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暗示我属于你感兴趣的那类吗?”希恩琢磨了下话中的意思。
“哼,我说得是你终究会被我厌烦的。”赫莱尔微微昂着下巴,“不要自以为是地强调自己的重要性,或许比起其他人类你更得我的关注,但你的地位还远不上甜品。”
“嗯,我知道了。”希恩点头,“你最近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吗?”
“当然……没有。”赫莱尔险些说出实话,语气坚定,“根本不用细想,问题的答案显然易见。”
“所以,你的答案是现在没有厌烦我,对我感兴趣?”希恩将衣服晒在阳台的晾衣杆上。
“人类!你在胡、胡说什么?!”赫莱尔面色瞬间崩裂了。
“我只是重复了你刚刚说得话。”希恩淡淡说。
“你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收起你的把戏!我是不会被你轻易迷惑的!” 赫莱尔音量立刻提高了不少。
“是吗?对不起,是我理解错了。”希恩服软的很快,嘴角在赫莱尔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他承认自己有些无聊,自从发现恶魔单纯的一面后,就会故意说些意味不明话惹得对方炸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真的太无聊了,有时候会希望被一些嘈杂喧嚣的声音环绕着,阻止他漫无目的的思考还未发生的事。
“赫莱尔。”希恩打断了背后气急败坏地声音。
“干什么!”赫莱尔没好气地问。
“你认为我们为什么会相遇?”希恩转过身,注视着血色的眸子,语气随意地问。
“你问我?不是你用法阵召唤了我吗?”赫莱尔皱起了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很神奇。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却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希恩轻声说,
“人类,你在讽刺我的信徒数量少?”赫莱尔忍不住咬牙,“不如光明神那个老家伙人尽皆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希恩愣了下,叹了口气,“赫莱尔你误会了。”
他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召唤赫莱尔的事充满了巧合。
恰好记录法阵的牛皮书本,恰好提供材料的精灵妻子,恰好一无是处的废物体质,隐约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促使着他和赫莱尔定下契约。
就好像他和恶魔的相遇是蓄意安排的结果。
“那你想说什么?希望你最好能解释清楚。”如果说光明神是赫莱尔的敏感神经,那说光明神的好话就相当于拿针尖戳他的脊骨,“不然的话——”
“赫莱尔,相信我,你会回到曾经的神坛,被无数人信仰追随。”希恩擦肩而过离开宿舍,“作为救命的回报,我会帮你实现这一切。”
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狂妄的保证,玫瑰色的眸子一缩,整个人愣住了。
“真是——,还说帮我实现什么愿望,他到底弄没弄清楚谁才是曾经的神明啊!”赫莱尔撇了下嘴,在心里嘟哝。
一周后的下午,猎鹰会临时列馆。
之前被烧毁的列馆还在维护修建中,现在这座尖顶式的灰墙建筑是玛尔斯殿下以一千金币的价格从学院手里租赁来的,虽然陈设比不上原来豪华,但也配得上猎鹰会在师生眼中高人一等的形象了。
猎鹰会在校的成员们围坐在圆桌前庆贺,没有尊贵无比的皇子殿下,没有爱板着脸的副会长,高年级的学长们拿出了珍藏在宿舍的好酒拉着学弟们谈论光明的前途,几个女孩子自告奋勇去厨房帮忙,将提前准备好的食物端上桌。房间里的气氛轻松愉快,午间的灿烂的阳光照在他们谈笑风声的脸上。
“艾琳学姐。”希恩推开厨房的门,热气裹着烤肉香涌了出来。
“希恩,你怎么过来,不和那群混蛋小子一起喝酒吗?”艾琳低着头,小心地将蓝莓粒排放在圆形馅饼上。
“学姐,其实我不太喜欢喝酒。”希恩说。
“不爱喝酒?该死,不会是那群家伙因为身份排挤你了?”艾琳猛得抬起头,“等着,学姐帮你教训他们。”
“没有。只是我自己想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希恩立刻解释。
“真没有?”艾琳有些不信。
“没有。”希恩有点无奈。
“也是,现在你有殿下护着,他们也不敢因为出身轻视你了。”艾琳皱眉有些犯难,“只是帮忙——,我们正在做饭后甜点,你会做甜点吗?”
