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与丞相对抗,是否吓着陛下了?
想起早朝时李锦余苍白而恐惧的神色、以及强行站起来和丞相对峙时颤抖的手指,霍采瑜便忍不住想拍拍陛下的肩膀。
皇帝应当是天下最无所畏惧的人,可他的陛下名誉、行动、思想全都在其他人的掌控中。
今日朝堂上的事他看得清楚——大将军的势力一开始根本不说话,直到陛下和丞相硬对上才不得已站出来。
他们并非为了陛下的意志,单纯只是为了遏制丞相的气焰。
大将军……也许同样并不希望陛下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保皇派”只想要一个名义上的皇帝,并不想要一个真正可以掌控朝廷的君王。
陛下这些年是怎样在虎伺狼环的环境中长大的呢?
霍采瑜心头泛起一丝心疼。
这样长大的陛下,竟然还胸怀经纬之才,想为百姓减轻赋税压力。
忽然,他感觉身旁睡着的人微微蠕动了一下。
许是下意识靠近热源,李锦余整个人都凑到了霍采瑜身上,胳膊抱着他的手臂、腿紧压着他的大腿。
霍采瑜整个人陡然变得僵硬无比。
这样亲密的姿势,他自记事开始便没有和任何人保持过。
陛下……
第17章 吱吱吱
李锦余第二天是在霍采瑜怀里醒来的。
一睁眼就是霍采瑜明显的黑眼圈。
李锦余揉揉眼睛,撑起上身,迷迷糊糊直接开口问:“你昨晚没睡好?”
霍采瑜沉默了一下,才答道:“无事,陛下多虑。”
李锦余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趴在霍采瑜怀里,吓了一跳,快速坐直身体。
看着霍采瑜吃力地揉着自己被压麻的半边身体,李锦余有些心虚:“你没事吧?”
他从前都是自己睡,习惯使劲往柔软的木屑里钻;前几次在霍采瑜这里睡着也没同寝,没想到竟然钻到未来的皇帝怀里去了……
霍采瑜停顿了一下,回答:“无妨。”
李锦余脑袋蒙在被窝里一睁眼,头发乱糟糟,便没多想,下床直接喊内侍过来伺候。
长康低着头进来,一眼便看到他们陛下神采奕奕,而霍公子眼下青黑、在床上起不来身。
——看来陛下昨夜没少折腾霍公子啊……
长康甩掉自己大不敬的念头,赶紧过去服侍李锦余束发更衣。
这个点还能赶上早朝,李锦余想想自己还要和丞相商议一条鞭法的后续,便极不情愿地向殿外走了两步。
忽然,李锦余转过头,看向了还躺在床上舒展身体、活动气血的霍采瑜:“霍爱卿陪我一同吧。”
满朝文武加起来在李锦余眼里都没有霍采瑜一个人可爱。
霍采瑜有些惊讶地抬头。
他本以为过去丞相这一关,他这个挡箭牌就没作用了。为何陛下还要叫他一起?
难道陛下今日还要和丞相对弈?
霍采瑜从床上下来,被压了一宿的腿还有些麻。但他还是坚持自己走过来,低头道:“草民遵旨。”
长康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陛下果然还是渣啊!霍公子都这个样子了,陛下竟也不让他好好休息下?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陛下,可先叫兰汤沐浴一番?”
昨夜没有叫兰汤,陛下和霍公子欢好之后应当还未沐浴净身才是……
李锦余最讨厌洗水浴了,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必,赶不上早朝了。”
长康闭上嘴巴,对霍采瑜投去一个同情且爱莫能助的眼神。
……
叫霍采瑜一起上早朝本只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
但当有个大臣直言“霍采瑜无名无姓,不配在太和殿立足”时,李锦余不高兴了。
先不说这天下将来都是霍采瑜的,就说这次上朝是他特意拉霍采瑜来壮胆,哪能随便让这不认识的人喷了?
“霍爱卿如何算得上无名无姓?”李锦余坐直身体,故意让自己的口吻冷硬一些,“朕正打算封他个官,由他主持一条鞭法的事务。”
那大臣听出了李锦余口气中的不悦,顿时缩了回去。
他不过是按照丞相的嘱咐说一句话而已,犯不着为此真的触怒陛下。
陛下诛杀大臣完全不讲理,像昨日那样集体请命、法不责众的事儿可不常见。
叶丞相看到那大臣缩回去,心里暗骂了一句无用,自己站出来道:“陛下,大荻律令,京官任命必须从翰林院挑选或有爵位者择优,不可随意安置。”
李锦余看着这叶丞相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此时忍不住脱口而出:“谁说他没有爵位?”
