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潭的离魂这么些年依然没有消散,朝九霄只好在莲花湖继续翻江倒海。
大概是听说沈顾容回来了,朝九霄在莲花湖一个翻身,溅起了巨大的水花,落雨似的落到泛绛居院中,噼里啪啦将刚栽了没几日的桃花树打得东倒西歪。
沈顾容也不和那只蛟置气,权当赏雨了。
朝九霄见自己这般挑衅他没有丝毫回应,气得直甩尾巴,水珠落得更密更急了。
没过半天,院子中的墨竹和桃树全都被那利刃似的水珠给祸害了。
沈顾容这才来了气,他皱着眉为自己掐了个避雨决走出院子,沉着脸去了莲花湖。
朝九霄应该是累了,此时正盘在巨大的菩提树上,蛟头在树干垂着,正懒洋洋地晒太阳。
沈顾容随手挥开一道小彩虹,冷淡道:“你有完没完了?”
朝九霄见他过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一尾巴朝着沈顾容甩了过来。
蛟尾巨大,显得沈顾容的身形更为渺小,仿佛那蛟尾带起的风都能将他吹得东倒西歪。
下一瞬,沈顾容只是轻飘飘一抬手,蛟尾像是撞到了什么结界上,砰的一声巨响。
朝九霄原地化为人身,扶着菩提树,小腿发抖地堪堪立着,恶狠狠地看着他。
沈顾容挑眉:“来打架?”
他之前灵力被封,恢复灵力后遇到的第一个切磋对手就是朝九霄;而现在他又一次恢复灵力,朝九霄又一次撞了上来。
想必,这便是缘分。
「这一次,定要将他再打哭一次。」
沈顾容心中正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揍师兄,就听到一向狂妄自大的朝九霄冷哼一声,道:“你若不急,便等我五年,到时我定将你打得满地找牙。”
沈顾容“哦?”了一声:“为何是五年?——师兄你先穿衣服。”
朝九霄抬手一挥,一袭玄衣被他随手裹在身上,遮掩住精瘦的身躯。
他倨傲地一抬眸,勾唇露出两颗小尖牙:“再有五年,我便可蜕皮化龙,修为抗衡大乘期,不值一提。”
“哦。”沈顾容说,并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他视线落在朝九霄微微踮起的左脚上,淡淡地问,“师兄你脚疼吗?怎么小腿都在打颤?”
朝九霄:“……”
朝九霄刚才没轻没重的一尾巴扫过去,非但没有伤到那千刀万剐的沈顾容,还被那结界震得尾巴尖生疼。
乍一被戳破,他眼神一狠,凶恶地瞪了沈顾容一眼,撂下一句“等死吧你”,便化为黑色小蛟,纵身跃入了莲花湖。
不见了。
沈顾容拿朝九霄消遣了一顿,回到泛绛居,抬手将已经废了的墨竹和桃花树移除掉,打算有时间再让牧谪帮他种树。
看到地上一根没成形的墨竹,沈顾容无奈叹了一口气。
有了朝九霄在莲花湖,他的院中恐怕别想种什么活物了。
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师尊为何叹气?”
沈顾容一回头,就看到牧谪正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九息,似乎是打算去练剑。
沈顾容挑眉:“你调息好了?”
“是。”牧谪道,“我荒废了几日剑招,正要去玉絮山练剑。”
沈顾容想一想玉絮山那冰天雪地都觉得冷,他想了想,随手撇了一截墨竹枝握在手中当做剑,道:“别去玉絮山了,我来教你。”
牧谪一听,唇角本能地往上扬,但又被他强行压下去了。
他矜持地问:“不会打扰师尊吧?”
沈顾容道:“不会。”
反正他也暂时没事情可做。
牧谪这才压抑着欢喜点头应下。
莲花湖旁空地很大,沈顾容挑了个地,道:“来,我同你喂喂招,试试深浅。”
牧谪点头,握紧九息剑,正要运足灵力攻过去,就听到身后一声——“且慢。”
两人回头看去,就看到奚孤行不知什么时候拎着已出鞘的短景剑走了过来,脸色沉沉,看起来仿佛要杀人。
沈顾容随意甩了甩墨竹:“师兄怎么来了?”
