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池用力摇头。
时烨看着温池脸上的泪痕,愣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想替他拭去那些泪痕。
然而时烨的指尖还没碰到温池的脸颊,便被温池想也不想地抬手挥开了。
温池像是觉得不解气,又伸手夺走了时烨手中的毛笔,扬手扔进了不远处的湖水里。
在他动作间,笔尖不小心从时烨的脸颊上划过,留下了一条约摸五厘米长的墨痕,就连时烨的领口上也沾染了不少墨点。
时烨的眼神逐渐凝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温池。
温池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他抬起下巴,毫无畏惧地直视时烨的眼睛。
“你画得很好。”温池哭得眼睛和耳朵都红透了,声音也沙哑得难听,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我不喜欢。”
时烨不语,冷冷地盯着他。
温池闭了闭眼:“你杀了我吧。”
他以为他这样说完,会成功激起时烨的怒火,哪知道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时烨的任何动作。
都说时烨杀人不眨眼,没想到他也有犹的时候。
温池觉得有些好笑,事实上他真的笑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的莽撞还是在笑时烨的犹豫,既然有了赴死的决心,那么很多话都不怕说出来了。
“太子殿下,你说我长得像你的仇人,你才会特意关注我,可我不是你的仇人,你再怎么羞辱我报复我,你那个仇人都不会受到丝毫伤害。”温池嘴角挂着释然的笑,本来很丧气的长相被这么笑衬托得异常柔和,他看向时烨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同情,“你一直把仇恨挂在心上,甚至为了那些仇恨来折磨我这个无辜的人,但你可曾想过,你满心被仇恨占据,指不定你那个仇人此时此刻正在哪个地方潇洒着。”
时烨的眼神越来越冷冽,似乎还夹杂着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猛地上前一步,用力捏住温池的下巴。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温池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这次时烨没有手下留情,也可想而知,以前他捏住温池下巴时的力道有多么温柔。
时烨向来漠然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这么强烈的情绪,他气得直笑:“你以为本宫拿你当做那个人的替身?”
温池强忍疼痛,理直气壮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时烨沉声道:“本宫从未想过把谁当做谁的替身,一切都是你自己在胡思乱想。”
温池道:“若是你从未这么想过,为何要三番五次的羞辱我?我在你这里遭受到的所有折磨,不都是你想报复在那个人身上的吗?”
时烨哑口无言,他怔怔地注视着温池的眼睛,既像是在透过温池看着其他什么东西,又像是被这番话难住了一般。
良久,他都没出声。
温池见状,咬牙一把推开几乎压到他身前的时烨,手忙脚乱地将碎裂的衣裳拉起来勉强蔽体,最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朱公公和一众宫女太监都守在不远处,眼睁睁望着温池越跑越远。
朱公公思虑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跑了过去:“太子殿下……”
时烨忽然挥手,桌上的砚台腾空飞起,直接砸到了朱公公的脑门上。
砚台落下,朱公公的脑门被砸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朱公公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可是他甚至不敢抬手摸一下伤口,犹如一只惊弓之鸟似的当即跪趴在了地上:“太子殿下饶命……”
时烨转过头,眼底全是燃烧的怒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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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池马不停蹄地跑回了竹笛居。
他这时的模样甚是狼狈,不仅衣不蔽体,而且衣服上和胸膛上全是一团团的黑墨,由于刚才哭得厉害,他眼睛的红肿还没消下去。
正在庭院里忙活的若芳和若桃转头瞧见温池,都被吓得大惊失色。
两个小姑娘急忙扔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来。
“温公子你怎么成这样了?谁欺负你了吗?”若芳上下打量了一遍温池,也急红了眼睛。
若桃比若芳冷静很多,目不转睛地盯着温池,等待着温池的回答。
可是温池疲惫不堪,也不想向她们解释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别担心。”温池有气无力地说,“帮我准备一下热水,我想洗个澡。”
