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扶风拍拍她的背,“我也不喜欢。”可是那又怎样,又改变不了什么。
沈画骨已经太过疲惫,太多的生命从他手下逝去,太多的尸体经他烧化。“又一个片区的人死去,可是那病并没有传染性的,不然我早死了。”
沈画骨敲敲沉重的脑袋,“一个片区!”
医馆内已经没有一个病患,沈画骨已经对着桶中的水研究了半天。
“既然这病没有传染性,那只能是被下毒了。这公用的井水,是那一片区村民都食用过的东西,也许被下了药,只是我并不能看出这水有什么异常。”
皇舞清闻闻桶中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一脸愁苦道:“毒都能下得这样悄无声息,难不成真的是上苍降罪了。”
沈画骨疲惫瘫坐在板凳上,“什么神神鬼鬼,我相信,不过是人在作乱罢了,这人是个制毒高手……”
沈画骨自言自语琢磨着,接着,赫然从座位上站起,“也许,我知道是谁了!”
皇扶风和皇舞清都是一脸期待地等着沈画骨说下去,只是沈画骨在这重要关口,却看了一眼皇舞清,接着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皇扶风不着痕迹起了身,利落把没有防备的皇舞清往医馆外一赶,啪地关上门,完全不顾门外的叫骂声,也在沈画骨对面的板凳上坐下,叹息一声,“说吧!”
医馆内只剩下皇扶风和沈画骨两个人。
“你听说过活骨道人没有?”
皇扶风利落回了一句:“没有!”
沈画骨脸上马上就是鄙弃和愤怒,“孤陋寡闻!”
“我凭什么一定要知道他,他很厉害吗?”
沈画骨一脸骄傲,“当然,很厉害,他是我的师傅。”
皇扶风一脸不置可否,没回话。沈画骨继续道:“真的不是我吹牛,我师父可是有‘活死人医白骨’的本事,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拜师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皇扶风随口问出:“那他为什么选了……你”
果然,沈画骨的脸色马上变得比锅底还黑,皇扶风识相地讪讪闭了嘴。
“总之,论医术,我很厉害,我师父更是一绝。”皇扶风对他不要脸的自夸以哼哼唧唧回答以示自己的怀疑,但终究也没忍住,“说重点!”
“我师父有个师弟,名唤白芷,我来到京都,其实是为找他完成师父遗愿。”
沈画骨看皇扶风吊儿郎当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看过他的画像,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和画像上的人非常相像,所以我怀疑我师叔是……你爹。”
皇扶风原本翘着二郎腿的脚停止抖动,因为这有关他这身子的身世。女皇曾说过,他父亲也是精通药理的,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你怀疑你师叔下毒?”
沈画骨神色严肃了三分,摇了摇头,“我师叔虽擅长制药,且尤其擅长制毒药,但我不信我师叔是为非作歹之人,也许是歹人偷了他的药方,你还记得石陵中的冰棺吧,其实那棺中人,也许就是白芷师叔,只是看那模样,怕是已经身死……”
皇扶风赫然站起,不小心掀翻了桌上的水桶,“你为什么不早说!当初问你棺中人时还遮遮掩掩作甚!”
沈画骨起身跳到一旁,还是被水弄湿了衣袖,“你……”只是看皇扶风一脸紧张,一甩衣袖,“我不相信你。”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相信了?”
沈画骨叹了口气,扶起地上的木桶摆正,“你从前跋扈荒淫,从来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也许从前是我看错人了,至少,现在我了解的你不是这样,所以,我现在信你。”
皇扶风看着沈画骨滴水的衣袖,缓缓道:“我会帮你查的,不管那人是不是我父亲。”
沈画骨一笑,难得的道谢郑重出口,“多谢了!”
“想谢我,就再请我喝杯酒吧!”
