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灸已经移到了偏门口了。
领头的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继续在言语上拖着陈灸。
从沈愿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正往城墙上爬的弓箭手。
沈愿自然不想再让陈灸给自己抵命,他无视脖子上的刀,偏头不轻不重地跟陈灸说:“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陈灸也没想到沈愿有这个动作,还好反应够快,没让刀继续伤着他。
他一根筋儿到底,根本不会听沈愿的劝,眼看领头的越来越不耐,陈灸找准时机,把沈愿往偏门后面一推。
与此同时,一只箭矢破空而来,精准戳进了他的心脏。
“殿下快走!”陈灸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大声说过话,他憨厚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睛瞪得很大。
领头的这会儿哪会看不出陈灸和沈愿是一伙儿的,当即手一挥,又有无数只箭矢射来,他圆滚滚的身体插着五六支箭矢,就像泄了气的球,支撑不住俯趴在地上。
沈愿甚至听见了他的皮肉破开的声音,他感觉有点冷,血液却在沸腾,在叫嚣。
“殿下……走……”陈灸一边吐出破碎的血块,一边瞪着眼看向沈愿。
沈愿说不上来什么心情,但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他咬了咬牙,抖着手抽走了陈灸落在地上的刀,拔腿就跑。
有人反应快的,想追,经过偏门时却被陈灸一把拽住脚踝。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拽着不放手。
偏门很小,仅容一两个人通过,那人被拽着,身后的人也过不去,他不耐之下,一脚揣向陈灸,一脚又一脚,终于,陈灸拽不动了。
他脸上的横肉沾满了血污鞋印,眼睛瞪得像铜铃,仍看着那人。那人被他瞧得发怵,又是一脚,将他踹到一边。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沈愿一直跑,这具身体不行,跑久了就脸色发白,两腿像灌了铅。
他跑到一半,实在没了力气,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
起来啊……沈愿闭了闭眼,从前,他只是个任务执行者,他可以不惜命,现在不行,他这条命,是踩着那些一心为他的人的白骨得来的,他不能死。
可是真的没力气了……沈愿平拼命喘息,试图平稳自己的气息,两眼发昏间,他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刀。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这是一把菜刀,刀柄上还沾着菜叶子,一看就是匆忙从厨房里顺出来了。
真是……沈愿想起陈灸那一看就不是好人的长相,拿刀的时候却颤个不停的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
冷风呛进他的喉管,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这具身体先天不足,后来又中过毒,一直没停过药,沈愿咳着咳着,竟呛出一口血,胸腔像被一只手掐着,吓得1221都快哭了,忙和总局联系。
沈愿现在没心情安慰,擦了擦血,站起来继续跑。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一路上也不是没有追兵,但今夜的宫中慌乱逃窜的宫人太多了,他们所知的太子殿下是个路都走不了几步时时刻刻都精致得不行的废柴,那会和面前灰头土脸的人联系在一起。
沈愿一路来到了陈灸说的阁楼,这座阁楼是先王的宠妃的居所,后来不知何故,这阁子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宠妃也在此香消玉殒,后来先王老了,几次想重新修缮这座阁子,却每每会发生一切奇怪的事,致使工程进行不下去。
时人都说,那是宠妃的先灵在作祟,几次之后,也就不得而终,这座阁子就这样废弃了。
沈愿是不怕这个的,进了阁楼就失了力气,跪坐在地上,因为年久,这里遍布灰尘,呛得沈愿不停地咳。
他找了个小角落蹲进去。
1221倒是联系上总局了,谁知道,之前剧情剧情不给,现在宿主都快死了,他们也叫它自己想办法。
想你个叉叉。1221都忍不住怒了,对着总局一通骂。沈愿意识渐渐模糊,听见它骂人还牵了牵嘴角,本来想说些什么安抚它,结果还没等想出来词,人就昏过去了。
一夜之间,天倾地覆。
沈愿是被1221叫醒的,他睡得太死了,1221不得已用了电流,窜过筋脉的疼痛,刺激着沈愿醒了过来。
天已经微微亮了,泛着蓝灰的色调,不算很好看。外面的声音已经停了,悄然,寂静。