若芳和若桃见状,对视了一眼,还是把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两个小姑娘的动作很快,没多久便准备好了洗澡水。
此时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两盏烛火勉强将室内照亮。
温池坐在木桶底部,双手抱着膝盖,整个身体都沉浸在了热水里,只露出脑袋。
水被烧得很烫,却无法驱散温池内心的寒冷。
他想他真的完了。
前面有那么多人的例子摆在眼前,他不觉得他特殊到能让时烨对他一再纵容,就他刚才对待时烨的态度来说,时烨掐死他一百次都不过分。
与其等到时烨来动手,不如他自己了结算了。
第38章 本宫
要在这重权重势的古代活下去真心不容易, 那些人杀人如同踩死蝼蚁一般简单, 甚至不需要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哪怕这次时烨宽宏大量放过了他,也许哪天他一个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 恐怕就头身分离了。
他明明躲过了温家的陷害,躲过了剧情的设计,可惜还是躲不过时烨这个未来暴君。
温池越想越觉得难受, 他气时烨也气自己,一个现代人在古代活得这么窝囊。
他原以为能靠着蝗灾那件事翻身, 可是自打他从皇上那里回来之后, 便没有听见任何风声了, 皇上只是赏了一堆东西来, 除此以外,好像忘记了他这个人的存在一样……
温池的背部抵着木桶边缘,身体缓缓往下滑, 不一会儿,他连身带头的埋进了热水里。
时间流逝得很缓慢。
窒息感却一点一点的爬了上来。
温池感觉到空气慢慢从他胸腔里抽离, 一瞬间仿佛连所有感官都变得遥远起来,他耳边只有晃晃荡荡的水声。
溺毙很不好受,需要一定过程才能死亡。
在这期间,温池脑子里涌出无数个想要站起来的想法, 都被他硬生生地忍下去了。
快了。
他快要解脱了。
温池非常痛苦, 好在他的意识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只能麻木地抱着双腿,等待黑暗完全降临。
他应该是死了……
最后,他这么想着。
哪知道他刚想完,突然间有一只手从天而降,抓住他的头发将他从水里提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感一下子召回了温池所有的意识,他又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脱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温池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这场变故是怎么回事,他本能地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惨白的脸上找不着一丝血色。
过了很久,他才从那阵绝望中挣扎出来。
然后他定睛一看,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温池:“……”
如果他没有产生幻觉的话,此时此刻,尊贵的太子殿下时烨正面无表情地蹲在木桶前,一只手搭在木桶边缘,另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眼神无波无澜地注视着他。
时烨还穿着白天的那身衣裳,脸上那一笔黑墨也未擦净,领口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墨水。
温池神情呆愣地看着时烨身上的“杰作”,都是出自他之手,没想到时烨这么爱干净的人,连衣裳也不换就来了。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良久,温池按捺不住地开口:“你找我有事吗?”
时烨沉默地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像是斟酌了片刻,才扯了下嘴角:“你知道上一个对本宫甩脸色的人下场如何吗?”
温池抿着唇,没吭声。
“那个人被本宫挖出了心脏。”时烨似乎回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嘴角的弧度缓缓压了下去,他眼里覆上了一层寒霜,“本宫要她亲眼看着本宫将她的心脏捏碎,本宫要她死也不能死得太轻松。”
温池哦了一声。
他心想有些人也没对时烨甩脸色,还不是照样死得很难看。
时烨收回了思绪,又恢复到了之前淡然的表情,他对温池说:“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温池道:“我不知道。”
时烨说:“本宫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温池想了想,忽然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问道:“我不要将功补过,我以死谢罪可以吗?”
时烨像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表情里出现一抹明显的错愕。
温池没等时烨反应过来,埋头又扎进了热水里。
结果他刚沉浸进去,时烨又抓住了他的头发,宛若提小鸡仔似的把他从水里提了起来。
温池只感觉水哗啦啦地从耳边流过,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时烨满含愠怒的脸。
“本宫在湖边等你,又来到竹笛居等你,本宫等你如此久,你连一句抱歉也不说一声就罢了,居然还敢在本宫面前寻死觅活,你以为本宫舍不得你死吗?”
