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娘子与她丈夫是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好得很。县丞大人从未有过二心。可惜世事总不能尽都顺利,县丞大人有个最大的问题,他愚孝!偏偏他那寡母总是见不得儿媳妇好,但凡儿子儿媳妇表现得和和美美了,她总要闹出些事情来去折腾儿媳妇。
但凡县丞能劝慰他那老娘几句,他娘纵使有再多的不是,到底还是不愿叫儿子为难的,偏偏县丞这人最是愚孝,愚孝得不可救药。很多时候,他明明知道确实是他娘做得不好,但嘴上却从来都是顺着他娘的。如此一来,朱娘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这不,他娘不知道是被谁说动的,竟然把娘家侄女也就是县丞的表妹接来住家里了。这表妹新寡,他娘的意思是叫他纳了表妹做二房,也好叫表妹日后有了依靠。
这天,又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朱娘子几年如一日地站在婆婆身后伺候着。县丞趁着他老娘不注意给了朱娘子一个饱含歉意的眼神。朱娘子只当没看见,手脚利索地往婆婆的碗里夹菜。那道腌萝卜就摆在县丞面前。其实碟子里有两种腌萝卜,虽然看着差不多,但有半碟是颜晋耘做的,另半碟却不是。朱娘子心里有数,给婆婆夹菜时,夹的全都不是颜晋耘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反正这日的晚膳有些油腻,桌上一道红烧肉、一道蘑菇烤鱼、一道白切的鸡,能算得上是素菜的就只有那道腌萝卜。县丞少不得就多吃了些。
县丞娘吃着吃着又开始数落儿媳妇了,从她嘴里说出来,朱娘子就没有一丝好的。县丞自然知道妻子不是那样的人,但在亲娘面前,他就只是听着。哪怕亲娘说得过分了,他也不敢给妻子辩驳,只想着等晚上回了他俩的院子再好好安慰一下妻子。
县丞娘骂完了儿媳妇,便又开始说她那个侄女的好。说着说着,她竟开始抹眼泪了:“……可怜我就碰上了这样的儿媳妇,身边竟是没个贴心的人,若是冬儿能长长久久地伴在我身边,我这老了老了还能享点她的福。”冬儿就是那个侄女的名字。
县丞娘是农户出身,年轻时没少被人在背后骂作泼妇,平时比这更难听的话,她也不是没说过,县丞只要一想到他娘把他养大不容易,就从来没有回过嘴。但在这一刻,县丞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难以抑制的烦躁。啪的一声,县丞竟把筷子摔了。
“娘!这不是要逼儿子去死吗?”县丞的眼睛都急红了,“若是真觉得儿子没叫您享到福,那儿子就是大不孝了。儿子哪还有脸活在世上?不如一根裤腰带吊死吧!”
县丞娘唬住了,急忙辩解:“儿啊,娘不是说你,娘是说你媳妇……”
“我在家的日子,从来见到的都是丽娘对着娘恭谨谦卑、悉心照料,您却总说她不孝,想来她是趁着我不在家时对您不好吧。”县丞已是伤心欲绝了,“为着竹儿和柏儿,我总不能与丽娘和离了,叫孩子没了母亲。索性我辞了县丞的职位,以后日日夜夜都待在家里,都待在娘的面前,那以后丽娘必然日日夜夜都对着娘恭谨谦卑了。”
县丞与朱娘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他们感情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娘了。
县丞的话叫县丞娘又惊又怒、又羞又恼。她啊,其实还真没有想过要把儿媳妇休了。她就是见不得儿子与儿媳妇好,又害怕儿子被儿媳妇笼络去,都有些病态了。她更没有想过要让儿子辞去官职。要知道,儿子成了县丞,这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
“你瞧瞧你说得什么糊涂话!我辛苦将你养大,难不成你在怪我吗?”县丞娘直接哭了起来,“你这没良心的,我为你吃了多少的苦啊,现如今你眼里只有你媳妇……”
这是县丞娘惯用的法子了,一不如意就要哭诉从前。
却不想,这次竟然没用了。县丞忽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他半边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这就把朱娘子和他亲娘吓住了。一巴掌还不够,他左右两只手轮流扇着自己的脸:“娘过得那么苦,都怪儿子没用!老天爷,你就把我这个不孝子收去吧!”
