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采瑜心底稍稍柔软了一下。
他坐在凤榻边缘,摸了摸包裹中那枚莫名出现的金杯。
姐姐说这杯子是她稀里糊涂来宫里走一趟后突然出现在她包裹中的。和包袱一同出现的还有几个小小的珠子。
她不清楚这些东西从何而来,便暂且放在家中;因为霍采瑜一直没消息,她们也没心思管这个。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霍采瑜下意识觉得这和他的陛下有关。
是陛下送给他们的吗?
霍采瑜低头,墙上点燃的凤烛投下橘色的微光,在陛下俊美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温暖的弧度。
李锦余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砸吧砸吧嘴,轻轻嘟囔了一句:
“霍采瑜……”
霍采瑜怔住。
隔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蹑手蹑脚地把身上的包袱放好,和衣躺在了李锦余的身旁。
……
第二日李锦余醒来时跟没事人一样,倒是霍采瑜欲言又止,但看李锦余一脸正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李锦余兴致勃勃地在寝宫里走来走去。
刚才内狱差人来报,说连夜把他想要的大号仓鼠滚轮做好了!
内狱太效率了!一会要好好嘉奖典狱官!
等到内狱的人把东西抬到寝宫,李锦余望着那座“仓鼠滚轮”,整个人都呆了:“这、这是什么?”
这个“仓鼠滚轮”形状上倒和他描述得极为贴近,但问题是笼子里的木板上镶嵌着各种各样的铁钉铁索!每一片都闪着锋锐的冷光!
这样的滚轮让他怎么跑!这根本就是刑具吧!
那典狱官热情地上前,握住一个木制把手摇动了一下,那“仓鼠滚轮”就“嘎吱嘎吱”地转了起来,里头镶嵌的铁丝铁钉互相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音。
“陛下圣明,竟能想出如此刑具,实乃国之大幸!”典狱官谄媚道,“进了这笼子的犯人,必然熬不过一个时辰,就会把他们犯的事儿一五一十吐个干净!”
李锦余代入了一下自己,被那可怕的画面吓得浑身僵硬。
——岂、岂有此理……
——这个滚蛋把神圣的仓鼠滚轮当做什么了!
李锦余难得愤怒起来,“嘭”地一下拍了一下桌子,猛然站起身:“住口!”
典狱官正等着陛下龙颜大悦夸赞自己,脸上泛着油光的笑容还未消失,便看到陛下站起身,扬声喝道:“来人啊,把他给我赶出去!”
典狱官一时不知所措,瞪大了眼睛:“陛下?”
他做错什么了?陛下从前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吗?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李锦余刚才一时气急,本想直接叫人把典狱官丢进这个“仓鼠滚轮”里让他好好体验一下,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那个血腥的场面太吓人,他实在下不了这样的命令。
最终,李锦余还是只把那个典狱官革职查办。
只是要换新的典狱官时,怒气冲冲的李锦余又犯了难。
——没人可以换。
内狱里现在在高位上的都和这个典狱官一路货色,都是用溜须拍马、折磨囚犯博得景昌帝的赏识。
正常人不是被关进了内狱,就是想办法调离皇宫。
李锦余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仓鼠滚轮,还有攀爬架、了望台、秋千、滑梯、跷跷板……
这些东西后面都得有人打造啊!
皇宫里擅长打造这些东西的人都在景昌帝扩充内狱的时候被收拢去做刑具了。
李锦余纠结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考虑给内狱换一个正常的典狱官?
内狱的存在本身就不正常啊!
绕过朝廷律法、全为了皇帝一人的私欲便可随意捕杀平头百姓甚至是朝廷命官……
原着里霍采瑜登基之后,头一个废除的就是内狱!
现在提前一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李锦余越想越觉得可以,兴冲冲地下令:“来人,拟旨,朕要废除内狱!”
一个部门的废除是大事,不说利益牵扯的宫里各处,就连禁足中的娴妃都使人来劝。
李锦余听得烦了,拍着桌子道:“再啰嗦,把你们都丢到那个轮子里去!”