“我可以做些体力活,或者在旁边帮忙。”希恩温和说。
“那麻烦你去帮菲奥娜做面饼吧,对了,记得用这个会做的比较好看。”艾琳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根细长的木棍交到了希恩的手里,“喏,去吧,她一个人在那边。”
希恩望向艾琳学姐所指的位置,扎着高马尾的少女站在桌案前,锤打着白软的面团,发出砰砰砰的拍打声,她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动作没有半点女孩子做甜点的优雅精细,倒像是在对着面团发泄抑郁不满的情绪。
“艾琳学姐,让我来帮你。”希恩走到了菲奥娜身边。
“嗯,谢谢,不过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可以搞定。”菲奥娜握着木棒推平桌上的面团。
“你心情不好吗?”希恩观察了一下菲奥娜的动作,接着就有模有样地学着做起了面饼。
菲奥娜紧抿着唇不说话。
“是发生什么了吗?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说说,毕竟我们是同年级的。”
“艾瑞克斯……他要退出猎鹰会了……”菲奥娜低声说。
“是他和你说的吗?”希恩手上动作一滞。
“今天早上我在会长桌上看到了这封信件……”菲安娜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折叠过几次的纸张,递给了希恩,“他想申请退出猎鹰会。”
希恩皱着眉快速浏览了信件的内容。
“我不想他退出,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菲奥娜吸了吸鼻子,“听姐姐说,玛丽夫人自杀了,他现在一定很难过。虽然我也为玛尔斯殿下获胜高兴,但只要想到艾瑞克斯经历的那些,我就高兴不起来了。我们都在这里庆贺,只有他一个人悲伤……我真的很想帮助他。”
“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希恩轻声问。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信上说了,他在忙于玛丽夫人的事。”希恩将信还给菲奥娜,“应该是在穆德森教堂,卡贝德家族的葬礼都在那举行。”
“真的是。”菲奥娜愣了愣,她当时心里太乱,这封信都没有看完,她低着头,面色犹豫,“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些什么,我怕自己的太笨,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好。”
“他现在可能感觉很孤独。你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够了。”希恩低声说,“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嗯,我知道了。”菲奥娜用力点点头,握紧拳头“作为朋友,这种时候就要成为彼此坚强的后盾。希恩,我们一起去找艾瑞克斯吧!”
“我就不去了。”希恩愣了下,摇摇头。
“为什么?你不是艾瑞克斯最好的朋友吗?”有人望了过来,菲奥娜轻咳了一声,小声说,“这是他自己说的,不是我乱编的,而且说了不止一次,我听得都有些嫉妒了。”
“希恩,我知道的,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担心艾瑞克斯,不然也不会劝我。”少女忽然来了干劲,解开了身上的围裙,拽住希恩的手臂往门外走去,“所以走吧,我们一起去。”
希恩站在橡树下等待。
天上巨大的云团遮蔽了太阳的光辉,墓地里阴沉沉的。
如信中所说,他和菲奥娜确实在穆德林教堂找到了艾瑞克斯,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正好赶上了玛丽·维多利亚下葬的日子。这是一场冷清无比的葬礼,除了家属和神甫,唯一站在下方的就是菲奥娜,很不凑巧她今天穿了条白色的丝绸裙子,为了对逝者表示尊重,希恩将自己的黑色校服外套借给她披在身上。
神甫念着祷告,黑发青年站在棺椁的底下,垂着脑袋,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汤姆斯管家神情肃穆地站在青年的身后,陪伴着他直至葬礼结束。
石块墓碑上刻着女人的全名,无论她喜不喜欢,最后她还是被埋葬在了“希恩·卡贝德”的旁边,与她最爱的“诺曼·卡贝德”相隔了一个位置。
秋天的风吹着橡树叶子直颤,有剥落的白色玫瑰花瓣随风而过,坠落泥泞。
像是灵魂消逝前倾诉的终殇。
希恩不恨玛丽·维多利亚,这个女人在他眼里可悲又疯狂,而且在曾经的某一刻,他也有想试着将对方当作真正的母亲来看待。
可惜事事有代价,当承担不起自己的罪孽后,只能用生命来抵付。
【往坩埚里投进多少材料,决定最后重组多少产物。】
