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淮全然没有做坏事被当场撞破后该有的惊慌和悔悟,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压低了说道:“这杯子我刚刚喝过,大师你喝不喝?”
“我……”吾念被他靠得有些近的气息乱了一会儿心神,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鬼使神差地喝完了那杯掺了酒的水,只得生硬地岔开了话头,问道:“现下还不到桃花盛开的季节,你从哪儿沽的桃花酒?”
“不是桃花酒。”司淮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摇了摇,“此酒名为‘金风玉露’,用十数种味淡的原料作酿,金秋十月埋进地底,次年桃花盛开的时候再挖出来,将桃花瓣儿捣成汁滤一遍再封坛,就带了一股香甜的桃花味。”
司淮往前又凑近了一点儿,几乎是用气音凑在他耳边低低地道:“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买的,卖我的店家说这酒可以——助情,也不知真假。”
“助情”两个字刻意咬重了音,带着温热的气息短促地从耳边吹过,一抹红晕从耳后根悄悄晕染开。
“祁舟,”吾念不自在地往后躲了躲,“不可!我们等会还要去拜会盛老宗主……”
“还有一段才靠岸呢。”司淮打断他的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压到了船板上,低声道:“再说,我们还没有试过在船上,大师你,不想试试?”
不知是因为司淮的气息离得太近,还是因为刚才喝下去的酒起了效用,吾念只觉得身上忽然燥热了起来,喉结随着咽口水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一圈,手上用力一挣就从桎梏里脱离出来,反手抓紧了司淮的手腕,翻了个身将身上的人压到了底下。
司淮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有这样的举动,唇边的笑意更深,弯弯的眉眼处一点红痣明艳得有几分诱人,吾念心里默默念了两遍“阿弥陀佛”,小心翼翼吻上他眼睑处的红痣。
身下的人并不挣扎,吾念只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将他两只手腕交叠着压在头顶,另一只手轻柔抚上他的脸颊,明明是开春的时节,指间触到的皮肤还是有些冰凉。
修长的手指流连着停在唇角的位置,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流矢的声响,泛着冷光的箭头穿透了船舱的木板没进来大半,不知是什么重物落了水发出一声“噗通”巨响,巨大的浮力带着这条残破的小船不稳地晃了几晃。
两条扬着盛家旗帜的船只一左一右围了过来,船上几名弟子穿着统一的红色木棉纹服饰,手里执着一把弟子佩剑,凝神查看着掉下水里连扑腾都没扑腾一下死尸般浮在水面上的“人”。
一名年长些的弟子站在船头,拔出了手里的剑指着前方的小破船,扬声道:“什么人在里面?在盛家的地界还敢用障眼法玩这些小把戏,还不快滚出来!”
话音刚落,一声不紧不慢的“阿弥陀佛”隔着一道黑帘传了出来。
吾念掀开遮挡的黑布弯腰从船里钻了出去,手里仍维持着拉门帘的姿势,稍稍侧了侧身,将身后阴沉着脸色的司淮让了出来。
盛家的几名弟子见了他们都愣了愣,相互觑了几眼,方才说话的那人才将还指着他们的剑收了回去,方才很足的底气顿时笑了几分,客气地问道:“请问,两位可是吾念大师和司淮公子?”