沈画骨果然痛快拿了几坛子酒。
那几坛竹叶青还是和从前一样清凉香醇,只是两人似乎都没了往日饮酒时的放松,大概是京城的那层层死气还没散去。
这确实不是适合畅饮的夜晚。
刚喝了几杯酒,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拍门声,“皇兄,开门开门。”听门内没有动静,皇舞清拍得更加起劲了。
可门内还是没动静,皇舞清开始威胁,“皇兄我告诉你啊,皇嫂来了,这月黑风高的,你竟然敢和别的男人单独共处一室,你死定了。”
皇扶风拿着酒杯的手一抖,酒微微洒了出来。
沈画骨饮尽杯中酒,一脸无所谓地去开门。
门突然被打开,皇舞清踉跄着往门内冲进去,撞到了沈画骨的怀中,砰砰跳动的胸膛散发着好闻的药香,掺着淡淡的酒气。
不知是否是被酒气熏晕了,皇舞清雪白的脸蛋泛起看不太真切的红晕,
“起开!”男人的胸腔微微震动,震得皇舞清一阵手忙脚乱往皇扶风那边冲去。
皇扶风此时居然已经醉得趴在桌上,皇舞清戳戳皇扶风的脸,那人马上传来哼哼唧唧的不满声。
门外一脸阴沉的人终于进了门,直直往趴在桌上的醉鬼而去,粗暴地把人往背上一丢,大步迈出了房门。
见陆挽书这样,皇舞清觉得他皇兄会有事,但又不敢阻止。
本来被赶出去的她只是想请陆挽书来教训教训皇扶风,现在目的达成,她又不忍为皇扶风抹了一把汗。
街道上,太过于安静。
整条街只听到一阵时有时无的轻缓脚步声。
背上的人规规矩矩抱着背他人的脖子,只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背着他的人就缓缓出了声,“别装了。”
背上的人不动。
背他的人手一松,皇扶风下意识一抓,不过没抓住,就要往地上摔去了。只是方才松开他的手又紧紧箍住他的长腿,稳稳把他背在背上。
背上的人开始一阵乱动,想要自行下地行走,“你耍我,你知道我没醉。”
陆挽书牢牢把他背着,继续缓缓往前走,“为何装醉。”
皇扶风终于也不闹腾,安心趴在陆挽书背上,“我怕你生气骂我。”
“是该骂,我为你这样忙碌,你却跑去喝酒。”
“不能怪我,是沈画骨引诱的。”皇扶风不仗义把锅往沈画骨身上甩,“话说你是怕我喝酒伤了身子吧,其实我身子已然大好,你完全不用担心的。”
“绝无此事!请勿自作多情!”
皇扶风感觉陆挽书的步伐都加快了几分,想到自己被甩到地上的悲惨结局,马上心口不一地妥协道:“好吧,没有就没有。”
两人没再言语,静静往前走。
其实时辰还早,天却已经完全黑了。
皇扶风看着这冷清的街道,他突然觉得自己片刻的调笑也是罪恶,在陆挽书背上一阵乱动想要下地,陆挽书沉声道了一声“别闹!”
见自己挣不开,他又叹了口气道:“母皇那边怎样,她醒了吗?”
陆挽书步伐慢了下来,许久回了一声:“醒了。”
皇扶风乖乖趴在陆挽书背上,松了口气,“终儿去平定寻州叛乱,那些人不多,成不了气候,想必不久就可凯旋而归。母皇已经醒,宫内的防守由你和徐清月大人布置,也不辜负了终儿对我的信任,若是有不臣之人发动政变也不惧。还有啊,告诉你个好消息,沈画骨可能已经找到病症的源头了,病死的人全都被我们妥善安葬了,病患也被我们集中救治,一定可以治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挽书觉得背上的人未免过于轻了,侧脸看了趴在自己肩头的瘦削面庞,“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
皇扶风真的有些困了,乖巧趴在陆挽书背上闭上眼,迷迷糊糊间,好像听到陆挽书温柔的声音,他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却是动听的催眠曲。
他睡得太早,完全没看到天边闪现着罪恶的火光。
正是寒冬,天黑的很早。
王老头葬了最后的亲人,摸黑冒雪回到家中。家里是可怕的安静,他们一家三口都得了那病,最先死的是在码头工作的搬运工儿子,就在今天,他老婆也死了。
王老头几年前在码头当搬运工时出现意外,一只腿已经完全断了,没有老婆和儿子的照顾,他生活根本不能自理。
他知道自己也要死了,只是他还是有点恐惧死后没人给他下葬。
漏风茅草屋里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一群手持火把的人进入了这间茅屋,很快,黑暗的茅草屋亮如白昼。
为首的是一名儒雅的白衣男子,王老头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刺痛就已经从腹腔传来。
白衣男子只说了一句“祸从口出。”没再有多余的话,就一剑了解了老头的命。
白衣男子始终面无表情,杀了人后,一丢手中的火把,就轻巧踏出这间破烂茅屋,茅屋很容易就燃烧起来了。
王老头再也不用担心没有人给他下葬,他那残破的躯体马上就可以化为一堆黑炭。
破落的院中还有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眼神有些凌厉的紫衣女子,正戏谑看着缓缓走出来的白衣男子。
“韩家人果然办事利索。”
韩洛秋微微低下头,不语。
女子看了一眼滔天的烈火,眼里闪过一抹阴狠,“这些低贱的蝼蚁,无视皇权,下场只有死!”
