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是不是温池的错觉,貌似时烨的体温更低了。
温池犹豫半晌,决定去竹林那边看看——既然时烨从那边过来,那边也许会留下一些线索。
尽管温池心里这么打算着,却还是耐心地等到了晚上。
冬季入夜早,天刚暗,整个山庄便陷入一片沉寂中,就连闹腾了一天的林俞和月桂也早早地回屋歇下了。
温池在其他屋里的床上睡了一个多时辰,等他醒来时,夜已深,他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提着一个灯笼走出屋子。
推开门,便有一阵夹着雪的夜风吹来,吹在脸颊上有些生疼,好在温池早有准备,他紧了紧身上厚重的氅衣,将氅衣后面的连衣帽往头上一盖,低着头快步走进雪地里。
今夜的雪下得格外大,不仅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连屋子后面的汤池也被覆盖得瞧不清往日的形状。
幸好那片竹林就在汤池后面,离得不远,温池只需要埋头往前走便是。
然而这夜风吹得太狠了,温池才走出约莫一半的路程,夜风冷不丁吹破了他手里提着的灯笼,灯笼里的烛火也被吹熄,周遭的朦胧夜色瞬间侵占了温池的全部视线。
幸好温池出门前拿上了火折子,他摸了摸放在袖口的火折子,打算继续往前走,等风势小些后再把灯笼点亮。
银色月光洒下,温池只能勉强看清前方是否有障碍物,不过他多少会些武功,在夜里行走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可这次仍旧没走出多远,他又猛地顿住脚步——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并且那个人正迎着风雪往他这边走来。
温池吓得一个激灵,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已经条件反射性地趴到了雪地里,他尽量让自己和白雪融为一体,右手紧抓灯笼杆子,警惕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道黑影。
不多时,那道黑影便走近了。
还真是一个人。
那个人穿得不比温池轻薄,身上也披着黑色大氅,帽子盖住了他的头,周遭光线昏暗,温池和那人之间还隔着一定距离,温池压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甚至不知道那人的高矮胖瘦。
但是那人怎么会三更半夜的出现这里?
温池的脑袋上简直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还没弄清楚时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又撞上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一时间,温池感觉自己仿佛掉入了一片迷雾里,他的前后左右都是白茫茫的雾,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不明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极了傻子。
那人应该是会些武功,哪怕迎着风和雪也走得不慢,他没有注意到温池的存在,一直往前走,很快便从温池面前经过。
直到那人又往前走出一段路后,温池才猛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人并不是往他这边走来,而是沿着排成一字的院落向北走。
温池趴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远,他挣扎片刻,还是扔下手里的灯笼跟了上去。
跟着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忽然在一面墙前停下来。
温池继续趴在雪地里,偷偷摸摸地探着脑袋朝着那人的方向看。
只见那人驻足张望了一圈,见周围没有异样,才对着墙轻声说了什么,等待少顷,那面墙上的门就被打开了,那人快步走入门内。
温池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趴着等了一会儿,确定那人进去后,便赶紧运作轻功飞到墙前,只见墙上有一扇不太明显的老旧木门,这会儿已被关上。
温池想了想,干脆直接飞过墙头。
哪知道木门的另一侧竟然守着一个小太监,把准备落地的温池吓得魂儿都快从身体里飞出来了,他赶紧转了方向,足尖在墙头狠狠点了一下,最后落在离墙头不远的一处屋檐上。
温池顾不上喘气,赶紧蹲下身隐藏自己的身形。
这一刻,他真是无比庆幸之前被刘德鞭挞着练轻功,尽管当时练得极为艰辛,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却能救他一条性命,他简直不敢想象被那个小太监当场逮住的画面。
不过话说回来——
那扇木门后面怎么会守着一个小太监?难道不久前就是小太监给那人开的门?
