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烨闭眼道:“收拾烂摊子。”
温池哦了一声。
安静之中,他的目光在时烨的腿上徘徊了几圈,终究没忍住开口:“太子殿下,你不坐轮椅吗?”
时烨道:“没带来。”
温池皱起眉,犹豫着说:“可是等会儿你就这样出去的话,岂不是会被那些人知道你双腿已经好了?”
时烨缓缓睁眼,他的眼睛生得极为漂亮,眼窝稍宽,眼尾上挑,眼底一片清冷,好似这世间的任何事都不会使其染上丝毫情绪的色彩。
可惜那些可怖的烧痕依然爬满了他的半张脸……
倘若时烨没有经历五六年前的那场火灾,恐怕这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早就没时锦什么事了。
温池情不自禁地感到惋惜,就在这时,他听见时烨开口:“你希望本宫一直坐在那上面?”
温池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我只是觉得无论太子殿下怎么做都必定有太子殿下的理由,太子殿下隐瞒了这么久,突然被那些人知道真相,岂不是意味着前功尽弃了。”
说话间,温池已经脑补了一出宫斗大戏,失去母亲支持的孤独太子面对受宠的容妃和人气极高的四皇子,不得不伪装残疾来博取皇上的同情。
哪知道这么一伪装就是五六年,纵使他无数次想要站起来,也不得不压制住内心的冲动,继续扮演残疾又病弱的太子……
不对。
这个狗太子一手捏死一个女人,哪里病弱了?
那就是继续扮演残疾又强壮的太子。
温池想到一半,顿时被自个儿想出来的“强壮”二字逗乐了,好在他及时忍住了,只是不断抽搐的嘴角让他忍得有些辛苦。
时烨神情冷淡地看着温池变来变去的表情,说道:“仔细想来,本宫并没有一定要坐在那上面的理由。”
闻言,温池面露疑惑:“那为何太子殿下要……”
时烨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话:“懒得走路。”
温池:“……”
这个狗太子不仅狗,连思想都如此与众不同。
好吧,他承认他就是羡慕嫉妒恨……
想到这里,温池心里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好恨。
他恨他没有穿到时烨身上,或者穿到时锦身上,再不然穿到皇上身上也可。
到达目的地后,时烨果然没有坐轮椅的打算,起身便迈着两条大长腿下了马车。
温池赶紧跟在后面。
这次温池脑袋上没有被罩着头套,他才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应该在晋州郊区,周围尤其荒凉,甚至能看见不远处贫民搭建的棚子以及乱七八糟的农田。
相比较下来,只有眼前这个宅子看上去稍微好一些。
不过这个宅子应该是绑匪们临时抢来的,不仅院落里晾有很多女人和孩子的衣服,而且地上还有很多鸡鸭的粪便没有处理。
难怪之前温池嗅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当然,现在这股味道依然不好闻,许是放置了太久,就像是有毒气体一样刺激着温池的感官世界,连左枝也在踏进来时轻微地皱了皱眉。
唯有时烨喜怒不形于色,眼底没有一点波澜,径直往前走。
温池跟在时烨身后,隐约间嗅到时烨发间残留的香气,顿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悄悄咪咪地往前凑了凑。
好香。
再往前凑了凑。
真的好香。
温池心想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时烨身上这么香。
就在温池准备再往前凑一些时,走在前面的时烨忽然停下脚步。
猝不及防的温池一头撞上去。
温池:“……”
时烨转身,便看见温池做贼心虚地低下头,他道:“闻够了吗?”