下头的人集体噤声。
最近陛下的脾气越来越好,他们都险些忘了陛下曾经的“赫赫战绩”。
内狱的废除倒是叫宫里底层的内侍宫女们暗地里纷纷叫好。
内狱之前扩大后,不止是陛下用,一些心狠手辣的娘娘或者总管也会把犯错的人打入内狱;而进了内狱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如今陛下废了内狱,日后他们也多少轻松一些,不必日日都被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威胁。
……
内狱废除,不代表内狱原本的职司也要一起废除。
宫内自然也该有它的赏罚体系,而且也不值得占用朝廷三司的工作资源。
李锦余想把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甩给霍采瑜:“霍爱卿,你怎么看?”
霍采瑜沉思片刻:“宫中仍需有对宫人的监察体系,陛下可将内狱重组,分类安置。”
内狱之前同时拥有立法、司法、执法、监察等各种权力,端得上是一个凌驾于正常律法之上的庞然大物,唯一可以控制的也就是皇帝本人。
李锦余点点头,努力回想着原着里霍采瑜废除内狱之后重新安排的内容,照着原着中的内容吩咐道:“重新建立浣衣局,日后宫人犯错交由浣衣局按律法处置,各宫不得动用私刑;原有的匠人重组铁木局,日后负责宫里器具打造。”
又把剩下一部分人重新分配到其他部门,李锦余回头看到霍采瑜眼中的惊叹,恍然大悟,又额外强调了一句,“传旨的时候记得强调一下,是霍爱卿的方案。”
霍采瑜微微一怔,没有反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陛下这是铁了心把他当做挡箭牌啊……
——瞧陛下将内狱拆解之后重新安排得井井有条,想必早就酝酿着要废除内狱。
霍采瑜转过头,看着那被人抬着慢慢挪出去的可怕刑具,听到李锦余跟长康认真嘱咐“待铁木局建好,记得把朕要求的滚轮再重新打造出来”,手指轻轻点了点纸面,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沉思:
他原以为陛下打造这个巨大的笼子是为了借此发难内狱;可如今看起来,陛下竟是真的想要它?
——这个能装下整个活人的大笼子,陛下打算拿来做什么?
第19章 吱
给霍采瑜安排了官职后,霍采瑜每日忙碌了不少。
早上要上早朝、之后要和户部吏部的官员扯皮,晚上还要给李锦余上习字课。
李锦余本以为霍采瑜开始打理朝政了,自己提出的那个“教导识字”的借口便可以不用;没想到霍采瑜这么认真负责,依然每天都会拿着折子和宫里的策论教他识字,有时候还会和他讨论新政的问题。
李锦余对于新政的了解全盘来自于原着,只知道大概上的方向,细节根本不懂,常常被问得卡壳。
这让他有些委屈:这个霍采瑜怎么回事,明明是他的新政,为什么要拿来和自己讨论?难道是喜欢看他出糗吗?
而且还要练字……呜呜,为什么毛笔握起来这么麻烦!难道他们不能尝试一下钢笔或者铅笔吗?虽然他也没用过,但之前看饲住握笔感觉比毛笔轻松多了!
好在新成立的铁木处很快送了他心心念念的仓鼠滚轮,让他找回了鼠生最大的快乐。
近三米高的巨大木笼,里面用结实的木板和铆钉做成的滚轮,用来跑步的踏板上还贴心地附了一层皮毛。
李锦余对这个大号的仓鼠滚轮可太满意了,直接叫铁木处的人装在了自己的寝宫。
赶走内侍和闲杂人等,李锦余迫不及待地上了滚轮,试着跑起来。
——爽!
久违地体验到快乐,李锦余一整天都泡在了寝宫里,晚上的习字课都没去上。
等到筋疲力尽的、全身汗水从仓鼠滚轮上下来,已是深夜,李锦余满脸都是满足。
长康进门伺候,恭敬地问:“陛下,今夜可要翻绿头牌?”
又到翻牌子的日子了?
