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廓不断的蠕动,像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做最后挣扎。
大历的确鲜少有蛊虫这种东西。
只可惜这虫那虫,在诸鹤看来都不具有任何威胁性。
就和小太子或者这书里任何一个人的爱恨悲欢一样,对他完全不造成分毫影响。
只要这个世界稳稳当当的存在,他就永远拥有至高无上的享乐权和无时无刻的豁免权。
谁叫鹤鹤会飞呢。
诸鹤美滋滋的进行了为期半个时辰的昆虫观察日记,最后毫不客气的把那只蛊虫的最后半条腿从晏榕小臂里拽了出来,拎在自己手里对着烛火晃了晃。
是只血红色的胖虫子。
在阅虫无数的诸鹤眼里勉强还能算得上憨态可掬。
于是摄政王善心大发的把它往瓷瓶里一丢,又良心发现的给床上光溜溜的小太子披了个被单,走到门口。
夜色已经深了,门外宫人跪了一排。
诸鹤已经在晏榕那里寻够了乐子,因此很好说话,堪称和颜悦色的道:“今日蛊毒一事不得外传,太子本人那里也给本王管好自己的嘴,明白了吗?”
身为贴身太监,来喜不得不跪在最前面,一边抖一边颤着声:“奴,奴才明白!可若是太子殿下问起……”
“那就编个谎啊。”
诸鹤一脸这也要来问,“难不成你们要本王为了暂时查不明白的事与北狄翻脸?”
宫人们立刻慌了:“奴才们不敢!”
诸鹤摆摆手:“具体说辞你们去和太医院想办法,串好跟德庄报一声。很晚了,本王要回府休息了。”
无一处不精致的黄金车辇里燃着淡淡的幽兰香。
车辇速度不慢,但却非常平稳。
诸鹤懒散的靠在软垫上,手中有些磕碜的土黄色小瓷瓶上木塞已经拉开,内里一只肉乎乎的血红色大虫子不断试图从瓶口一拱一拱爬出来。
然而每次刚努力的探出一个头,就被诸鹤一根细白的手指给塞回去。
德庄:“……”
伴驾在旁德庄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道:“摄政王,既然您都愿意给太子殿下解蛊了,为何不让太子殿下知晓呢?”
诸鹤第n次把蛊虫给怼了回去,兴致缺缺的打了个哈欠:“干嘛要让他知道?”
德庄道:“小的想……此次解蛊,正是您可以与太子殿下消除误会,拉近……”
诸鹤茫然:“不是,本王为什么要和他解除误会?”
德庄:“……”
诸鹤随意道:“小德子,本王和小太子是血淋淋的权利斗争,绝不可能善了,不存在误会。”
德庄愣了愣:“那您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弄死晏榕?”
诸鹤轻轻叹了口气,“傻孩子,当然是因为好玩呀。”
月光透过纯金的窗柩,落在诸鹤眼角的泪痣上,显得冷清而无情。
他将木塞压回瓶口,露出个笑来,“德庄,光看话本有什么乐趣,让小太子演一段王子复仇记,不更有意思么?”
第7章
原本诸鹤打算回去洗洗就睡,没想刚进摄政王府,当值的侍卫就匆匆来报,说北狄三王子在前厅等候许久了。
诸鹤特别不客气的扶了把德庄伸来的手:“何时来的?”
侍卫答:“已一个时辰。”
那就是蛊虫被挖出来不久后。
虽然诸鹤搞不太明白北狄巫蛊这一套其中的门道,但印象里似乎听过什么蛊虫反噬的道理——
诸鹤回忆了下被自己玩弄一路的那条胖虫子,自觉很有人性的道:“知道了,召他进来吧。”
摄政王府堪称穷奢极欲,时至夜半,府内依旧一片灯火辉煌。
书房的火盆一整日都未熄,德庄伺候着诸鹤脱了狐裘,刚换了套宽松衣物,侍卫便将邬玉带了过来。
诸鹤在桌旁的软椅上坐下,打了个散漫的哈欠:“三王子深夜前来,可是对本王思之如狂,无法安眠啊?”
邬玉的面色不如白天好,幽深的目光落在诸鹤手中的瓷瓶上,勾唇笑了一下,轻声道:“自然。玉如何也没想到,摄政王竟这般无情。”
诸鹤偏过头:“三王子这可错怪本王了。”
邬玉:“哦?”
诸鹤道:“本王早过了与你们年轻人情情爱爱的年纪,倒是我那小侄子正是韶年,与三王子十分相配。”
邬玉一怔,随即风流道:“摄政王这便说笑了。太子殿下年幼,未免乏味,哪里比得上您?”