沈愿摸索着走出去,越往外走看到的人越多,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他的身体很虚弱,走得很慢。沈愿硬撑着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慢慢走到了偏门。
陈灸的尸体已经凉了,他的眼睛还睁着,看向不知道哪一处。脸上的血污都结了块。
逝者已逝,生者也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沈愿没能替王后合眼已是意难平,这会,他忍着胸口的疼痛缓缓蹲下,合上了陈灸的眼皮。
天色还早,沈愿却又听见了响动——是铁甲碰撞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竟然还是老熟人啊……
沈愿一身行头昭示着他一晚上经历了什么,姜行止隔了几米,眼圈就红了,快步走到沈愿面前,他单膝跪下——
“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
我虐吗??!!最近已经被各种授课软件折磨地不行,我觉得我和愿愿一样都蛮痛苦的……
谢谢宝宝们的评论哇~~今天又是爱你们的一天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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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沈愿没想到会和姜行止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一切恍若隔世。
沈愿只觉得深深的疲惫。
“薛麟呢?”沈愿问。
姜行止依旧半跪在地上,犹豫一瞬,说:“他领着军队抄了山路走,想要避开那些人,却在半路遇到了山体坍塌。”
姜行止说完,看了看沈愿的脸色,补充道:“他人没事,就是受了点轻伤。”
沈愿点点头,声音很轻地问:“在你心里,到底怎么样才算有事呢?”
姜行止不敢答,沈愿也不想再说话,兀自走开了。
姜行止立刻站起来。
他不敢靠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愿身后。
沈愿先是去了王后的寝宫。此处已不复往日的华贵,似乎是有人掠劫时撞倒了烛台,漆红的柱子烧得焦黑一片,横七竖八地乱倒着。
沈愿脚步顿了顿,看了眼明显无可挽回的焦土,又掉转了方向。
他的表情太平静,眼神就像古井,姜行止心惊胆战,他给沈愿当伴读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朝夕相处,也知道王后对他真心当眼珠子在疼。
沈愿继续走,王宫很大,他走的很慢,感受着死一样的寂静。
他像是换了个视角,还开了静音模式。走了约摸一刻钟,他在一座宫门前停下。
“能帮我取下那块牌匾吗?”沈愿转头问姜行止。
姜行止当然说好,忙不迭按着沈愿指着的方向去下了牌匾。
牌匾很重。沈愿接过后将它放置在地上,手绕到后面边摸索。牌匾后有一块凸起,沈愿一用力,摸出了一个暗匣。
里面赫然就是沈祈久寻无果的金印。
沈愿把玩了会儿,这小金疙瘩有点分量,摸起来凉凉的。
“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是吗?”
姜行止一看见金印,下意识地低下头。听见沈愿的问话,浑身肌肉都紧绷了,他条件反射地想否认,心里发虚。
“姜行止,别骗我了。”沈愿轻轻说,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昨天那些是你的人。”
他这话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他都知道了!姜行止后背一瞬被汗湿了,慌乱地拽住沈愿的手:“殿下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沈愿其实早就发现了,昨晚逼宫的那些人身上的甲是纪国特有的,纪国在这一方面,一向很有造诣。
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有玄机卫的标志。
金印被姜行止这么一拽,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姜行止说:“我不知道外祖瞒着我和戎国他们连兵,我是昨夜到的时候才发现的,那些逆贼我已经全绑了,要杀要剐都听你的。”
“世子很威风啊。”明明是嘲讽的话,沈愿说起来却却没有那个意味,“或许过两天就不能叫世子了吧?得叫太子,嗯?”
姜行止扑棱一声跪下,神情肃然:“臣不敢。”
沈愿说:“姜行止,那是我的父母。”
姜行止哑然,伤害已经造成,说什么都像是在推卸责任。
沈愿没管他,径自走了,刚踏出门,触碰到天光,一阵熟悉的眩晕就席卷而来。
晕倒前,沈愿心头火都大了——这该死的破体格子。
*
沈愿也不知道自己穿到这个世界到底昏了几次,但好像每次醒来都有些让人心脏接受不良的消息。
就比如现在——
沈愿看着房间里跪着的一溜人,脑仁都疼了,他试图和他们沟通表示自己只是下床走走。
他们就磕头,嘴里喊着:“王上不可啊!”
