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顾容有些懵然。
书中根本没有这一遭,毕竟离索在十年前就死在了被疫鬼夺舍的牧谪手中,不可能在被埋骨冢的魔修……
……疫鬼?!
对沈顾容来说,闭关的十年仅仅只是过去了一段时日而已,他对当年的细节记得极其清楚。
疫鬼附身牧谪后,第一个要杀的便是离索。
虽然也可能是当时只有离索阻拦他的缘故,但那只疫鬼对离索的怨恨却是实打实的,他是真的铁了心拼了命也要置离索于死地。
但是原因是什么?
若当时那只疫鬼也是埋骨冢那只魔修派来的,那为什么要杀离索?
离索只是个病恹恹的金丹期,他有什么值得杀的?
或者说,离索身上有什么东西是让魔修觊觎的?
沈顾容陷入了深思,手不自觉地开始敲打着手中的竹篪。
夕雾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近乎贪婪地盯着他的脸。
很快,沈顾容回神,夕雾也立刻收回目光,变回了那个温温顺顺的小师妹。
沈顾容问:“你有告知离索吗?”
夕雾年纪虽小,心眼却很多,她摇头:“我怕出事,谁都没有告诉。”
沈顾容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做得很好。”
夕雾害羞地将头在沈顾容掌心蹭了蹭,仿佛能帮到沈顾容就是最值得开心的事。
她蹭了一下,好奇地看着沈顾容的头顶,道:“师兄,你为何突然长了耳朵?”
沈顾容:“……”
沈顾容重重咳了一声,道:“咳咳,没事,意外而已。”
夕雾盯着那耳朵看了半天,才认真地说:“师兄什么样都好看。”
狐耳也好看。
沈顾容尴尬得要命,忙说:“你若没事就先回去吧,一旦有什么问题,便来寻我。”
夕雾站起来,颔首说是,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沈顾容在院子中坐了一会,才寻了个路过的弟子,让他将离索寻来。
很快,那弟子噔噔噔跑回来:“圣君,离索师兄有要事下山了。”
沈顾容:“下山?”
“是。”
不知为何,沈顾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魔修刚入夕雾的梦,让她将离索带到埋骨冢,没过多久,一直病弱很少下山的离索就离开了离人峰,这……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无数画面一一在他脑海闪现,但连起来总是讲不通,沈顾容思绪跳跃十分之快,他飞快将记忆中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尝试着连在一起。
为何疫鬼会追着离索动手?
为何……当年在扶献城时,离索的灵剑是从身体灵脉中抽出来的?
当时他扫见那一幕只觉得奇怪,还以为三界中有人的灵剑就是放在灵脉中的,便没有多想。
但现在想想,却只觉得脚底发寒。
修士的灵脉本是命门所在,灵力如水雾输入进去都会让人觉得不适,又怎么会有正常人将灵剑生生放入灵脉中的?
就在他要起身去寻离索时,牧谪刚好从偏院出来,身旁跟着少年人形的九息。
沈顾容瞥了九息一眼,纷乱的思绪仿佛拨云见雾般,一点点透出光来。
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牧谪走过来,微微颔首:“师尊。”
九息也跟着一点头。
沈顾容深吸一口气,揣着满心疑虑,冷静地道:“九息,你在剑阁这么多年,可曾知晓那排名第二的凶剑在离人峰的谁手中?”
九息正在啃果子,闻言一歪头,茫然道:“啊?你说帘钩?”
“嗯。”
“这个不知道哎。”九息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听说百年前是被一个魔修拿去了,帘钩认主后便生了剑灵,还有个人类的名字……唔,叫什么来着?”