诸鹤懒洋洋的半仰在软椅上,闻言眼尾一挑,瞥来一个困惑的眼神:“是么。既然三王子不是倾心于太子,那本王便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在他身上下蛊了?”
邬玉微愕,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话术套了进去。
北狄地处南疆,物资匮乏,纵然北狄男子英勇善战,富有巫蛊之术,却也敌不过大历连年不断的征伐与铁蹄。
虽然最终降了,北狄从王上到百姓却都不认为自己是输给了大历皇权。
他们只是输给了“武神”,大历镇国将军,楼苍。
邬玉此次入燕都为质,正是为挟天子以令天下而来。
——只是这位大历的摄政王,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毫无头脑,仅知杀戮。
邬玉半晌没有说话,诸鹤也没催促。
他随手从书桌上摸过一本奏疏翻开,纯色的里衣因为动作敞开了些,在灯光中白得刺目。
静谧的烛火勾勒出他过分姝丽的五官,又在左眼的泪痣上旖旎,最终散在那双垂下的鸦羽似的眼睫里。
哪怕在北狄,也鲜少有这般近妖的容色。
只这般看着看着,邬玉竟觉得整个人都燥热起来,原本盯着诸鹤手中瓷瓶的视线向上移动,停在了他殷红的唇上。
那是一双薄而柔软的唇,看上去并没有攻击力。
男人都是喜爱掠夺的生物,此时又是深夜。
邬玉沉沉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缠绕不清的暧昧:“就算我在太子身上下了蛊虫,摄政王不也棋高一招。难不成,您要治玉的罪吗?”
诸鹤纤细的手指支着下颌,对睡觉的向往显然已经完胜了对邬玉的乐趣。
他艰难的重新撑起眼皮,将手中的小瓷瓶倒扣在桌上。
一只血红色的滚圆蛊虫便从瓶中爬了出来。
那蛊虫个头足有一般虫类两三个大,触角颤动,连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
然而刚一从瓶中出来,它便像怕了诸鹤似的,整只虫僵在原地,竟连挪都没敢挪动一寸。
诸鹤极手贱的从笔架上取了只硬狼毫,将胖虫翻了几个滚儿,然后毫不客气的戳了好几下肚子。
邬玉:“……”
眼见着诸鹤又要换背面去戳。
邬玉着实没忍住:“摄政王!”
诸鹤笔一丢,似笑非笑道:“三王子瞧着倒挺宝贝这东西。”
邬玉还没来得及看桌案上已经被折腾的活像去了半条命的子蛊,体内的母蛊便剜心似的搅动起来。
子母蛊距离越近,感应越强。
几乎是顷刻间,血色便从邬玉脸上褪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人看上去比昏在龙塌上的晏榕还要凄惨。
他端不住那副多情做派,连笑一下都无比勉强,断断续续的道:“摄政王……你若是再这般玩下去,玉怕是……不能活着回北狄了。”
不过分秒之间。
邬玉竟连站都快站不住,扶着桌案向前倒去。
诸鹤将人拽起来,一丝血痕已经顺着邬玉的耳际缓缓溢了出来。
诸鹤:“……”
这人不会就这么被玩死了吧?!!
那鹤鹤岂不是搞死了一只原始绩优股!?以后没得玩了!?
人类这么脆弱吗?!!
诸鹤惊了,赶紧伸手猛拍邬玉的脸:“诶不是……醒醒,这蛊虫……”
邬玉整个人萎靠着桌案倒了下去。
诸鹤:“……”
鹤鹤心好冷。
鹤鹤看看还能不能再抢救一下。
邬玉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灰白,连唇色也透出一种不健康的青,如果不是胸膛还在轻微的起伏,几乎已经看不出来是不是还活着。
方才只在耳侧渗出的血已经蔓延到口鼻,看上去完全一副马上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也许是受邬玉状态影响,桌案上那只不太敢动的血红色蛊虫明显更加焦躁起来,不停的原地打圈,像是想做什么却非常害怕。
就在这个短暂的空隙里,邬玉连呼吸都更浅了几分。
诸鹤:“……”
诸鹤叹口气,将桌上肉滚滚的蛊虫抓了过来。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伸出指尖在蛊虫面前敲了两下,一脸自认倒霉的开口道:“过来吧。”
那蛊虫翕动的触角一停,马上向诸鹤蠕动过来,碰到了却又不敢向前。
诸鹤又困又不耐烦,当即凶道:“进不进来?不进来本王现在就让厨子给你油炸了!裹上蛋清和玉米糠,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蛊虫:“……”
蛊虫吓得连触角都缩了回去,整只虫都变成了原本的一半大小,安静如鸡的一点点蹭进了诸鹤的小臂里。
进去之后,立即老老实实的不动了。
诸鹤无比嫌弃的活动了下手腕:“保证活着就行,要是敢多吸一口血,分分钟让你挫骨扬灰,知道了么?”