“正是。”吾念并不讶异他们能认出自己,偏头看了司淮一眼,才合着手施了一礼,信口胡诌道:“我们连日赶路有些疲惫,这才用术法支了个假人来行船,给诸位添麻烦了。”
“啊无事无事!”那人连连摆手,一副自己做错了事的模样赔着笑脸,“原来是赶路来的,你们二位辛苦了才是,快到我们船上来,这船行得快,不肖一刻就能靠岸。其实大师你们入城的时候到盛家的站寮知会一声就会有人去接应你们,犯不着自己划船。”
吾念正要往他那条船上走,听到这句话又停了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听你的意思,你们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倒不知道是今天来。”那名弟子笑得有几分憨态,抬手摸了摸脑袋,道:“从除夕那一阵开始,少宗主就吩咐府里的弟子门生备好二位的住所和用度,还嘱咐若是当值的时候见到你们来了不用通报直接引进来。只是没想到盼了许多日子,今天你们终于来了。”
第90章 番外 上元篇(二)
三木原里四处结着红色的锦绸,扎成了不同形状的大红灯笼挂满了屋檐和树梢,庭院里一左一右立了两盏及人高的走马灯,火光透过薄薄的灯笼纸在地面投出道道剪影,流转错落着,异常喜庆夺目。
据说今日有几位尊贵客人要到访盛家仙府,称病了大半年不见人影的盛老宗主在露台处的观景园设了晚宴,为了不让闲杂人等打扰,才提前命了弟子乘船绕着三木原巡视,免得让不识趣的人扰了宴席的雅兴。
不识趣从水路上岸的两个人正好赶了个巧,仆侍们端着大大小小的食盘正在园子里摆桌,连酒库里藏着的最后十几坛陈酿都在今夜搬了出来。
刚跟着引路的弟子从弯绕的回廊穿出来,吾念就被迎面扑过来的尘一抱了个满怀,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多月没见又长高了一些,抱在怀里沉了不少。
吾念瞥了一眼身侧神色如常的司淮,才把尘一从怀里拉了出来,右手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下,板起脸道:“看来不用跟着我这个师叔东奔西走,你小子的日子过得还挺不错啊,在盛家养得白白胖胖的。”
“还不是怪你不早些来找我!”尘一捂着脑袋退了一步,十分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你走的时候明明说找到了淮公子就回来接我,眼看着年都过了你还没来,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丢下了,心里难过得吃不下饭,锦承他见我心情不好就给我端了许多好吃的,吃着吃着可不就长胖了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事都得赖我?”吾念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也没去追究他嘴里的称呼什么时候从客客气气的“公子”变成了亲切地直呼名字。
“当然赖你!”盛兰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好气地打断了正要接话的尘一,后者见到来人立马没了方才和自家师叔呛声的气焰,低着头乖乖退到了一边。
吾念对他这种“欺软怕硬”的态度投去了一个鄙夷的目光,回身便见盛兰初和东阳彦并肩行来,二人身后几步远跟着两家的弟子,一列红衣一列蓝衣,炽烈的红木棉和清冷的霜雪纹形成了绝美的映衬。
盛兰初见到他们两个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人还没到近前就已经劈头盖脸骂了起来。
“二位的脸面真是比天皇老子都大,我三木原的大门为你们开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想起来转一趟了?我还以为你们两携手同游太过逍遥,干脆找了个深山老林归隐了呢。”
“兰初……”东阳彦用手肘碰了碰她,不出意外地收到了一记白眼。
“还有这小和尚,你们趁早给我领走。”盛兰初脸上还板着怒沉沉的神色,语气却缓和了不少,“看着是个懂事听话的,没想到还挺能闹腾,三天两头的带着盛锦承往外头跑。盛锦承那小子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也不见人影?!”
后一句话显然是问尘一的,吾念倒是没想到他跟盛家公子玩到一块儿之后会这么不安分,轻声“咦”了一声,和司淮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往身后的尘一看了过去。
“我……”尘一没想到几句话下来就变成了盘问自己,支吾着正在回想盛锦承这会儿应该在什么地方,余光正好就瞥见了他从另一道拱门内走了出来。
“我在这儿呢,阿姊。”盛锦承脸上仍是一派谦和的淡笑,见到这边的几人,加快了步子走上前来,一一行过了礼数,才对盛兰初道:“我见宴席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先去父亲那告知一声,免得怠慢了宾客。”
“你倒是考虑得周全。”盛兰初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忍住别过头笑了起来,任着身旁那只宽厚的手掌将自己牵进手心里。
盛锦承十分知趣地没再接话,礼貌地朝司淮和吾念颔了颔首,退开一步侧过身子正要引着他们到亭子处的主席落座,便见方才去催请的老父亲正精神矍铄地朝这边走来。
盛老宗主边上还跟着东阳老宗主和一名品貌清雅的妇人,那妇人同着一袭冰蓝色霜雪霁寒袍,虽然鬓角隐约露出的白丝可以看出年纪,但举手投足间仪态大方,想来应该就是东阳家的宗主夫人。