温池压下心头的疑惑,运作轻功在屋檐边转了半圈,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跟在另一个小太监身后的那人,那人的黑色大氅上落了不少雪花,他毫不在意,专心跟着领路的小太监走。
走过一条长廊后,小太监在一个屋子的门前停下。
随后,小太监抬手敲了敲门,刻意压低尖细的嗓音:“人来了。”
没等太久,一个打扮朴素的嬷嬷来开门。
小太监立即退至一边,对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人抬脚走进去。
站在门前的嬷嬷谨慎地往外看了两眼,才关上房门,也阻隔了温池往里看的视线。
温池保持着不变的跪趴姿势,他方才都快把脸贴在屋檐上了,还是没能瞧清楚那人的特征,但是就在那个嬷嬷关门的瞬间,他瞧见那人脱下了身上的大氅,里面穿着淡青色的长衣……有点眼熟。
直觉告诉温池,那人可能是熟人。
温池本想等那人从屋里出来,可是转念想到这个可能性,又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冒一下险。
他跳下屋檐,一路上东躲西藏,总算来到那个屋子的窗外。
这里有屋檐的遮挡,夜风稍微温和了一些,可是没有风声作掩护,温池不得不把动作放到最轻最缓,他在窗外吹了许久的风,才在指尖蘸取些许唾液,在窗户纸的最底下戳出一个小洞。
他凑近窗户纸,眯眼往里看。
只见屋里光线透亮,炉子里时不时响起木炭被烧得爆开的声音,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并排站在一侧,低眉颔首,而她们旁边的人,赫然是温池再熟悉不过的——花子藏。
花子藏?
花子藏!
温池震惊得合不拢嘴,呆若木鸡地望着屋里的情形,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捂住嘴巴,避免自己由于太过震惊而发出声音。
可是他想不明白。
他记得花子藏根本没在容妃的受邀名单内,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山庄?明明这个山庄是皇家的私人地盘,若是没有皇室的准许,外人私自入内的话只会沦落到被砍头的下场。
所以花子藏大费周章地在这个时候来到山庄,究竟是为了见谁?
结果温池刚这么想完,就听见屋里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劳烦花公子大老远地跑上一趟,如今以你我的身份,要见上一面实属不易,本宫只能把地点选在这荒山野岭里。”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抹纤细的身影缓缓走进温池的视线范围内,是个身着华服的女人,发间的朱钗在她步伐的摇曳下叮铃作响。
女人踱步至花子藏跟前,客气地笑了笑。
方才只听见女人的声音时,温池就猜到了女人的身份,这会儿终于看清楚了女人的侧脸,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扶在窗下的手猛地紧握成拳。
是容妃……
竟然是容妃……
第104章 你无事
温池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才极为缓慢地开始转起来。
他赶紧定了定神, 随后把耳朵贴在窗户纸上,试图听清楚屋里容妃和花子藏的谈话内容。
可惜容妃把花子藏领到了距离窗户较远的椅榻上, 本来就听不太清楚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更为模糊起来,饶是温池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温池心里有些焦急, 挪开眼睛, 把眼睛凑到小洞前看了看,很快便看到容妃身后的那扇窗户,若是去那儿的话,也许能听见他们的说话声。
这么想着,温池打算直接跃上屋檐飞过去。
哪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冷不丁听见很远的地方响起一道怒斥声:“谁在那里?!”
猝不及防的温池吓得一个激灵,顺着声音扭头看去,就看见几个提着灯笼的人向他跑来。
该死!
温池暗骂一声。
方才看得太认真了,竟然忘记注意周遭的情况。
他顾不了太多,转身就跑。
身后响起那些人的吼声:“站住!给我站住!快来人抓住那个人!”
经过那些人的吆喝, 原本寂静的院落竟不知从哪里窜出十来个身手了得的侍卫,他们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很快将温池包裹在其中。
温池见前后左右的路都被那些人堵死了,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咬了咬牙, 伸手把帽檐拉得更低, 足尖一点, 直接飞上屋檐。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容妃所在的屋子飞出来,黑影落在屋檐的另一端,迅速朝温池逼近的同时,扬手向温池扔出了什么。
温池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急忙扭身避开那个东西,在那个东西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温池看清楚那是一把很小的飞刀,锋利的刀面在盈盈月光下闪烁着刺骨的寒光。
若不是他方才避得及时,只怕飞刀已经扎进他的胸口。
这一刻,温池在这下着雪的夜里惊得满脸冷汗。
他转头看向来人。
果然是花子藏。
没想到花子藏还是个远程射手!