温池到底还有些害怕时烨,想也不想就如实回答:“没有。”
说完,他沉默了。
他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时烨朝他跨出一步时,他吓得身体都僵住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勉强迫使自己不往后退,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时烨牵起他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把手放在他的鼻前。
很快,一丝浅淡的香气钻进温池的鼻子里。
温池目光往下落,这才瞧见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缠绕着一缕黑发。
时烨道:“闻这个。”
原来这是时烨的头发……
可是温池完全想不起来他何时取了时烨的头发缠绕在自己手腕上,退一步讲,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时烨的头发。
温池压下心头的疑惑,看了眼手腕上的头发,突然间脸颊有些发烫,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谢、谢太子殿下。”
“不谢。”时烨道,“若是不够,本宫还有个法子。”
说罢,见温池抬头,时烨面无表情道:“本宫帮你把它塞进你的鼻子里,让你闻个够。”
温池:“……”
他脸颊上的红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整个宅子格外寂静,一路走来,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
来到大厅后,才看见刘德和刘善兄弟俩。
那对兄弟俩瞧见时烨的身影,连忙走过来,低头抱拳行礼:“参加太子殿下。”
时烨问:“如何?”
此时的刘德和刘善兄弟俩收敛了身上的痞气,竟然和之前伪装成绑匪时相差巨大,他们看起来都沉默寡言了不少,也显得更为稳重。
刘德回道:“回太子殿下,属下们已经把该处理的人都处理完了,只剩下同温公子一起被绑架来的人质们。”
时烨点了点头,又问:“那个人呢?”
刘德道:“回太子殿下,张衡被属下们暂时关押在一间屋子里。”
时烨声音很冷:“带路。”
刘德和刘善闻言,连忙走在前方带路。
关押张衡的屋子就在大厅旁侧,走几步路便到了,刘德打开门,一股带有浓重血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在场所有人都面不改色,只有温池脸色骤变,猛地转过头干呕了两下。
他赶紧举起手,把缠绕在手腕上的头发放在鼻前嗅了嗅,涌上来的恶心感才消退些许。
第70章 讨要
温池的干呕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本来准备往里走的刘德和刘善同时停下脚步,兄弟俩转头看向温池时,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熟络, 而是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他们的目光在温池眉心停留片刻,随后刘德说道:“若是温公子有所不适, 还是在外头等待吧。”
正好温池也不想进去, 听了刘德的话, 立刻点了点头,往后退出了一米的距离:“那我就不进去了, 我在外面等你们。”
时烨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看的温池, 吩咐了一句:“左枝, 你也留下。”
“是。”
于是温池和左枝一起在门外站着。
左枝不是话多之人,若是温池不说话,她便跟着沉默。
温池百般无聊地看着前方空地上的小鸟飞来飞去。
那些小鸟长得还挺可爱,目测只有巴掌大小, 尖喙和小身体都是粉红色, 头部和尾巴则是黑色,小眼睛亮晶晶,在地上蹦蹦跳跳。
温池感觉它们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左枝注意到了温池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于是开口:“那是椋鸟。”
“粉红椋鸟?”温池想起来了,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种鸟类的信息, 这种鸟类经常大群地聚集在一起, 捕食昆虫, 也吃谷物和小果实,而如今在晋州泛滥的蝗虫也是椋鸟的捕食对象之一。
既然晋州有椋鸟的存在,为何还会闹蝗灾?
“粉红椋鸟?”左枝很浅地笑了笑,“也对,它们的确是粉色的。”
温池问:“晋州的椋鸟多吗?”
左枝道:“曾经很多,如今估计越来越少。”
温池诧异:“为何?”
左枝轻轻摇了摇头:“晋州所处位置偏远,俗话说山高皇帝远,朝廷的手很难伸到这里来,因此对晋州的管辖力度自然不如京城以及京城周边等地,官府不作为,导致民不聊生,难以解决保温问题,只得靠捕猎充饥,而野兔和鸟类是最容易捕猎到的。”
闻言,温池不禁陷入沉思。
光是蝗灾的事就足以让人头疼,然而晋州又存在那么多乱七八杂的问题,要想解决蝗灾,肯定要先把百姓们的温饱问题解决了。
说白了,都是钱不到位……
左枝见温池良久不语,笑着补充道:“这些都是奴婢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也不知真假,温公子听听便是了,不必放在心上。”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才沉默下来。
温池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顿时感到好奇:“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张衡受伤了吗?”刚才屋子里飘出来那么浓郁的血腥味,看来伤得不轻。
左枝的表情略显复杂:“的确受伤了。”
“严重吗?”