叶丞相微怔。
“霍义将军战死边疆,按律令,其家眷优异者可以承爵的吧?”李锦余回想着原着提到的内容,微微昂了一下下巴,“朕觉得霍采瑜足够优异,完全可以承爵。”
叶丞相深深皱起眉:“陛下,霍义将军之事如今仅有一条战报过来,并无详细说明,尚不知是战死边疆还是其他,贸然封爵略有不妥。”
霍采瑜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叶归乡,咬紧了牙关。
叶丞相这话的隐藏含义他如何听不出?
这是在指责他的父亲并非光荣地牺牲在战场!
霍采瑜感觉自己的胸口中一股热血直冲上来,让他恨不得立刻就上去打这奸相一拳。
父亲和无数同袍用血和生命守护着大荻,却要被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们肆意诋毁!
李锦余难得也听懂了叶丞相的深意。
因为原着中朝廷便是以“情况不明”压着不少抚恤金不发;景昌帝更因此羞辱过霍家,轻蔑地说霍义将军说不定是叛逃途中被自己人击毙而死。
李锦余知道若要维持他的无道形象、狠狠刷一次霍采瑜的仇恨值,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父亲的名誉、家人的安危一向是霍采瑜的逆鳞。
只要跟着叶丞相附和几句,定然能让霍采瑜瞬间暴怒。
李锦余下意识遥遥看了过去。
他眼神不太好,看不清霍采瑜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双在清晨阳光中点燃火焰的双眸。
李锦余甚至能想象出霍采瑜脸上的愤怒、屈辱和不解。
一股热血忽然从他心头攒起,让他脱口而出:“霍义将军为国捐躯,才有尔等在此大殿饶舌的机会,丞相何敢妄议烈士?!”
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
霍采瑜仰起头呆呆地看着站起来的陛下。
叶丞相似乎没想到李锦余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眉头一压,凝视着李锦余,沉默半晌,刚想再说点什么,便听到李锦余对一直沉默中的大将军派道:“诸位将军不妨多想想,我大荻能有如今的安稳是拜谁所赐。”
大将军派系多武将,对霍义将军战死却无人照应后事本就有些兔死狐悲,只是碍于大将军平叛之前留下的指示,不与丞相派正面抗衡,所以一直没有出声;
此时陛下立场鲜明地表达支持武将,顿时让他们心思活络了起来。
户部压着兵部的钱粮是这么长时间来大将军派的心病,也是丞相派如此嚣张的重要依仗。从前陛下和丞相走得近,如今忽然和丞相起了龃龉,是否意味着他们也有出头的机会?
这样想着,大将军派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站出来支持李锦余。
叶丞相抬头与李锦余对视片刻,微微低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只松口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定,臣等领旨便是。”
之后顺顺利利为霍义将军追封了军衔、并给霍采瑜加封了爵位,并特意赐给霍采瑜“督察税官”的职位,监督一条鞭法在青水郡的实行。
霍采瑜手捧着代表官衔和爵位的玉牌,神色之间微微有些恍惚。
他不太在意自己的爵位,但父亲的名誉一直是他的心病。
如今,陛下为他战死的父亲正名了?
还给了他推行新政的机会?
霍采瑜眼睛一酸,微微咬了一下牙,低下头去。
……
早朝散会,叶丞相面无表情地踱步出去,回头看了眼太和殿的匾额。
一个官员凑过来,似乎看出叶丞相心情不太好,拍马屁道:“丞相何必担忧,不过是个男宠,蛊惑陛下一时罢了,翻不出什么波浪。”
“是啊,不过是个男宠。”叶丞相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眼神忽然落在这个溜须拍马的官员身上,“你也觉得霍督察税官提出的一条鞭法是天方奇谭?”
那官员眼前一亮:“那是自然!咱们荻朝的朝政在丞相打理下已经完美无缺,他一个出卖姿色上位的男宠能懂什么?”
叶丞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叹口气:“尤侍郎,你的才能和这身官袍不匹配啊。”
说罢便拂袖离开了。
留下尤侍郎在原地琢磨起来:丞相说他才能和官袍不匹配……莫不是想给他升官?
