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重山也如常接过,却并没有拿去给奚越,他想了想,只把它搁在了茶房里。
项重山并不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用的。太皇太后一开始给他药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这东西喝下去,皇上就不会出什么岔子。话里隐含的意思便是,雨露期尽管折腾,有这药便不会怀孕。
项重山从前也没多思考这东西是什么,小皇帝喝下去会怎么样,他也并不在乎。
可上一次,他端药给奚越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分神想了一下。能起到这一类效果的药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恐怕会伤了奚越的身体。何况这是太皇太后给奚越的药,恐怕更不对劲。
因此,这一次项重山下了决心,不打算给奚越喝了。虽然坤泽可以怀孕生子,但也并不是一定会怀孕,几率不算高。况且别的事都可以放在后面,奚越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项重山甚至暗中有了点不该有的期待。即使明知道不可以,但他依然忍不住想到,如果真的能有个孩子……
他们俩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像奚越小时候一样吗?一个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的小包子?
项重山眼前好像又浮现出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奚越的样子。小包子皇帝奶声奶气地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哥哥地叫,总是被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合规矩,驳斥回去了。
那时候他看小皇帝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见了他就烦,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却被迫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眼也不错地看着。
可这会,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能让他再见一见那小包子,他一定每一声都好好地应下,一定拉着小皇帝软软的小手,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如果能有个这样的孩子……
项重山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又很快压下去,看起来竟像个年纪轻轻第一次恋爱的毛头小子。
他刚去太皇太后那里,向总管太监复了命,如常禀报了这次雨露期的情况,以及奚越有没有按时喝药。即使没有给他喝,项重山依然面不改色地上报说一切正常。
项重山脸上挂着压不住的微笑,走进寝殿里,想看看奚越情况怎么样。一般雨露期过后,奚越都会昏睡一两天才能起床。
屋内有些昏暗,这时候奚越的眼睛由于哭了太久,还不太能见光。一走进来,便能闻到一股依然没有散去的麝香味,透着若有若无的□□之意。
项重山进来,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便看到奚越这会竟然已经醒了。他正斜倚在床边,手里正端着一个碗,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里面的东西。
熟悉的药味飘了过来,那碗里……那分明是太皇太后送来的药!
项重山脸色骤然一变,几步便上前打翻了奚越手里的碗。可碗里只剩了个底,大部分还是进了奚越的肚子里。
奚越猝然被他打翻了碗,似乎十分诧异,抬起眼睛看他。
项重山一把抓住了奚越的手腕,不知为什么胸中沸腾起一种莫名的怒火,他强自压抑着,哑声道:“这东西喝不得!它是用来……这种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身体恐怕有害,主子……”
“其实没关系。”奚越沉默着听了半天,这会打断了他,和他对视着,慢慢往回抽被他捏住的手腕,十分平静道,“也不是第一次了。”
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项重山整个人一下子凝固了,心中的烈火也只剩了青烟。他愣在原地,表情有些空白地看着奚越,直觉得嘴里一片苦涩。
半晌,他颓然问道:“主子……都知道?知道它对身体有害?……”他似乎还想问什么,却没能问出来。
奚越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小皇帝又不是傻的,喝了这么多次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吗。况且,每次不都是他拿来给他喝的吗。