四肢都断了,内脏也快碎完了,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能不严重吗?
左枝这么想着,却还是摇头:“不算严重。”
刚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
只见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身雪衣的时烨走出来,墨黑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他面无表情,漆黑的眼里是一片冷然,浑身上下裹挟着浓郁的血气。
刘德和刘善跟在后面,看似神色惊骇,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时烨缓缓走到温池跟前。
温池被时烨身上的血腥味刺激到,连忙往后退,同时又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时烨见状,立刻停下脚步。
他眼神清冷地盯着温池,过了一会儿,把头偏向刘德:“剩下的人质,全杀了。”
“是。”刘德回答完,又想起什么,愣了一下才说,“太子殿下,还有周方的妻妾们……”
时烨的声音平静到没有起伏:“一并杀了。”
“是。”
本来温池以为张衡是被那些绑匪所伤,这会儿听了时烨和刘德的对话,陡然间品过味儿来。
难怪屋子里有那么浓郁的血腥味,难怪时烨从里面出来后也沾染了那么浓郁的血腥味……
所以说时烨不仅杀了张衡,还打算把关在这里的人质们一起杀了,包括那天和他们乘坐一辆马车的五个女人。
根据刘德的话来看,那五个女人应该就是周知府的妻妾吧。
温池不喜欢张衡,尤其是在张衡拿匕首割破他的脖子之后,他不可能再对张衡抱有任何同情心,因此不管张衡受伤还是死亡,他内心都毫无波动。
可是那些人质挺无辜的……
他记得那五个女人在马车上时害怕得身体一直在抖,像是挤在一起取暖的企鹅,看上去可怜极了,并且她们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不过温池想归想,却没有说什么,他默默把头转向了一边。
刘德和刘善正要走,又被时烨喊住了。
兄弟俩不明所以,但是他们都不敢多问,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等待时烨的吩咐。
尽管时烨没有挪动脚步,可是他的目光落在温池身上:“你有异议?”
温池怔愣片刻,才意识到时烨是在和他说话,连忙开口:“我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时烨嗤笑一声,他的嗓音偏低,即便是这样淡笑也很好听,像极了二十一世纪流行的渣男音,“说吧,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或许本宫可以考虑一下。”
温池挣扎了很久,他想他应该习惯这个时代的生存规则,毕竟他也一直在鬼门关上徘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进去了,可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的日子不久,依然不能很快的融入进去。
思前想后,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觉得那些人质都是无辜人,不一定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张欢呢?”时烨忽然说,“张欢也是无辜人吗?”
温池看向时烨,一时间难掩心头的震惊,他没想到时烨竟然知道张欢这个人,看样子连他和张欢之间发生的冲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说的无辜人是周知府的妻妾。”温池低声说,“不包括张欢。”
虽然从客观意义上来讲,张欢的确是被牵连进来的无辜人,但是他不敢也不想在这种情况还为张欢求情。
时烨笑了笑:“温公子当真是善良得很,无论是什么人都愿意伸出援手。”
温池:“……”
他听出了时烨话中有话,可是他听不明白时烨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罢了。”时烨转身吩咐刘德和刘善,“先把他们关在这里,等时锦将其他人救出之后,再把他们放了。”
刘德道:“那张欢呢?”
时烨表情莫测地看了眼刘德:“随你处置。”
刘德和刘善同时心领神会,一齐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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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温池感觉难受,便靠在窗前昏昏欲睡。
然而晋州的道路多是石子,马车行驶时格外颠簸,温池的脑袋在窗前撞来撞去,尽管撞得不疼,却撞得他越来越难受,一阵接着一阵的恶心感直往上涌。
时烨坐在温池对面,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温池很想让时烨戒掉这个唤小狗的手势,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强忍着心头的难受,起身走过去。
结果他刚靠近,时烨忽然伸手在他胸口上点了几下。
温池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感觉眼前光线骤暗,紧接着眼皮一沉,整个人都没了意识。
时烨接过温池发软的身体,动作极为自然地将温池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