……
霍采瑜正儿八经封了官,按理说应当放出宫去自行开府。
但李锦余强行把他留了下来:“朕还未完全识字,霍爱卿暂居宫中吧。”
霍采瑜这次没有像一开始那样抵触,只提出想回家一趟。
这么久没见过母亲和姐姐,他始终有些担忧。
李锦余想想现在霍采瑜还没把一条鞭法搞下去,应该不会跑,便爽快地同意了。
只要求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否则他今夜又碰上那寒气怎么办?
霍采瑜当日一时激愤离家,隔了这许久才回来,期间几乎在鬼门关有了一遭,心绪也和离家时大不相同。
霍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大,但在霍母的操持下十分温馨。庭院里井井有条,水井旁边的青石条上光滑照人。
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正在水井旁洗米,见霍采瑜推门进来,微微一怔,随后大喜:
“阿瑜回来了?”
霍采瑜眼眶微热:“姐姐。”
霍采瑾甩了甩手上的水,快步过来。就在霍采瑜以为要来个温馨的姐弟相拥时,“啪”地一声,带着冰凉水花的巴掌直接扇到他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娘打给你的。”霍采瑾声音严厉,眼眶里却隐隐有泪光浮动,“这么大的人,贸贸然去拦截皇帝的龙辇,你是怕娘还没气死?”
天知道,她们母女得知霍采瑜因为怒斥陛下被打入内狱时,在家里哭了不知多少场!
霍采瑜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是我错了。”
若非他的陛下并非真如传言那般昏庸暴虐,他此刻早已埋骨荒原,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
霍采瑾知道自家弟弟一向极有主意,难得看他这么顺服地认错,怒气稍霁,上下打量一番,看霍采瑜气色还好,才稍稍松口气:“没事就好,娘出去了,先进来吧。”
霍采瑜进了屋,刚想和姐姐聊一下这阵子发生的事,目光忽然注意到角落桌子上摆着的东西,微微皱眉:“那是什么?”
金纹玉底画龙杯,怎么瞧着是宫里的物件?
第18章 吱吱
霍采瑜出宫去,李锦余在寝宫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虽然给霍采瑜封了爵、封了官,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按照原着的剧情,现在霍采瑜应该走在虐身虐心的大路上……贪官污吏、流民山贼,让霍采瑜一遍遍刷新对这个世道的认知,才让他彻底痛下决心破而后立。
按照那个剧情走,他还得在这具暴君的壳子上待好多年!
太慢了!
还是直接走上层路线,把霍采瑜扶植成皇帝,岂不是美滋滋?
但李锦余担心的是天道爸爸。
天道爸爸会愿意他的亲儿子游离到剧情之外吗?
李锦余只能默默向天道祈祷:天道爸爸,我这是为了你的亲儿子能快速登基,你一定要支持我啊!
长康看着李锦余坐立难安的样子,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陛下,不妨出去散散心?”
看霍公子不在时陛下这思念成疾的样子……
李锦余咬了咬指甲,摇了摇头,问:“宫里有没有能打造笼子的地方?”
笼子?
难道陛下想把霍公子关起来?
长康冷汗顿时流了下来,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据奴婢所知,内狱那边有擅此道之人。”
李锦余想起那臭名昭著的地方,委实不想过去;但他想念他的仓鼠滚轮太久了,之前跟在霍采瑜身边搞新政的问题时,有事分心还好,现在无事可做,不跑滚轮真是浑身难受。
“摆驾内狱!”
上次李锦余来内狱还是为了接霍采瑜回去,这次过来,看到呼啦啦一群人再次跪在那里,李锦余还是会泛起发自内心的人类恐惧感。
好在这次他不用见这么多人,只留下内狱的典狱官,询问内狱这里打造器具牢笼的人。
“不知陛下要打造何等囚具?”典狱官恭恭敬敬地问,“臣定要他们快速完工。”
“不是囚具,是一个大笼子。”李锦余招招手,让长康拿出他提前画好的草图,“就这样的,在里面跑的时候轮椅可以转,懂吗?”
那典狱官有些费力地看着仓鼠滚轮的草图,又问:“陛下这笼子要做多大?”
“差不多可以装下像我这么大的人。”
典狱官自以为理解了,点点头,满脸谄媚的笑容:“臣知晓了,立刻去办。”
李锦余高高兴兴地回了宫,开始幻想自己在巨大的滚轮上跑步的美好时光。
当天夜里霍采瑜回椒兰宫,在他的被窝里看到一脸傻乎乎笑容的小陛下,正缩成饺子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