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小厮一般买得多的人,并不多。
明日恐怕不会这么忙了。
苏遥伸伸腰,没想象中卖得多,倒也不赔。
他整理一下,决定下厨做个大菜——松鼠桂鱼。
浓稠的糖醋汁小火烧好,苏遥挽着袖子,一刀剁下鱼头,片开鱼肉,给两条鳜鱼改花刀。
苏遥做饭的时候,成安特别喜欢在一旁看。
苏遥也用不着他帮忙,只瞧着他眼珠子滴溜滴溜:“怎么,想学做菜?”
“不想不想。”成安吐舌头,“公子这个利索劲儿,我也学不会。”
苏遥让他:“站远一点,小心油。”
成安看着苏遥将上浆的两条肥鱼滑入锅,又浇着油,不由笑笑:“公子做饭时,真好看。不像伙夫,像写字画画。”
“就你会说好话。”
苏遥寻得两个大盘子,将两条鱼分开装好,摆成个松鼠模样,浇上酸甜酱汁,“端出去吧。”
桃花流水鳜鱼肥,这鱼肉鲜美肥嫩,外面是黄澄澄的酥皮,裹着酸甜滑腻的酱汁,内里极嫩极鲜。
苏遥又烧个菠菜蛋花汤,嫩生生的绿叶菜,格外勾食欲。
四人吃得一口不剩,酸甜汤汁都给阿言拌饭了。
吃饱喝足,春困秋乏,午后客流量又恢复寻常,苏遥正眼皮沉,却瞧见傅陵来了。
傅陵一进门,就瞧见苏遥支着额头,正半醒半睡。
日头明晃晃,四下漂浮着细小的浮尘。书铺门窗大开,窗外是灿若云霞的杏花树,枝叶舒展,粉嫩细碎的花瓣零零落落,飘了一地。
苏遥此处未用香,唯有书墨并花香气。
新书翻开一半压在肘下,上面是方正秀雅的小楷,再向上,便是白皙的一节手腕,托着一张清朗脱俗的眉眼,左眼下一滴泪痣,若隐若现。
苏遥微微侧着头,露出优雅修长的脖颈,春衫薄,他靠在案上,着实穿出一身慵懒的闲逸书卷气。
傅相立时有一种冲动,他想把这苏氏书铺买下来,再不要外人瞧见苏遥这副春睡的风流姿态。
第22章 好生意(三)
但傅相也就想想。
他虽财大气粗,却没行过欺男霸女之事。
毁人祖业,那日后真和养娈宠没区别了。
傅相没这个爱好。
他不仅不能做,还得支持苏遥事业。
比如,多写两本书,给苏遥卖。
念及此处,傅鸽子居然有点烦躁:那还不如把铺子直接买了。省得日后还要写文。
苏遥于迷糊之间瞧见他,心底一个激灵,便醒神了。
起身笑笑:“傅先生怎么来了?”
苏遥站起立在光下,傅陵才瞧见,他嘴角处沾上了一小滴红澄澄的酱汁。
午后客人少,竟无人瞧见,也无人提醒。
方才他一侧脸埋在阴影中,傅陵也没看见。
苏老板一直温文尔雅、端正随和的大方模样,倒难得,如此孩子气。
傅陵心底作笑,面上只淡淡道:“别动。”
苏遥微微一愣,突然念起上次烧得满心糊涂之时,也听到傅陵如此说。
他下意识没动,见傅陵靠近些,才笑笑:“傅先生怎……”
话还没说完,傅陵便抬手扶住他下颌,低声道:“说了别动。”
苏遥不由住口,却见傅陵拿出块帕子来,轻轻于他面颊一侧抹了下。
一点酱汁。
苏遥一怔。
回过神来,腾一下便脸红了,慌忙后退半步,尴尬半晌,才能张口:“多……多谢傅先生,我……”
……道个谢更尴尬了。
傅陵却只不咸不淡地点个头。
苏遥整个人都烧得慌,心下扑通扑通乱跳,匆匆道:“……傅先生稍坐,我去洗个脸。”
逃也似的跑去了后院。
傅陵双指并拢,揉捏一下,又负到身后。
方才不经意擦过苏遥唇角。
软软的。
傅相独自在外头坐了一会儿,日头好,心情也大好。
外头来了几个客人吵闹,他也没计较。
可吵闹声越来越大,他也坐不住了,回头看去,阶下竟排起好长的队。
傅陵蹙眉。
众人与他面面相觑。
队前头一人小声议论:“苏老板新招的伙计?”