即便时烨还带着半脸面具,可他此时的模样依然吓人,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顺着目光溢出来,甚至带有隐隐约约的杀意。
温池被时烨抓着头发,就像那只被时烨拎在手里的小鸡仔,一动也不敢动。
时烨脸色铁青地逼近他,吐出的热气全部洒在他脸上:“你以为死就能解决一切?你以为本宫会让你如此轻易的死掉?本宫告诉你,死不痛苦,痛苦的是死的过程,若是你真想寻死,本宫大可以成全你,让你死个七天七夜。”
温池已然被吓懵了,他甚至开始后悔刚才没能早点死掉。
这一刻,他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怒火中烧的时烨,他相信时烨说到做到,也相信时烨真的有本事让他死个七天七夜。
时烨抓着他头发的手往下滑,来到他的脸颊上,最后捏住他的下巴。
“告诉本宫。”时烨声音喑哑,显然刚才也被气得不轻,“你还想死吗?”
温池浑身都是水,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两边,柔和的烛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白皙的肌肤镀上一层灿黄的暖光。
他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漂亮的杏仁眼被惊恐撑得很大,眼尾泛红,削薄的嘴唇也在轻轻地发着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吓的。
他喘了口气:“你就看在我服侍过你这么多天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吧。”
时烨手上的力道猛收。
温池疼得嘶了一声。
时烨直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为何一定要本宫杀了你?”
温池哆嗦着道:“反正我闯了祸,难逃一死。”
闻言,时烨愣了下。
而温池却是再也压不住由心而发的恐惧,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掉落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
他哭得无声无息,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是通红的眼睛和鼻头出卖了他内心的情绪。
时烨回过神,便瞧见温池咬着嘴唇,拼命压抑着肩膀的颤抖。
“本宫不会杀你。”时烨说完,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松开了温池的下巴,变成了抚摸着他脸颊的手势,“倘若本宫要杀你,如今你已经死了上百次了。”
时烨的拇指从温池的眼角抚过,温热的泪水立即沾湿了他的指尖。
他目光发直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间,他收回手,舔了下指尖的泪水。
很咸。
除了咸便没有其他味道了。
每次温池哭得厉害,他都能瞧见温池的泪水淌进嘴角,他从未哭过,也从未尝过泪水的味道,他以为泪水是无色无味的,没想到这么咸。
时烨压下舌尖的咸味,颇为无奈地叹口气:“你怎么这么爱哭鼻子。”
温池哽咽了一下,正想开口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温公子!”门外传来若芳担忧的声音,“温公子你还好吗?太子殿下来了,正在外厅等着你。”
温池吓了一跳,下意识埋进水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通红眼睛。
他悄悄看向时烨,只见时烨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脸色直接跌到谷底,他整张脸黑得和他身上的黑色衣袍有得一拼。
温池见状,连忙哑着嗓子喊道:“我还没好,你让他再等一下!”
说完这话,温池也品出味了。
他以为时烨是经过了若桃和若芳的允许,光明正大地踏入浴房内,结果若芳压根不知道他进来的事。
敢情这个狗太子还是偷偷摸摸地跑进来看他洗澡!
温池又羞又气,可是他更怂,在时烨说出能让他死个七天七夜的话之后,他顿时连死都不敢了……
门外的若芳良久没有听到动静,犹豫片刻,又敲响了房门。
“温公子?你睡着了吗?若是公子不方便行动的话,奴婢来伺候公子罢。”
自从若芳开始伺候温池以来,从未做过服侍温池穿衣洗澡之类的事,倒不是她和若桃不愿意做,而是温池不适应,每次都不让她和若桃靠近。
然而这次情况特殊,温公子从茶宴上回来后就变得怪怪的,连衣裳都被撕碎了,也不知是否受了伤,而且太子殿下还在外厅等着,容不得他们耽搁。
若芳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咬了咬牙,便要推门而入。
结果她的手刚搭上房门,浴房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