奚孤行握着剑挽了个剑花,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牧谪,慢悠悠道:“喂招?成啊,我也许久未和牧谪喂招了,也带我一个。”
沈顾容蹙眉:“我教我徒弟,你……”
他没说完,奚孤行就随手抛给他一把竹篪——正是之前被没收的那根。
沈顾容一把接住,立刻叛变:“带,带师兄一个。”
牧谪:“……”
第79章 日后日后日后被日后,别找我哭。
十年过去, 竹篪依旧如初,沈顾容拿着随手在指间转了转,如玉似的触感在五指和手腕间划过。
沈顾容幼时向先生学竹篪时,大概是太过扰民,先生很少教他曲子, 见他总是盯着自己的竹篪不放, 索性教他将竹篪像是玩扇子似的在指间行云流水般转来转去。
久而久之,一根竹篪也能被他玩出花儿来。
沈顾容轻轻抚过竹篪上雕刻的“奉雪”两个字,不自觉地想到:「竟然自恋到将自己的字刻在这竹篪上, 看来沈奉雪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他走神的空当, 一旁传来一声猛烈的咳声。
沈顾容刚偏过头去,就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朝他飞来,砰的一声撞在了那巨大的菩提树上,震得枝叶簌簌往下落。
被打得节节败退的正是牧谪,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扶着树站起身。
沈顾容:“……”
奚孤行黑袍猎猎, 短景剑随手一甩, 眸光如刀冷冷道:“起来, 再来。”
牧谪的修为完全被压制,连一丝灵力都施展不出来,他就算被打成这样, 手中的九息剑依然握得死紧。
他道:“是。”
说着,再次拎剑冲了上去。
不出片刻,奚孤行又把他直直打到了莲花湖里。
噗通一声, 溅起好大的水花。
沈顾容:“……”
沈顾容干巴巴地说:“师、师兄,同小辈喂招而已,不至于这般……”
心狠吧?
奚孤行凉凉看了他一眼,道:“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
沈顾容:“……”
就在这时,莲花湖突然激起一道水花,接着牧谪整个人被一根蛟尾从水中扫了出来,轰的一声直直朝着沈顾容撞去。
沈顾容本能地想要将“暗器”阻挡着甩出去,千钧一发之际才想起来这是他徒弟,连忙将灵力撤掉,一把接住了浑身湿淋淋的牧谪。
朝九霄的力道太大,牧谪撞到沈顾容身上后,竟然将他撞得后退两步,扑了沈顾容满怀。
牧谪浑身水珠缓缓往下流,顷刻间就将沈顾容的衣袍浸湿。
沈顾容:“……”
莲花湖上露出一个巨大的蛟头,朝九霄冷冷道:“别什么东西都往我这里扔。”
说罢,又缩了回去。
沈顾容:“……你!”
看到沈顾容难得吃瘪的模样,奚孤行快意地大笑。
只是笑到一半,他才慢半拍地意识到,牧谪正和他十一师弟暧昧地抱在一起,一看那姿势就满不正经。
奚孤行:“……”
奚孤行当即就怒了:“不知羞耻!别碰他!”
沈顾容看了看牧谪,发现他脸色更加苍白,正用尽全力想要站起来,但他灵力施展不出,身体又被两人联手揍了一顿,哪怕已是元婴之体也着实招架不住。
沈顾容头疼地扶住他,担心道:“没事吧?”
牧谪脸色惨白地摇头:“无事。”
他这样一幅强撑着不让师尊担心的小可怜模样,更让沈顾容心疼了。
沈顾容握着牧谪的手腕,为他灵脉里输送了一道灵力。
牧谪毫不排斥别人的灵力入他灵脉,顺着那灵力让元丹运转了一周天后,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奚孤行怒气冲冲地走上来,一把抓住沈顾容的手腕将他扯开,冷冷道:“去一旁吹你的竹篪去,我与他继续喂招。”
牧谪大概是有些后怕,眼神有些惊惧地看着奚孤行,被沈顾容捕捉到那难得的恐惧神色后,立刻一垂眸,遮掩住所有情绪。
他颤声道:“是,掌、掌教。”
奚孤行:“???”
奚孤行又暴怒又疑惑,心想你他娘的装什么装?!这十年来哪次喂招不都比这次狠?你连在玉絮山冰天雪地中打坐半个月都不道半句苦,怎么这才刚过两招,就变得这般矫情?!
还抖?
抖你娘!
沈顾容成功地被自家徒弟所蛊惑,他不满意地瞪着奚孤行,道:“他都怕成这样了,你竟然还要强人所难?难道他经常苦修,且对自己也心狠的性子都是这些年被你这般打出来的?”
奚孤行:“……”
奚孤行冤得玉絮山盛开百花。
他愕然道:“我……他!你!”