另一人接口反驳:“你见过这等气派的伙计吗?”
先前那人道:“那怎么坐柜台边上?苏老板又不在。”
后面一人迟疑道:“苏老板的……夫君?但没听说成亲了啊。”
有人猜测:“许是未婚夫婿。没过礼呢。”
“你别说,还真挺配的。”另一人偷偷瞧傅陵一眼。
傅陵听见了。
听得还美滋滋的。
傅相再次感慨自个儿真大度,也不计较他们吵闹了,出声道:“诸位来做什么?”
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拱手道:“咱们来买书。听说鹤台先生的《江湖一叶刀》苏老板处还有,特地来等着。”
说着又顿了下:“不知苏老板现在何处?”
傅陵挑挑眉:“在后院呢。”
这稀松平常的语气。
方才那几人又交换个眼神:果真不是一般客人。
傅陵瞧见,心内又畅快几分。
后面数人交头议论几句,先前那人再度开口:“这位……公子,咱们也等好一会儿了,苏老板暂且不在,您能帮忙卖吗?这大下午,也挺热的。”
傅陵顿了下:“不成。这书铺的账本是他作主,我可摸不得。”
这语气,听得前排数位已婚人士都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
前头那人笑得最大声,正要再开口,苏遥出来了。
傅陵回头瞧一眼,还换了件衣裳。
苏遥方才慌慌张张地跑回后院,打盆水洗脸,却咣当打翻了铜盆,泼了一身水。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又重新挑了身衣裳,才跑出来。
原本是件薄薄的玉色长袍,如今换作淡青灰的绸衫。
绸衫好,绸衫厚实。
苏遥瞧见这么些人,也是吃惊:“怎么这许多人?”
前头那人又解释一遭,笑道:“您来了,就快卖吧。您不来,旁人都不敢碰账本呢。”
他意有所指,苏遥自然听不出来。
他才是苏氏书铺的掌柜,旁人当然不该碰账本。
他坐下,又想起傅鸽子,含歉笑笑:“傅先生您看,来这一趟,都没……”
傅陵这一趟来得那叫一个心情好,只摇摇折扇:“无妨,苏老板生意兴隆。你忙,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来随便看看。”
说罢也便走了。
苏遥怔了下:原是没事。
没事在家写两个字多好!
苏遥瞧着长长的队伍发愁。
傅鸽子真是不知道他的字有多值钱。
苏遥又卖了一遭,这次是真把余下的书卖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二十本,苏遥按住不肯卖了:“各位见谅,你们再买,我这儿都没得看了。”
前面之人好说歹说,苏遥又让五本出去,余下的,皆摆在架子上。
立刻有人进店,一人一本地捧着看。
苏遥数着进项,心满意足。
有钱使人快乐。
这一下午,不断有人进来询问,都是些眼生面孔。
铺子里十五本一直被人霸着,来得晚的读不上,便与他抱怨:“我先前只在汇文堂与金玉坊,都不知道您这儿还有个书铺。那俩铺子人也忒多,我排一上午也没排着,下午一出门,听说您这儿还有,我赶紧就来了。”
又一拍大腿:“嗐,还是来晚了。”
傅鸽子的上一本书,总是拖稿。自苏遥穿来,一共签过三次契书,每次都不按时交。
苏遥当时病着,一直是齐伯往来。
齐伯照顾他辛苦,分不出许多心思照管生意。况与傅鸽子往来,吃闭门羹的时候也极多。
因而苏遥也不知,旁的书铺是何时拿到书稿,何时成书,何时售卖。
总之都是比他这儿早。
这次罕见的,是他先去催着傅鸽子要得书稿。傅鸽子既按时交上,各家互相传个话,理应一同开售。
许多客人,还是借这个机会,和上次周三先生的精刻本,才得知有苏氏书铺。
苏遥只得与他笑笑:“刻印要时间,下一批成书,怎么也得十来日后了。您明儿早些来我这里看吧。”
那人叹口气:“行吧。”又道:“下批成书若是有,您可得挂个牌子。”
苏遥笑笑点头。
下一批自然不可能做多了。
话本戏文真还就讲究一个新鲜,过了这个村,鹤台先生这书讲的什么,也就流传开了。
想买书之人就不会那么多了。
苏遥只定了极少的数目,备在库房就行了。
如此整整忙活一天,苏遥再去做晚饭。
春日便是各种新鲜菜蔬,苏遥早晨在送菜的王伯处瞧见了河虾,又要了一把小韭菜和香椿。
韭菜炒河虾,香椿芽炒鸡蛋,苏遥又擀了面,切成细面丝。
上回病中成安买来的小咸菜倒好,还剩一些,配上肉丝,做榨菜肉丝面。
他先前问过成安,成安只道:“是黄家食肆买的。”
苏遥奇怪:“那怎么就卖半坛?”
