐文遥赶紧说,“我一点都不喜欢符奕辰。”
翟一尘又叹了气,“唉,你和我一样,什么都藏在心里。”
齐文遥:“……”
他还想解释一下,门砰地被撞开。
外头的魏泉觉得客栈伙计送菜用了这么久不对劲,领了人杀进来。
“再会。”翟一尘说了句便转身跳出了窗子,
逃跑都这么有礼貌。
齐文遥感慨完,一回头发现符奕辰站在身后。
比起魏泉和侍卫们风风火火分了两路去追捕的干劲,符奕辰淡定过了头,甚至不看一眼情敌逃跑的方向,用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定定瞧他。
齐文遥站起来,不知说什么就给了一个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符奕辰确实没对他怎么的,只说,“该休息了。”
“哦。”齐文遥听话去了。
符奕辰跟在他身后,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们回房间,符奕辰坐下喝茶,齐文遥也不能自己去睡就陪在旁边倒茶。
一会儿的功夫,魏泉回来报告:“追丢了。”
符奕辰猛地放下杯子。
茶水飞溅,齐文遥离得近没能幸免,暗搓搓地擦了一下手背。
符奕辰斜睨过来,“烫?”
“不会。”齐文遥答着。
符奕辰放心了,便回头继续训斥魏泉,“追丢了就搜,回来说什么废话!”
“是。”魏泉领了一通骂又走了。
符奕辰骂完了手下,转向齐文遥,“翟一尘跟你说了什么?”
齐文遥正摆着那个被砸倒的茶杯,一听这话,默默把茶杯放远些,“我问了潇儿的下落。”
“傻。”符奕辰不客气骂他一句,又恢复安静喝茶的状态了。
齐文遥摸摸自己方才擦了半天的脸颊,很是无所谓:被骂没事,不用画脸就行。
县城再小,搜起来也是兴师动众破费功夫的。一个时辰过去了,魏泉才回来,说的是一个比一个糟的消息,“没找到翟一尘。前边探路的回了信,水淹了路,走不了了。”
抓不到翟一尘,又不能继续赶路去六鱼村找潇儿。
齐文遥可以想到符奕辰有多气。
“呵。”符奕辰冷笑一声,让魏泉就那么跪着。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侍卫过来报了一个好消息,“有人看到翟一尘往齐家村的方向去了。”
齐家村三个字,让齐文遥犯困的眼睛睁大了不少。
“好。”符奕辰没有注意到他的诧异,下令,“去齐家村。”
*
齐家村是个小地方,因为长了一棵显眼的鬼爪树在附近有了名气,算是人人皆知了。除了鬼爪树,这个村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人少,一眼能望到头。
大多村民一辈子没出去过,看到大队人马前来的时候吓得不行,纷纷出门查看。
这倒是方便了符奕辰的搜寻。魏泉派人把所有村民扣起来,大声指挥,“近卫留下来审问,剩下的分两路一家一家搜!”
村民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一出,有的哀求,有的哭闹,乱糟糟的动静不小。
坐在马车里,齐文遥也能听到外面的喧闹。他想下去看看,无奈绵绵细雨不停,旁边那位身份尊贵的景王殿下并不想淋雨遭罪,定定坐在马车让手下奔波,他身为一个跟班,当然是跟着大佬了。
一夜没睡,符奕辰到底不是铁打的,片刻后现出疲态闭目养养神。
齐文遥趁机把窗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看。
这一看,他惊到了。
齐家村怎么和他的老家这么像?
老家没有村门口的鬼爪树,却也有一模一样的台阶和蜿蜒进村的泥路,老家没有立着的红字石碑,却也有望过去像是个大大的“山”字的山峰远景。
村口乱叫的土狗,少了半截的柱子,还有长得歪扭干巴又死不了的小柳树。
巧合太多了,多到让齐文遥害怕。
“难道这个角色是按着我写的?”
齐文遥冒出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迫切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要往外跑,才站起来就被符奕辰抓住了。
“去哪?”符奕辰皱着眉头,脸上分明是不悦的神色。
齐文遥顾不得这么多,拼力一甩,“我出去看看!”
他穿越过来以后,确实有过打翻食盒、默默远离、满脸写着抗拒的举动,但从不曾正面与符奕辰起过冲突。符奕辰料不到他会来这么一下,猝不及防给他挣脱开了。
齐文遥赶紧冲出去。
外头的雨看着小,淋在身上伴着冷风是骇人的冰凉。他抖一抖踉跄了下,一路挨着近卫和村民们的探看,耳边先是村民们不明所以的轻轻议论声。
魏泉也见着了他的身影,大声喝止:“站住!”
齐文遥不管不顾,依然冲自己的。他来到了石碑前,看清了和自己家乡毫不相关的“齐家村”三个字,茫然驻足,揉一揉眼睛再看上头贴着的那道符,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