没有人能逃过万能的“炼金原则”,尊贵如弗恩殿下,富裕如亨利大公,强大如玛丽夫人……他们都没能跑过的吞噬,贪婪地想要更多、更多的产物,最后自己沦为了坩埚里的材料。
这些前人的失败足够作为借鉴,或许维持现状,老老实实跟着皇子殿下混也很不错。
可是希恩知道自己不会安于现状。
橙红色的暮色笼罩在墓园头戴冠冕的光明神雕像上,乌鸦嘶哑的哀鸣在象征轮回的橡树上响起,希恩看了眼怀表,继续等待。
“希恩,你来了?菲奥娜说你就在教堂外面,我还有点不相信。”黑发青年从橡树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他的声音低沉,透露着无法遮掩的疲惫。
希恩微微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艾瑞克斯会出来找他。
“我出来透会儿气。”艾瑞克斯像是看出他的疑惑,回答说,“虽然没有多少人来,但是还是会担心自己不小心出错。”
“抱歉,我们唐突过来,”希恩说,“因为穿着不太得体,所以没有进去。”
“我知道的,你把校服借给菲奥娜了。”艾瑞克斯语气尽量轻松,不想让两人的谈话太过沉重,“对于她来说那个太大了。”
“菲奥娜,来得很仓促,她很担心你。”
“嗯,我很感谢她。”艾瑞克斯点头,“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这个时候还愿意来看我的,大概算是真正的朋友吧,”他挤出了一点笑,“真好,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不想笑就不要强迫着自己。”希恩收回目光,望向远处错落有致的墓碑。
艾瑞克斯摇摇头:“我也该学着成熟些,不能老是和小孩子一样。以前有家人可以依靠,现在他们不在我身边,我要是再不成长……他们肯定会不放心我的。”
希恩眼帘微垂:“为什么要退出猎鹰会?”
“你知道了?”艾瑞克斯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待在那里不太合适了,于其等玛尔斯殿下开口,我不如自己提出来。”
“你害怕了吗?害怕曾经身边笑脸相迎的人失望,担心他们看重的是你的家族,而不是你。”
“是……”艾瑞克斯无力地承认了,“你知道的,应付这些人很累,故意问你遭遇了什么,嘴上说些同情难过的话,眼神却再重新评判你的价值。”
“但是,我不害怕,希恩。我已经想好了,我会继承爵位,然后像母亲希望的那样,重新让卡贝德这个姓氏披上荣光。”
“决定好了吗?”
“嗯。”艾瑞克斯轻声说,“之前我不愿意继承爵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兄长,现在是母亲的遗愿,这个爵位,我也该承担起来了。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想,如果我早些继承爵位结局会不会改变。”
“不会改变,就算你当时继承爵位,也无法和帝国第一继承人抗衡。”希恩淡淡说,“玛丽夫人依旧会选择保护你,隐瞒一切,向弗恩殿下妥协。”
“你说得对。”艾瑞克斯的手紧紧攥着,“说到底,还是我太弱小了。”
希恩能清晰地感觉到艾瑞克斯心态的转变,渴望力量,渴望强大,这一切都来自于玛丽夫人的死触动了青年内心深处的无能为力。
这样的心理过程他也曾经历过。
无望的挣扎。
这个时候只要指出一条路,无论是通向天堂,还是通向地狱,陷入绝望的人往往都会选择孤注一掷。
“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想投靠玛尔斯殿下——”希恩缓缓开口,他早就考虑好了一切,只要将艾瑞克斯拉进同一阵营,那他就有信心改变赫莱尔所说的命运。
“谢谢你,希恩,但是我不需要。”然而艾瑞克斯拒绝了。
“为什么?”希恩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
“我不想加入任何的阵营,他们都说我母亲是自杀,但我知道,其实她是被逼死的。”
希恩的喉头滚了滚。
“她是权柄争斗中的牺牲品。即使知道这件事和玛尔斯殿下无关,我也不想再卷入其中了。”艾瑞克斯顿了顿说,“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让它更加美好,我不想看见圆满的家庭破碎,也不想其他人经历这样悲惨的事情。希恩,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不自量力?”
“确实。”希恩轻叹了口气。
“就算是……说得稍微委婉些也好啊。”艾瑞克斯的手指摸了摸鼻子。
“不过,历史上许多伟大传奇的事迹都始于一些荒唐的念头。”希恩淡淡说,“虽然几率微乎其微。”
“嗯,我知道。”艾瑞克斯眉头松了下来,嘴角露出一点笑容,“希恩,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