火越烧越大,却没有人敢出来张望或者救火。
女子和护卫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人静静看火势的蔓延,火很热,那人的眼神却很冷。
他已经很久没去找皇扶风了,这个当了他二十多年的主子,他已经背叛,或者不该说背叛那么简单,其实他恨他入骨,甚至派人去杀过他。
曾几何时,他对他能成为这高贵皇子的伴读而感到无比骄傲,他以为这样,他就可以在家里有一定的分量,至少不会连姐姐韩商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从家里到宫里,他一直被人看不起。
家里,母亲可以对着女儿宠溺地说:“他永远比不上你的一根手指。”
宫里,他可以被人踩着头,脸紧贴在地上……
做过这些举动的人或许已经淡忘了,每个人也只有那么一次伤害,但足以使仇恨的种子在心尖生根发芽。
这些伤害过他的人现在对他客客气气,有人锦衣玉食养了他二十年,有人屈尊和他道过歉。
表面上,他们就是母慈子孝的母子,彼此信任的知心好友,可只有他知道,这一切有多虚假。
“不管怎样,我们终归是一家人。”这是母亲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可笑。
不过他没办法,还是只能选择与母亲和姐姐一起,站在大皇女的阵营。
一直被人威胁,也会习惯去屈服的,就像杀人一样,第一次会手抖,杀得多了就麻木了,甚至有时都可享受刹那的快感。
第41章 动荡
城东大片的贫民茅草屋,昨夜被大火吞噬,已经夷为平地。
这些劳苦一生的穷人们,不少人已经得了那病,死期已是不远,却还在努力寻求着生路。
昨日放火的人身份不简单,只是这些人总以为火是烧不到自己家的,没有必要,也不敢出来灭火。
可惜,干燥的冬天,昨日的风却诡异地大,很不幸,他们的简易茅草屋无一幸免,全被大火吞噬了。
本事乱世,独善其身太难了。
今年的雪特别多,不过一夜光景,厚厚的雪花已经把黑色的残墟完全覆盖了。
大骂权贵的王老头,已经被烧成黑灰,埋在层层厚雪之下。
这些人一个个愤怒着,却只能一次次哭泣着。
街头又多了一群乞丐,哭的甚是悲惨。
不过他们的哭声惊动不了豪宅里的权贵,高庭上的皇族。
悲惨的哭声终究也没有换来别人的施舍,因为街头的乞丐已经多得施舍不过来。
若是真有人好心给了那么一点钱或者吃的,很快就会有一群乞丐蜂拥而上。
这为数不多的善良人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总会受那么一点伤,最后落荒而逃。
女皇还是昏迷不醒,今日的朝鼓声却正常响起,今天的大皇女有些不一样,没有穿着平日里的蟒纹紫衣,却换上了一身明晃晃的龙袍。
乌鸦鸦的一群人跪下朝拜,不过还是有少些倔强的身影直直立着,尽管脖子上被架着明晃晃的刀。
这些有骨气的臣子或是拥立皇舞终的,或是只忠诚于女皇的,不过骨气和性命只能二选其一,这些挺得直直的身影,无一不是被侍卫一刀毙命。
大殿里亮锃锃的地板上染满鲜血,再也没有站立的身影,全部是齐齐跪倒的臣服者。
大皇女皇舞眴,趁国家动荡之时,篡位了。
女皇还在昏迷不醒,很容易就被皇舞眴控制。
或许已经篡位成功的她不愿再承担弑母的罪责,还是对这临死的母亲还残留着那么一点爱,总之,皇舞眴没有杀了这奄奄一息的女皇。
新任女皇马上带人查抄了睿王府,只是并没有找到那个她恨得牙根发痒的大哥。
不过皇位来得这般顺利,滔天的权势已经攥在手中,她一点也不愁找不到皇扶风。
新皇登基,宫内一片欢声笑语,宫外一片哀鸿遍野。
在寻州压制造反群众的皇舞终很快就得到皇舞眴篡位的消息,却也不能回来与之对抗,虽然皇帝不同,但她背后确是同一个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