李锦余想了想,摆摆手:“不必了。”
他过会还想再上去跑一会儿。
“那陛下可要沐浴?兰汤已备好。”
李锦余还是无忧无虑的小仓鼠的时候,极讨厌水,清洗身体都是用饲主专门准备的柔软细沙。
但那时候他还有一身光滑的皮毛,有一定的自动清洁的能力;人类的身体可做不到。
现在这一身黏糊糊的臭汗……
李锦余犹豫片刻,极不情愿地道:“那就沐浴吧。”
皇宫里头有专门的沐清池,也有用庞大的朱漆木桶盛满温热水、撒入兰花而成的兰汤。
不想兴师动众,李锦余便没有去沐清池,只叫来了方便的兰汤。
兰汤送进来后,李锦余把伺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
否则一个对着洗澡水战战兢兢的暴君,一定崩得什么人设都不剩下。
面对一整桶飘着兰花的温水,李锦余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试图催眠自己这是一桶柔软的细砂。
不得不说,尽管李锦余内心很讨厌水浴,但人类的躯体确实很适合热水澡。
运动之后浸泡在热水中,全身毛孔都微微张开,极为惬意。
李锦余夹杂在内心的抗拒和躯体的欢畅中艰难地把自己泡在了浴桶中。
熬过最初的抗拒,李锦余慢慢放松下来,只留脑袋在水面上,舒服得想吐泡泡。
他仰起头,一边盘算着明天得叫铁木局再打造几个玩具,一边漫不经心地数着天花板上的壁画和猫。
……等等?
猫?!
李锦余陡然睁大眼睛,与违反重力原则倒吊在天花板上的黑猫对视。
那黑猫露出一个人性化的笑容。
周围瞬间泛起了熟悉的寒气。那些寒气像有生命的蛇,蜿蜒着向兰汤浴桶中的李锦余盘旋而来。
李锦余想要立刻抽身逃走,内心的恐惧却牢牢攫获了他的躯体,让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
霍采瑜捧着今日准备好的书籍,在椒兰宫里等候许久,都没见陛下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叫来伺候的宫人:“陛下今日是否有要事耽搁?”
那宫人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回复:“陛下整日都在寝宫里未曾出门。”
一整天都在寝宫里?
霍采瑜眸色微微沉了一下:“可有叫其他大臣进去?”
宫人想了一下:“早上有铁木处的人去过,后来并无其他大人被召见。”
霍采瑜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前几日每日都有李锦余在一旁苦兮兮地练字,今日骤然冷清,霍采瑜感觉十分不习惯。
在烛火下研读新政相关的文书,隔了半晌,霍采瑜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收拾了两本书:“我要去见陛下。”
伺候霍采瑜的宫人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委婉地道:“霍公子,陛下今日不来,许是有事耽搁,还是莫去打扰得好。”
算下来,陛下对霍公子感兴趣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之前对任何宫妃的兴趣,也超过了宫人们的预料。
之前陛下何曾如此宠幸过谁!
如今陛下转移兴趣,反倒让宫人们觉得正常了些。
“况且这个时辰,陛下差不多该翻牌子了。”那宫人见霍采瑜还想出门,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霍公子想固宠,也莫要在这个时候去扰兴。”
翻牌子?
霍采瑜心头顿时感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冷却,手中握着的文书微微一紧。
他也说不上来为何自己听到陛下翻宫妃牌子时为何会莫名的不舒服。
霍采瑜微微垂了一下眸,重新坐回案前,翻开文书继续校对。
不多时,他忽然抬起头。
新政实行过程中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得找陛下商议一二。
虽然现在时间不太合适,但涉及陛下极为看重的朝政,想必前去打扰也无妨……?
找到了合适的理由,霍采瑜不再犹豫,不顾宫人的劝阻,整理好文书站起身前往皇帝寝宫。
……
守在寝殿门口的长康收到霍采瑜请求觐见的消息后,微微有些吃惊:这么晚了,霍公子怎地还要找陛下?
传话的小宫人大胆地道:“霍公子这是来邀宠吗?”
长康拍了他一下:“就你嘴碎,不想要命了!”
陛下的事情,哪里能随便议论!
之前陛下吩咐过沐浴时不要有人伺候,长康便敲了敲殿门问:“陛下,霍公子求见。”
殿里寂静无声。
“陛下?”
长康微微有些奇怪,又唤了几声,里头还是无人应答,想推门进去,却发现完全推不动,这才微微有些慌了。
殿门是他亲手阖上的,也未听见里头有反锁的声音……
这时霍采瑜已经被引到了殿外,听到长康惊慌失措的声音,心中微微提起,快步上前:“怎么了?”
“陛下沐浴在里头已有半个时辰,奴婢方才唤了几声都没有应答……”
霍采瑜微微一怔:“那还不找人砸门进去?”
长康脖子一缩,喏喏地道:“这个……奴婢哪敢去砸陛下的门……”
纵然陛下性子好了许多,也有从前的名声在!长康可不想自己砸门进去,惹得陛下勃然大怒,直接砍了自己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