蛊虫:“……”
胖胖的蛊虫又把自己缩小了一倍,无助弱小,毫无尊严的保持了沉默。
简单粗暴的解决了问题之后。
欺男霸虫的摄政王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去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才让侍卫们将北狄三王子打包从书房拖进了自己的寝院。
邬玉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虽然暂时还没醒,但脸色不再苍白,呼吸也平稳了起来。
诸鹤想来想去,认为还是得提防功亏一篑。
于是他非常敷衍的将邬玉扔在了屏风旁,随手给他盖了条破毯子,以便如果晚上发生什么意外情况,自己好能及时关注。
结果诸鹤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醒的时候,还是德庄进来喊的,因为今天有小朝。
诸鹤气愤的从床上爬起来,气愤的更衣,气愤的想当摄政王哪儿哪儿都还行,就唯独上朝这一条太不人道了,就和学生要上学一样不人道。
巨大的声响吵醒了在屏风旁窝了一夜的邬玉。
在张开眼的瞬间,邬玉便想起了昨夜的事。
他下意识寻找了自己体内的母蛊,在发现一切完好后,看向诸鹤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深沉的疑惑。
而此刻。
诸鹤的贴身侍从正为他整理官袍。
墨色的官袍底纹上绣金丝蟠龙,在熹微的晨光中,那人的容色比女子还要绮丽三分,就算满脸不悦,也丝毫不遮其中艳色。
或许,除了得天下,得摄政王者……
邬玉喉结几不可见的滚了滚,起身向诸鹤走去。
正欲说话,却听门外侍卫扬声通报:“禀摄政王!太子殿下已到,是否传召?”
第8章
太子殿下来得十分不是时候。
诸鹤满含起床气的被德庄服侍着穿外袍,不满的皱眉:“这么早,催命啊?外面候着。”
侍卫自然不敢违逆摄政王,很快应了是,门口重新安静下来。
大历朝的官服制式极其繁复,从内到外叮呤咣啷,最后还要冠戴冕旒,一套下来,搞得诸鹤万分暴躁。
眼瞧诸鹤的脸逐渐阴沉,德庄的手越发颤抖。
邬玉正巧走到二人身旁,唇角一勾:“摄政王大恩,无以为报。不如让玉来伺候摄政王穿衣可好?”
诸鹤这才想起房内还有邬玉这号人,顺带想起了昨晚的事。
不过谁都没差,在他看来都是饲养员一二三号。
诸鹤打了个哈欠:“既然三王子这么主动,小德子你给他好了。”
德庄如蒙大赦,刚要回话,主寝的门环又响了。
这次晏榕的声音传了进来,温润得跟玉似的:“孤有些政事想请教皇叔,故来等皇叔一并上朝。若皇叔此时不便,孤再等等便是。”
诸鹤:“……”
瞧瞧,这小嘴儿叭叭的,估计在床上也这么会说话。
诸鹤拽了拽只穿到一半的衣服:“行了,进来。”
门便从外被推开了。
据传当年先帝在位时,曾用尽举国之内可以寻到的沉香木作为主木,为摄政王建造了这座穷奢极欲的王府。
寝殿则是整个王府内最讲究的地方,完整的沉香木料上镂刻出浮空的龙凤祥瑞,殿内更是处处鎏金,连檐角的碧绿的琉璃瓦都是宫中皇贵妃以上品阶才能享有的尊崇荣华。
只可惜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全部浏览完殿内的金碧辉煌,就先一眼见到了站在诸鹤身边,和诸鹤同样衣衫不整的北狄三王子。
更巧的是。
邬玉正站桌案旁边,伸手帮诸鹤整理胸前半敞的衣衫,手指从摄政王光洁的皮肤上似有若无的擦过。
连个侍寝宫女都没有太子殿下站在门口,顿时便愣住了。
接着很快,晏榕便明白——昨日诸鹤没有在御书房与北狄三王子搅在一起,或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又或者就是只是为了骗过自己,故作名声。
待回到自己府内,还不是深夜直接召了邬玉!
果真……果真如传言一样,淫浪不堪!怎配为君!
晏榕心中的怒火越烧越烈,国仇百姓与大历江山一并在胸中沸腾,恨不得能生生将诸鹤剜肉剔骨,然而面上却一派俊雅温和,声音都带了几分腼腆:“昨夜宫人说孤突感风寒,劳皇叔费心看望,因此想来谢谢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