奚孤行有苦说不出。
沈顾容也没等他说完,挣开他的手走到牧谪旁边,抬手轻柔地抚了抚牧谪额前被打湿的碎发,轻声道:“走,咱们回去,不喂招了。”
牧谪讷讷道:“是。”
沈顾容带着牧谪回泛绛居,奚孤行气得跳脚,直接口不择言道:“沈顾容,等你日后被日后,可别找我哭!”
沈顾容蹙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而在一旁的牧谪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腾地红了。
奚孤行骂完后也自知失言,羞恼地拍了一下嘴,没好气地瞪了一旁探头探脑的朝九霄,不分青红皂白地骂道:“看什么看?把耳朵塞起来,你也不怕长针眼!”
朝九霄不知道人类的耳朵竟然还会长针眼,不过也没在意,他化为小蛟趴在几株莲花上晒抬眼,懒洋洋地说:“这种话有什么可避讳了,前几年四师兄回来同我说的话更龌龊,我都没觉得如何。”
一听到“四师兄”,奚孤行脸都绿了:“他对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奚孤行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到朝九霄道:“只是同我一一讲了他的春宫一百八十式,还有他做花魁这些年睡过的男人们。”
奚孤行:“……”
迟早有一天,要杀了镜朱尘!
朝九霄还说:“你那次不是去见师尊,让四师兄帮你带早课吗?那节静心经早课,他教了半日的合欢道心法。”
奚孤行:“???”
“你若不信,可以随便找个弟子问问,他们肯定都记得当时的合欢道心法。”
奚孤行面如沉水,拎着短景剑走了,大概是想去杀人。
朝九霄坑了自己四师兄,正心情愉悦地继续晒太阳,才刚睡着,就听到不远处的泛绛居传来一阵令人崩溃的竹篪声。
朝九霄:“……”
朝九霄直接化为巨大的妖相,继续在莲花湖翻江倒海。
迟早有一天,要杀了沈十一!
遭人恨的沈十一正在院子里坐着吹奏竹篪,偌大个泛绛居上罩着一个透明的结界,将朝九霄扑腾出来的水珠全都隔绝在外,只能听到那噼里啪啦的声音,权当听雨声了。
沈顾容吹了几个音,又听了听头顶上的落雨声,点了点头,自顾自评判:“这竹篪和这雨声倒是很搭。”
一样的震耳欲聋,魔音灌耳。
沈顾容吹了一会,连自己都有些遭不住了,他正要将竹篪收回去,就看到泛绛居门外正有个小脑袋正偷偷看他。
沈顾容一挑眉,道:“是夕雾吗?”
夕雾有些羞赧地走进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师兄,你回来了。”
沈顾容冲她笑了笑,道:“嗯,这些天你还好吗?”
不知是不是那容貌的原因,沈顾容每次看到夕雾,都忍不住地将声音放柔些,唯恐惊扰了她。
夕雾点点头,她走上来怯怯地扯着沈顾容的袖子,讷讷道:“我这几日在跟着楼师兄学药草,很、很好玩儿。”
沈顾容本能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只是他一抬手,袖子微微往下垂,露出洁白如玉的半截手腕。
那上面本该坠着一个黑色珠子,此时却只剩了一根红绳和一颗金色的铃铛。
夕雾的眉头狠狠一皱。
她的珠子不见了。
反而本该是陪衬的红绳金铃缠在那手腕上。
碍眼得很。
沈顾容也意识到了自己手腕的奇怪,他淡淡笑了笑,知晓夕雾八成是用了什么秘法将一条蛇塞进那珠子里,连牧谪都瞒过去了,也没有多问。
反正夕雾看起来对自己并无恶意,那条黑蛇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一命,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质问。
当时桑罗敷死后,林束和吐血,沈顾容也没来得及去看那条黑蛇到底如何便离开了,现在对上夕雾有些受伤的眼神,他竟然有些不自在。
“对不住。”沈顾容道,“那珠子被我弄掉了。”
夕雾也没生气:“那我再送师兄一颗吧。”
沈顾容本能拒绝:“不必了。”
毕竟知晓了那颗珠子有可能是一条黑蛇变成的,盘在自己手腕上莫名的不舒服。
夕雾黯然地垂下了头,也没强求,她道:“师兄,我之前说过的那只魔修,又来梦中寻我了。”
沈顾容本来在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铃,闻言手一顿,看向夕雾:“他说了什么?”
夕雾如实道:“他说要我想方设法将离索骗去埋骨冢。”
沈顾容眉头一皱:“离索?为什么是他?还说了什么吗?”
夕雾摇头:“其他的便没有了,我答应了他才从梦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