是的,他醒来,就发现自己从太子一跃而上,变成了天子。
“王上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只可静养,切勿走动啊。”
沈愿默然,又把脚缩了回去。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躺在床上,床下跪着这么多人……看着他睡吗?
沈愿:这谁还睡得着?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姜行止听见有人来报说沈愿醒了,当即抛下一干人跑来。
他屏退了室内的闲杂人等,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就这么看着沈愿,眼神跟刚出生的奶狗一样,湿漉漉的。沈愿不太想和他对视,四处打量着房内的陈设。
刚才太震惊没注意到,这里的陈设和他之前的寝宫相似度很高,大概是赶工的,很多地方还有些粗糙。沈愿摸了摸雕花床头,这床头倒是一样,看起来像早就做好的,上面的纹路都是丝毫不变的。
做的这样像,应该也花费了不少心血。可是做这样像,却始终不是原来的。
“殿下?”姜行止小步挪到了沈愿床边,跟他一件件地汇报:“你昏睡了两日了,这两日,我领人把王宫该修缮的地方都修缮了,还有些地方烧得太厉害难以修复,恐怕还要些时候。”
沈愿平静地看他:“他们叫我王上?”
“国不可一日无君。”姜行止垂下眼睛,将手上的金印递给沈愿,沈愿不接,他就轻轻放在被褥上。
“那又为什么会是我?”沈愿问,“挟天子以令诸侯?”
“臣不敢。”姜行止立刻否认,“您是太子,登基即位是顺应天意。”
沈愿笑了:“姜行止,你这算打个巴掌给个枣吗?叫人来王宫放火掠劫,又扶持我上位,红脸白脸你全都唱了,你要我说什么?”
“我……”姜行止脸都白了,在宫里放火逼宫虽然不是他授意的,但人确实是他的,怪只怪在他错以为外祖尚且不敢对王室下手,就没把沈愿和他的关系曝光。
沈愿这会儿真懒得理他,挥了挥手,有点疲倦:“你先走吧,我睡会儿是。”
不管怎么样,沈愿也没说跟他老死不相往来是,甚至还愿意在他的照顾下安安稳稳地睡一觉。这个认知让姜行止松了口气,他给沈愿掖好被角,犹豫一会儿,说:“殿下,过两日是王上和娘娘的丧礼,您可能得……”
这话题一直哽在姜行止心头,怀揣着早死早超生的心态,他才敢和沈愿提,要不然,一直憋着,太磨人了。
因为背对着他,姜行止看不清沈愿的反应。
姜行止都做好了承受沈愿的怒火的准备。结果……
他的背影和方才没有什么不同,姜行止一直都没等到回答,他以为沈愿睡着了,刚刚提起的一口气放了回去。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安然地共处一室了,姜行止在原地呆了半天,最后像抵不住什么诱惑一样,隔着被褥轻轻将沈愿环在怀里,虚虚地抱住。
他身上的气息萦绕,姜行止闭了闭眼,用气音叫了声:“殿下……”
*
纪国此次赢得这么有排面,也是众人意料之中的,毕竟他的实力一向不容小觑。
最高兴的莫过于姜行止那个便宜父王了。
想想看,姜行止赢了天下,而他作为他的父王,身体尚且康健,那这王位……
真是学一身本事,不如生个好儿子。
为了拉进自己和儿子的距离,纪王还特意去冷宫看了姜行止的母后,打算虚情假意一番。
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姜行止得胜的消息一传来——他母后就自戕了。
纪国的房梁一向很高,纪王身高七尺,也只能够到姜行止母后的小腿。
他吓得目眦尽裂,瘫倒在地上,连连挪了好几步才站起来跑出去。
作为一个明白人,徐定柔一向了解局势。年轻的时候,她聪明傲气,身份尊贵,看破命却不信命,一头扎进了深宫,后来,她的傲骨被碾碎,家族也因为改朝换代而不再受重用,那时她才开始明白,所谓我命由我都是假的。
她早年一直不甘心,对这个儿子颇多忽略,后来他去做了质子,才学会想念。姜行止得胜的消息她听见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轻松,解脱一样的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