也难怪盛老宗主今夜要将酒库的陈酿都搬出来摆宴席,盛大小姐的未来公婆亲临三木原拜会,自然是极尊贵的宾客。
“吾念大师,司公子。”盛老宗主客气地朝二人点了一下头,才转向盛兰初责怪道:“隔着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都是个快要成亲的姑娘了,脾气还是这么燥,也不怕惹了平溪的嫌不要你了。”
“他敢!”盛兰初看向东阳彦的眼神里满是威胁,仿佛只要他敢顺着她爹说一个“敢”字就能当场把他撂倒。
“他要是敢我先打断他的腿!”东阳夫人热络地朝盛兰初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执着她的手笑道:“你别听你父亲瞎说,平溪巴不得明天就用八抬大轿把你抬回上清台去,哪里敢不要你。”
“兰初她自小就骄纵跋扈,在整个凤棉城都是打横着走的,东阳夫人可莫要宠坏了她。”
“姑娘可不就是用来宠的。”东阳老宗主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笑着对盛兰初道:“你爹他就是嫌你在盛家讨他烦了,巴不得你赶紧嫁去我们东阳家。姑娘家直爽些才不是什么坏毛病,我和你婆婆都喜欢得紧。”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们夫妇俩。”盛老宗主连连摇了几下头,笑着招呼众人道:“都别站着了,再不入席菜就该凉了,有什么事咱们边吃别说,今天我可是把好酒都端出来了,正好今日吾念大师和司公子也赶上了,没把酒喝完可不许回房歇息。”
“行啊!看看今晚是谁先喝趴下!”东阳老宗主一把攀上了他的手臂,两人互相谦让了几个来回,干脆并肩说笑着一同往前走。
东阳夫人拉上了盛兰初的手就舍不得放开,也一路谈笑着跟了上去,东阳彦跟在母亲和未过门妻子身后多少显得有些局促,不时回过头张望几眼落在后头的几人。
吾念一只手缓缓捻动着佛珠,另一只手垂在身侧,借着僧袍衣袖的遮挡及其自然地拉住了司淮的手,见东阳彦回头来看他们,温和地对他点头笑了一下,却见东阳公子有些不大自在地牵了牵嘴角,僵硬地把头转了回去没再看过来。
司淮没太注意前边的人,借着这会儿落在后边的空当,才向盛锦承问起他姐姐的婚事,道:“先前一直因为兰初要继承盛家的家业才迟迟没有定下婚期,现下看来,已经有了良策了?”
“也不算良策吧,但应该可行。”盛锦承望着前方一红一蓝两道身影,笑着道:“盛家家主之位还是由阿姊继承,她嫁去东阳家之后,就由我来代管盛家的事,每月月初她便回来检视一趟,平日里的大小事宜则修书送往上清台,如此既不会耽误事,还能加深两家的交情。”
“暂且这样试试。”司淮点点头,又问道:“可定好婚期了?”
“订好了,东阳夫人亲自定下的,说下个月初三是黄道吉日。”盛锦承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司淮正色道:“祁舟兄,你当初可是答应过我要喝我阿姊的喜酒的,这趟既然来了,可不许那么快走。你们要是连喜酒都不喝,以后别说三木原了,怕是一踏进江南就会被打出去。”
“好好好,一定喝完喜酒。”司淮虽然不大把他这种威胁放在心上,但还是敷衍地应了几句。
盛锦承说得一本正经,不由得让他记起了第一次来凤棉城时见到盛兰初的那个清晨,彼时的天下着点小雨,那姑娘一袭红衣走来的样子煞是英气,如今流光过隙,红色家服就要换成大红喜服。
而他于街头小巷再次和吾念重逢,才有了此后种种,和往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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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晚宴吃到了深夜才散席,桌上的珍馐佳肴没动几筷子,十几个酒坛子倒是都喝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盛兰初提前吩咐了什么,送吾念和司淮回房的两名弟子将他们送到房门口,此地无银似的交代了一句“三木原只剩下这一间收拾好的客房”,就心照不宣地离开了。
二人都不是酒量差的人,但也并非千杯不醉,碰上两位嗜酒的老宗主,起初还能喝个雅致,到后边干脆就撂了杯子对坛喝,尤其司淮担心着吾念喝不了还替他挡了一坛子,这会儿一路吹着夜风走回来,整个人都飘忽得好似踩在了棉花上。
吾念一手拉过司淮的胳膊绕过后颈搭在肩头,另一只手用力扶住了他的腰侧,十分不雅地抬脚踹开了房门,一进去便感受到了一阵氤氲的水汽,隔间处的屏风后隐约有白色的雾气袅袅腾升。
看来在他们回来之前,已经有仆侍进来准备好了洗澡水。
“洗个澡祛祛寒气?”吾念问完这句话下意识转头去看司淮,两个人靠得近,稍稍一侧脸便贴上了他发烫的脸颊。
司淮的意识还清醒着,奈何手脚酸软得不听自己的使唤,干脆整个人赖在吾念身上,感受到他的脸贴了贴自己,也不睁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任他带着自己往水雾迷蒙的地方走。
吾念将人拉到了墙边让他靠着墙站稳,熟稔地动手替他脱下了外袍和中衣,手指拉上雪白里衣的系带时顿了一下又悻悻然收了回来,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放进了浴桶里让他和衣沐浴,动作轻柔地将身后的长发拢到身前,打上了一点皂角轻轻梳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