成安愁眉苦脸:“就这两个半坛的咸菜,还是我跟老板娘哭来的呢。我说我家公子身子不好,如何虚弱吃不下饭,老板娘本想自个儿留着吃的,也就给可怜我了。”
苏遥笑笑,又道:“确实好吃,怪道人舍不得卖。你怎么知道有这家咸菜的?”
成安笑笑:“傅公子爱吃的,我就想着,公子兴许也喜欢。”
嗯,也确实像是傅鸽子看得上眼的吃食。
咸香爽脆。
苏遥难得地多吃了半碗面。
齐伯笑得开怀:“公子今儿胃口倒好。”
成安暗自笑道,苏老板还真和主子一个口儿。
这般又忙过两三日,苏遥闭了两日店。
到青石书院小考的日子了,苏遥得给阿言创造一个安静的备考环境。
平日书铺都还挺清静,近几日买家多,白日略乱了些。
齐伯自阿言房中出来,与苏遥悄声笑笑:“还在温书。”
苏遥瞧着烛火惶惶:“明日小试还要早起,齐伯让他早些睡吧。”
“他要再看一遍《劝学》,说明日定要考的。我劝过了,一会儿就睡。”
苏遥还要说,只见房间内烛火一暗。
小孩儿睡下了。
阿言真让人省心。
苏遥是个没经历过中考高考的人。他在国外读高中大学,因为祖父住在国外休养。
祖父的故土情节很重,琴棋书画都会一点,也自幼教苏遥国学。
虽然后来大学也没念完,祖父也不是祖父了。
苏遥几乎没体会过传统教育下的考试,却于这一夜提前体会到考生家长的紧张心态。
原主入青石书院时,书院尚无规整的小试这一说,不过与陆山长问答几句,也并无多少记忆留下。
苏遥实在是一点经验也没有,临考之前,自觉比阿言还紧张。
翌日天刚蒙蒙亮,他便睁眼了,匆忙收拾一番,又去给阿言装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装……
笔墨纸砚全不能带,只要送个人去就行了。
苏遥是给阿言装了一盒吃食。
青石书院入院小试一考一整天,午饭也是提供的。
但苏遥生怕他吃不好,自个儿又给备一份。
一个小食盒,一层码香糯糯的白米饭,另一层放了三样小菜。
苏遥既怕他吃不饱,又怕吃坏肚子,不敢放凉菜,不敢放油物,又怕绿叶菜放太久不好吃了,最后挑挑拣拣,选了土豆炖牛腩。
配了卤海带结和清炒花菜。
土豆炖牛腩炖了整整一夜,海带结也刚从卤锅捞出;花菜现做的,葱姜蒜花椒下锅,快手小炒。
有荤有素,软嫩好消化,不塞牙不沾牙,下午面试对着先生,也不会张口失仪。
这年头食盒保温效果都不好,苏遥仔细裹上几层绒布,带好梳洗好的阿言,前去书院了。
只是到了青石书院,苏遥才发觉:全场几十个家长,就他给孩子带的是吃食。
第23章 入院小试(一)
青石书院素有“小国子监”之称,书院不负责开蒙,入院要小试。
因此,在此处待考的考生,基本都是十来岁的大孩子。
如今国朝重农重商,苏遥算是个做生意的读书人,有房有地本地户口,身份也够看的。
只是和在座一比,那真是实打实的平头老百姓。
考生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院子,苏遥拎着食盒和阿言一道来时,院内院外已来了不少人。
各式各样的马车在门口排上老长,苏遥一路挤过,门口一学子恭立:“公子有礼,请问考生名姓?”
“苏言。”苏遥拉好阿言,见又有一辆宽敞华贵的马车停在院外。
青年学子翻着名册,手指一点,取出一木牌挂在阿言胸前:“苏言,五十二号。号牌不要丢,待会儿夫子会叫你,考完后也会收回,不要带走。”
见阿言应下,又对苏遥道:“您是苏言的……?”
“是兄长。”苏遥笑道,阿言稍稍一默。
“苏公子,进入院中不要喧哗。考生与带入之物全都要检查……”
青年学子声音不疾不徐,这些规矩在报名时,苏遥便已知道了。
“自叫号起,您就不能见考生了。这个小院供您休息,您若是午间不走,书院也会为您备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