奚越沉默了一会,心情十分复杂,便只对他说了一句:“你先退下吧。”
项重山慢慢退出了寝殿,守在门口,心里抽痛着,喉咙里仿佛噎着什么东西,噎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个人大概十分恨他吧。即使项重山心里已经想得十分明白,不管这人怎么对他,他都打定主意要保护他一辈子。可是……
可一想到奚越毫不犹豫喝下这东西的样子,一想到他平静说出的那句“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就心如刀割。
项重山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守着,心里却很空。他宛如一座石雕一般,不言不动地站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都想了些什么。
第41章 世界三:忠犬是怎么养成的
这两日给奚越上课时,陈立本又带来了一些新消息。
有项重山倒戈,奚越与陈立本最近在上课的时候也敢放心互通一些消息了。
据陈立本所说,摄政王近来屡屡有异动,恐怕是筹谋多年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已经要开始布局对太皇太后的最后一击了。
奚越手里拿着卷起来的书,轻轻在桌案上敲打着,一边听陈立本讲,一边看向窗外。
项重山依然在那里站着,岿然不动。奚越小时候曾经很好奇地观察过这些御前侍卫,看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动,最终发现他们还是会有一些小动作,活动一下手脚,挠挠痒什么的。
但只有项重山,守着他的时候是真的可以一动不动,甚至感觉头发丝都是铁铸的一样,让奚越觉得十分神奇。
关于此事还有一点,奚越曾经十分好奇,就是这些御前侍卫平日里都是怎么排泄的。平日里他们值班时,宫中可没有地方让他们上厕所。
后来,在某一次,有一个御前侍卫在奚越面前跪下给他递东西的时候,由于距离很近,奚越一下子闻到了一股异味。
他顿时再也不好奇这个问题了。
不过项重山却从来没有过这种问题,即使两人再亲近,奚越也从来没闻到过异味。
但奚越也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
说到底,他又不是在真实世界里。他眼前所见的一切,包括所听所闻所感,感官都告诉他是真实的,可这都是感官通过经验自行判断出的,因为这一切都是通过与过往真实体验相同的神经传导通路传递的。
感官是无意识的,可以轻易被蒙骗,可一旦他去想了,就会意识到一切都是假的。一切感受都是游戏制造出来,通过神经方面的操控,传递给他的。
他在游戏里面对一个苹果,能摸到它,能吃到它,但他永远不知道这里究竟是真的存在一个苹果,还是游戏直接传递给他大脑的错觉。
话又说回来,即使是在他的现实世界,谁又能说这个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呢。同样有人猜测自己身处虚假之中,自己的大脑其实被泡在营养液里,一切都是一场幻觉。这是一个永远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的命题。
至于排不排泄的,想来攻略对象有特殊设定吧,毕竟小仙男是不需要拉屎的。
奚越把目光从窗外转回来,把精力重新放在陈立本身上。
他注意到,陈立本最近讲起这些事情时,神色通常都比较轻松,有时能见到不太明显的喜色。
从他的话里奚越也听得出来,照这意思,他们的计划进行的应该比较顺利,没出什么差错。
他们这些“保皇党”在宫外没有放松,一直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只看摄政王怎么动作,便见招拆招。
然而这一切与奚越都关系不大。一切都正常进行着,奚越也每天悠闲度日。
就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天气逐渐变得越来越热,开始入夏了。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奚越的胃口也越来越差。渐渐的,奚越开始几乎不怎么动御厨做出来的东西,那些御膳基本都进了身边人的肚子,而他自己整日捧着进贡的水果和自己搞出来的冰激凌,当饭似的吃着。
项重山变着花样给他找吃的,后来发现宫外的一种凉面和一种凉粥特别得奚越的欢心,就总是给他买回来吃。
凉面做法很特别,是用放凉的豆浆做底,清凉爽口又充满了豆香,上面码着筋道的手拉面,再盖上烫过的新鲜凉菜。凉菜有时候是绿豆芽,有时候是小青菜,必备的是整整齐齐切好的西红柿,口味酸甜,十分开胃爽口。再盖一个金灿灿的煎蛋,即使热天里也让人能吃下一大碗。
凉粥吃起来像绿豆沙,似乎是绿豆磨成了粉混着牛乳做出来的,口感细腻,消暑解渴。
奚越在凉亭里乘着凉吃凉面,边上搁着凉粥。
两边有太监为他打着扇子,但是那速度十分感人,基本没什么风,奚越脸上还是淌着汗。
在殿内成天对着那一堆倒胃口的御膳,他实在是接受无能,于是不顾太监们的反对,每顿饭都坚持在殿后小花园里吃。