沈顾容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九息不紧不慢地啃完最后一口果子,才“啊”的一声,道:“哦,想起来了。”
“叫离索。”
第80章 离索更阑冷血无情沈顾容。
离人峰山阶, 离索孤身一人拾级而下,手中握着一把剑,正拧着眉头打量着周遭的丛林。
晌午时,离索和师弟在演武场切磋,无意中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鬼修从演武场飘了过去, 但是其他人却仿佛没有看到, 一时间让离索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那只鬼修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所有却似乎置若罔闻,离索犹豫半天, 才拎着剑孤身一人追了上去。
鬼修似乎就是在等他追上来, 离索一来,他立刻往山下跑,走两步还回头瞧瞧离索有没有追上他。
离索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看着脾气甚好从不动怒,但那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他自小体弱多病, 林束和曾来为他诊治, 说若想长命就必须少动怒, 离索也十分听师叔的话, 强行将本性暴躁的脾性掰成温文尔雅。
本来他追鬼修时,十分心平气和,但到了后面是傻子也知道那鬼修是把当风筝放, 当即暴怒,拎着剑浑身杀气地追着那鬼修砍。
只是那鬼修仿佛只是一个幻影,哪怕他的剑砍上去也没有伤到鬼修分毫, 离索又是个暴脾气的人,打定主意要砍死他。
这一追,就追到了九春山,埋骨冢。
眼看着就要冲进埋骨冢外围,暴怒的离索突然生生止住步子,停在一步之外的空地,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鬼修站在埋骨冢外围,周围全部都是阴雨的黑色雾气,将他的身形遮掩得若隐若现。
“不好。”离索心想,“若是师尊知晓我来埋骨冢,定会罚我闭关静心。”
而且……
那只鬼修应该是故意引他过来的。
埋骨冢之所以称之为离人峰的禁地,离索也大概知晓一部分内情,他无意去招惹那只魔修,只好狠狠剜了那鬼修一眼,转身就走。
他刚迈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
“我的离索,你要去哪儿?”
离索:“……”
离索生平第一次被人这么亲昵地唤作“我的离索”,当即浑身一抖,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跑得更快了。
魔修的声音宛如跗骨之蛆,紧紧跟着他:“你身上穿的竟是离人峰的山服?呵,多年未见,你竟然堕落到拜入仇敌门下吗?”
离索的脚步一顿。
仇敌?
魔修见他停下了,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仿佛一根虚幻的线,断断续续地围绕着离索。
离索皱眉,又抬步往前走,等到那声音开始消散,不能围着他转时,他才停下步子,偏头冷淡地看了身后一眼。
身后空无一人,但离索却知晓那魔修依然在。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离索淡淡道,“你想蛊惑我叛逃师门吗?”
魔修嗤笑一声:“你还真将离人峰当成师门了?”
离索不为所动。
“看来南殃对你的记忆动了手脚。”
离索蹙眉:“你怎可对南殃君直呼其名?”
魔修突然就笑了:“你还和之前一样崇敬南殃。”
离索脸一寒。
之前?难道他的记忆真的被做过手脚?
魔修道:“你难道就没有察觉到自己从小有哪里和旁人不同吗?”
离索有些怔然。
不同?自然是有的。
因为自小到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而他又为何从灵脉中抽出各种不同的灵剑来?
他正拧眉想着,就听到那魔修用着低沉喑哑的声音,幽然道:“自然是因为你并不是人类啊。”
离索瞳孔骤缩。
魔修看到他终于变了脸色,笑了一声,道:“离人峰有一节关于‘剑’的早课是书阁长老上的,他应该告知过你们,剑灵是剑韵养而出的灵,能通人事,化人形,但是聚灵幻化而出的人形哪里能和真正的人类相比。”
离索如坠冰窖,魔修声音更轻更柔:“而你呢,离索,你的身体,是正常人的身体吗?”
“你的灵脉……是普通人的灵脉吗?”
离索脸色苍白,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他嘴唇轻轻发抖,似乎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离索,你若不信,大可前去扶献城的剑阁去看一看三界凶剑榜上排名第二的帘钩剑海,到时你便知晓我说的都是对的。”
离索垂着头沉默了许久,久到魔修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缓缓抬起头。
魔修看着他已经恢复冷静的脸庞,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离索深吸一口气,突然勾唇一笑,说:“我不去。”
魔修:“……”
离索估摸了一个魔修灵力触及不到的地方撩着衣袍席地而坐,撑着下颌,道:“就算我去了剑阁,看到了帘钩,那又如何?”
魔修语气中的温情已经不在,他声音冰冷道:“即使知晓你是我的剑灵,你也要叛主?”