温池突然发现他以前当真被花子藏温厚的外表骗得好惨,他一直以为花子藏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游医,结果对方隐藏得如此之深!
不过眨眼间,花子藏又扔出了四五个飞刀,全被温池避了过去。
温池不知道花子藏的武功高低,加之这里是容妃的地盘,下面围堵着容妃的侍卫,哪怕他分成十个人也不一定能在这里占到便宜。
思虑一瞬,温池不再恋战,转身就跑。
花子藏见状,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
温池运作轻功跑了一段路,随后慢慢察觉到花子藏的轻功并不如他,只是花子藏那些歪门邪道的小手段尤其多,在后面不停地向温池扔东西。
无奈温池后脑勺上没长眼睛,不得不一边往前跑一边转头避开花子藏扔来的东西,同时还要护着脸,避免被花子藏发现他的身份。
如此一来,被分了心的温池跑得越来越慢,眼见快要被花子藏追上。
花子藏似乎摸清楚了温池的状态,竟然没有急着追上来,而是脚步猛地一顿,动作极为迅速地拿出一排飞刀扔向温池。
飞刀在半空中形成一个菱形,破开风和雪,笔直地向温池飞去。
这时的温池已被花子藏的穷追猛打缠得筋疲力竭,他本能地想避开,却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飞刀距离他越来越近……
然而在飞刀碰到他的前一刻,他眼前倏然有片黑影闪过,似有股力道在他腰间揽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居然被一个人打横抱在怀里。
那人的速度比花子藏扔出的飞刀更快,三两下便将花子藏远远甩在了后面。
温池紧紧抱住那人的脖子,他看不清那人沉浸在夜色中的脸,但是他能从那人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时烨!”风声在温池耳边呼呼地刮着,却挡不住他声音里几乎溢出来的惊喜,“你终于醒了!”
“嗯。”时烨很淡地嗯了一声,他抱着温池跃过墙头,在雪地上跑了几步后,直接飞向那片茂密的竹林。
“不对,你走错了。”温池赶忙道,“我们住的地方在那边,这是反方向。”
“没走错,”时烨一边说着一边加快速度,“这会儿回去容易被他们发现,我们需要找个地方暂且避一避。”
温池闻言,认为时烨说的有些道理,便沉默下来,专心搂着时烨的脖子。
等到他们穿过竹林时,时烨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山洞里,时烨走进去,将温池放下来。
山洞很大,遮挡了外头的风和雪,也让风声不再那么刺耳。
温池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往山洞里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走向时烨:“对了,你没事了吧?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温池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道背对着月光的身影微微晃了晃,紧接着直挺挺地往后栽去。
“时烨!”温池的心脏都漏了一拍,他赶紧冲上前抱住时烨,无奈时烨太重,他一时没抱稳,两个人一齐栽到地上。
温池穿得厚,摔在粗粝的石子上,倒不觉得有多疼,可是等他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时烨穿得极薄,身上还穿着他昨日给时烨换上的里衣和里裤。
“时烨!你没事吧?”温池摸了摸时烨的脸和手,凉得吓人,像是在摸冰块一样,他顿时吓出了哭腔,“时烨,你说句话啊。”
时烨的脸被月光照得极白,尽管温池看不清时烨此时此刻的表情,却能清楚感受到时烨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温池赶忙把身上的氅衣脱下来,紧紧裹在时烨身上,而后又嫌不够,他干脆把外袍和马甲一起脱下来,外袍裹在氅衣里面,马甲叠起来枕在时烨头下。
温池脱得只剩里面的薄衣,冰凉的寒气丝丝缕缕地包围了他,冻得他瑟瑟发抖。
饶是这个山洞再隔风雪,可还是时不时的会有几缕夹着雪的夜风从洞外吹进来,吹打在温池身上,温池抖得犹如秋天的落叶,只怕再吹几下,他就要原地升天了。
温池抱着双臂,在山洞里转悠了一圈,发现似乎曾经有人在这个山洞里停留过,山洞里面堆放着不少柴火,可能是有些路人在山上突逢大雪,不得不暂时在山洞里歇息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