像这种没什么威胁,又能体现他的昏庸荒唐的行为,只要奚越做的不过火,太后是不会管的。
奚越吃了半碗,又喝了几口凉粥,便撂了筷子。
良夜见奚越又进得不多,不由有些发愁。
良夜道:“奴婢见主子整日神色恹恹没什么精神,想是天气太热的缘故。依奴婢愚见,主子不如去园子里住两天,也好游湖消夏。”
奚越眼神一亮,想起了这码事。
这本是太皇太后和小皇帝每年夏天的常规日程,然而今年太皇太后身体不济,自然是去不成。
但奚越主动提出这件事之后,太皇太后也允了奚越去玩几天的请求。
园子指的是平都里依湖傍山而建的皇家园林,有山有水花草繁茂,是个避暑消夏的好去处,专供皇室夏天去避暑。
园子里有个湖,湖名为永睢湖,面积极大,湖中有循旧例而建的三座岛屿,仿的是三座海上仙山。
奚越带着良夜项重山,以及几个小太监,坐着轿子一路出宫进了园子。这还是奚越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出宫,阵仗很大,跟了一长串小太监和侍卫。
良夜请示奚越过后,便让轿子进园之后直接抬到了湖边。
湖边早就停好了船。除了最中央早早为皇上预备好的龙船,周围还停了几艘不大的船。
奚越带着良夜和项重山上了龙船,他们出发后,随行的小太监和侍卫们就坐在其它船上跟着龙船。
奚越吹着清凉的拂面微风,终于觉得有些舒适,精神振作了一点,不由笑了起来。
三三也乐呵呵地唱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奚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忍不住打断它:【……儿歌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三三哭唧唧:【你昨天还叫人家小甜甜,今天就嫌弃人家老!】
奚越懒得理它:【……】
湖上风光也好,微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几座绿意盎然的小岛点缀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视觉上也给人很清凉的感受,确实适合来避暑游玩。
在湖上吹了一会风,不知为何,奚越突然打了个喷嚏,竟然感觉有点冷。
良夜十分紧张地从随侍的小太监那里接过一件薄薄的披风,给奚越搭上了。
奚越有些吃惊,陷入了沉思。入夏以来,虽然胃口不好,可他确实没有感觉多热,只是觉得很乏,常常很困倦,睡得越来越多。
用天热来解释当然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一冷之下,奚越开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主子可是觉得有些不适?”项重山在一边问道。
奚越看他一眼,只见他蹙着眉看着自己,脸上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奚越缓缓摇头,但还是吩咐他们把船往岸边划,尽快上岸休息。
行宫从山下一直建到山上,山上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园林,乃至整个京城。
奚越原本计划先去看看湖中的几个小岛,然而被这么一打岔,船是不能坐了,岛也看不成了,便准备上山去看看。
良夜在一边劝道:“主子身子不适就不要逞强了,今日不如就早早回宫休息,明日再游园不迟。”
项重山在一边凝视着他,虽没说话,神色看起来也有几分不赞成。
奚越安抚他们道:“无妨,朕只是受了风才有些不好,兴许是微感风寒,正应该多走两步出出汗才好呢。”
良夜见他如此说,心知他固执起来根本拦不住,便十分忧虑地沉默了。
项重山听了这话,皱着眉看奚越一会,便走上前,为小皇帝整了整外面的披风,帮他把带子好好系了一下。
项重山十指修长有力,指腹有茧,是常年练剑练出来的。他显然是极少做这种伺候人的事,用一双舞刀弄枪的手来打这种灵巧的结,颇有几分生疏。
两人距离很近,奚越能感觉到项重山的鼻息吹拂在他脸上,有些烫。
项重山则发现奚越的睫毛实在过于长,上下扇动之间几乎碰到了他的下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下巴微微的痒。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固定在系带上,而不去看奚越。
奚越却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项重山神色专注,在系好之后又耐心地微微调整了一下让它更加美观。而后他听到项重山轻轻说了一句:“主子千万保重龙体。臣日夜忧心……”
他没说完便停下了,抬眼默然望了奚越一眼,然后低下头退开了。
奚越心中一跳。项重山望来那眼神倒像是压抑了许多东西,一见之下令人心惊。
这么一算,自从发情期之后,他们两人便再没有如此亲近过。
那天爬过一次山,见过了登顶之后俯瞰整座京城的美景,奚越只觉身心舒畅。然而下来之后他便真的有些着凉。后面几天他便老老实实窝在园子里的住处,没再出门游湖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