离索“啧”了一声,道:“以往的记忆我并不想知晓。我只知我是被三水师兄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他救我性命,离人峰养我至今,于情于理我都无法叛逃师门。”
魔修冷冷道:“叛主的废物。”
离索懒得和他再废话,他直接起身,道:“我会将你今日寻我之事告知圣君。”
魔修唤他:“离索。”
离索根本不想听他再多废话,转身就要跑。
只是还未跑到离人峰山阶,身后猛地传来一阵猛烈的威压,直接袭向他的后背,仿佛是一堵墙当头砸下来一般。
魔修在埋骨冢被困了四十年,前些日子素洗砚又加固了结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轻而易举地逃出来。
这一击只是魔修用尽全力的最后挣扎罢了。
离索本能地挥出灵力想要挣脱那魔修的掌控,但是一抬起手,却发现掌心竟然凝聚不了任何灵力。
他本以为那灵力威压是魔修修为的碾压,但此时他经脉灵力倒流,金丹灵力停滞,整个人宛如被操控的傀儡似的,连动都动不了。
电光火石间,离索脑海中回想起书阁长老教他们关于「剑」的早课时,好像说过一句。
「剑灵不可叛主。」
离索浑身一僵,灵脉中灵力骤然被抽得一干二净,他重重地倒在地上,视线虚无地盯着一旁的小草,怔然地想。
“这个魔修……”
“是离人峰之人吗,为何会知晓书阁长老教‘剑’的早课?”
多余的他已无法思考太多,恍惚中,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镶边金线的黑靴缓缓停在他的视线中。
离索用尽全力将视线往上看,最后停留在一张妖邪阴柔的脸上。
“啊。”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名字突然浮现在离索的脑海,他喃喃道,“离……更阑。”
魔修——离更阑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间一抹红痕几欲滴血,他淡淡道:“离索,我本可以不杀你,但你不乖。”
离索瞳孔微微有些涣散。
离更阑说罢,微微俯下身,将离索的身体扶起,轻轻地拥在臂弯间,眸子柔和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惹祸的孩子。
“不过我不怪你。”离更阑放轻声音,语调全是魔修特有的蛊惑,“你只是被他们迷惑了。”
他抬起手轻轻抚在离索的心口,柔声道:“我不怪你。”
虽然口中这般说,但下一瞬,他脸色一变,手指猛地用力,将尖利的指尖直直插入了离索的心口。
血珠溅了几滴在离更阑那张妖魅的脸上,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仿佛吃人的厉鬼,声音轻柔:“你死了,我就不怪你了。”
离索身体剧烈地一动,被离更阑死死拥在怀里。
他仿佛在拥抱情人一般,姿态轻柔,眼尾缓缓流下两行清泪,但脸上却带着嗜血扭曲的快感,将手一点点插入了离索的心口,前去摸索帘钩的剑灵心。
剑灵之心能让他在短暂的时间内将修为提升到顶峰,到时冲击埋骨冢的结界会多一半的胜算。
离更阑在埋骨冢四十年,所积攒出来的灵力在这一瞬间悉数用光,若是得不到离索的剑灵之心,那他这些年的隐忍蛰伏全都功亏一篑。
离更阑缓缓地摸索寻找剑灵心,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一团火光似的心脏时,一道剑光猛地从不远处袭来,只是一瞬直接将离更阑的手腕齐根斩断。
离更阑此时只是分神出了埋骨冢,得不到剑灵心根本维持不了片刻。
斩断他手臂的灵力太过熟悉,离更阑几乎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缓缓抬头看去。
不远处,沈顾容一身青袍,双眸的冰绡和白发被风吹得胡乱飞舞,他长身玉立,手持九息剑,一身清冷至极的杀意虽不骇人,但却仿佛寒冰似的,逐渐蔓延到周遭,将离更阑包裹住。
离更阑抬手一甩,齐根断掉的手腕上长出一根根黑色的线,飞快化为手腕。
他看着沈顾容,似笑非笑道:“沈奉雪,你又来坏我好事。”
沈顾容拎着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漠然地看着他,冷淡道:“你想对我离人峰的弟子做什么?”
离更阑笑了笑,一抹脸颊上的血,道:“如你所见,挖心啊。”
沈顾容面色丝毫不变,只是将手中的剑柄握得更紧了。
离更阑看到沈顾容过来,就知道离索这颗心他是拿不到了,四十多年功亏一篑,他脸上也没有多少气急败坏,反而像是遇到故知似的,魔瞳一弯,俊秀的脸上全是笑意。
“十一。”离更阑笑着说,“听说你前些天被降下雷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