县丞平时最是心疼他娘,但那道腌萝卜却在他心里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往日憋在心里的情绪一旦泄出来了一丝,那就彻底压制不住了。其实颜晋耘的腌萝卜虽有些用处,但真不至于让县丞这样。它就是一个引子。主要还是县丞平时压抑太过。
老实人一旦爆发了,那真是老天爷都拦不住的了。
县丞娘再哭,县丞就再打他自己。她再哭,他再打。很快,县丞娘再也不敢哭了。不光不敢哭,她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唯恐叫儿子疯得更厉害。县丞只觉得身心舒畅,平日里不敢说的话,现在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老天爷啊,我太不孝了,竟叫我娘觉得我靠不住,所以才整日里想着去靠娘家……我不孝啊……”他舅舅那一家人平日里总唆使他娘,他娘这两年越发看丽娘不顺眼,背后都离不开舅娘在搞鬼。
……
县丞家具体出了什么事,颜晋耘不清楚。但是,没过几天,县丞那个新寡的表妹就被送回她自己家去了。县丞舅娘上门讨说法,竟然被县丞娘指着鼻子骂了回去。
朱娘子虽然还不被婆婆待见,但婆婆也不敢磋磨她太过了。因为自那一天后,县丞就彻底放飞自我了。他娘要是无事生非,他就跪在他娘面前,使劲扇自己巴掌。
县丞娘纵有再多的不是,却是真心心疼儿子的,这就被治住了。
继夏家之后,颜晋耘又成功发展出了朱娘子这一条人脉。
颜晋耘立时信心大增。他一直不能确定当年陷害公良一家的人现在是不是还在盯着他,毕竟那把原身打死的虎头还没被抓住。此时,敌人强而他太弱,所以他不打算在明面上发展人脉。但是,他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便想到了要走“夫人路线”。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既不能去学厨,也不能去当官做宰,很多男人往往都瞧女人不起。但颜晋耘不会如此。他非常清楚,女性并不比男性差。哪怕这个时代对她们不利,世道给她们戴上了无数的枷锁,但颜晋耘依然很看好夫人们的能力。
只要给她们一样趁手的“武器”,她们必能翻天覆地。
颜晋耘颇觉欣慰,忍不住想到,我这边一切顺利,不知道巫慎那边怎么样。
被颜晋耘惦记着的巫慎正混在一群少年中,端着一碗汤慢慢地喝着。他承认这汤挺好喝的,肯定合颜晋耘的口味,但也就是这样了。一个又凶又怪的老头子正严厉地盯着这帮少年。待到汤喝完了,他叫少年们一一回答都从这碗汤中感悟到了什么。
有少年说,从这汤中感悟到了期待。有少年说,从这汤中感悟到了思念。很快就轮到巫慎了。这个感悟吧,真的要看天赋。就好比在其他世界里,同样是一道糖醋排骨,有人吃了就只是单纯觉得好吃,有人吃了却能说出这里头用了几分糖几分醋。
感悟也是一样的。这碗汤的功效是能让人在品尝美味的同时感到快乐。有人就只能感悟到开心,有人却能品出这开心中还夹带着一丝思念。巫慎连前者都不如。他就只是觉得好吃。在他之前回答的那些少年,他特别佩服他们,吃个东西还能想出这么多,有五个说感悟到了思念,有三个说感悟到了期待,还有两个说感悟到了骄傲。
巫慎便答:“这汤里有十分开心,化为五分思念,三分期待,还有两分骄傲。”
老头子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脸上露出了激动的表情。这汤名春喜汤,原是一位娘子思念她丈夫所做。她丈夫远游去了,这汤里便有五分思念。又即将归来,因此有三分期待。她丈夫曾在书信中说这次远游颇有所得,因此她心里还有两分的骄傲。
天才啊!这孩子是个天才!
迎着老人那仿佛是看旷世奇才的眼神,巫慎缓缓地用意念打出了一个问号。
这样都能……对?
第42章 在美食文里神转折。
在甜水镇这一片地方, 当颜晋耘顺利搭上夏家和县丞家之后,他的人身安全基本就有了保障。他暂时没打算离开,既然生活安定下来了, 他就开始专注提升自己的厨艺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能够做一些普通的家常菜了,但是他总不能靠着“清炒小油菜”、“素炒萝卜丝”这种再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去成为名厨吧?因此他还得努力提升厨艺。
刀功这一块, 因为颜晋耘现在不缺钱了, 所以供他练习刀法的原材料越来越多了。也不光是练习“切”这一种刀法,还有片、剁、劈、拍、剞等等。其中, 光切这一刀法又可以被分成直切、推切、拉切、锯切、铡切、滚切等等, 里头有不少可说道的。
幸好颜晋耘在以前的任务中以各种花样玩过刀, 所以刀功比一般人更快上手。
除了刀功之外,还有勺功和面点两大基本功。这面点吧,颜晋耘打算暂时放一放, 只想先把勺功练出来。勺功说白了就是颠勺,翻锅的次数和角度直接决定了食物的味型,不同的菜需要不同的颠勺技巧。这个勺功啊, 那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的。
公良家不曾落败时,原身那身量还没有彻底长起来, 一只手根本抬不动那些大大小小的锅, 再加上原身父亲特别宠这个儿子,见儿子吃不了苦, 就把练习基本功这事往后推了,因此原身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练过勺功。等到家族落败, 原身倒是咬着牙能吃苦了, 可原身父亲两只手的手筋都被挑断了,再也做不好颠勺的动作,无法给原身演示, 勺功竟也没练好。不过,原身其实也很勤勉了,一直很努力在练习刀功。
颜晋耘在屋子里找了找,除开炖锅等不提,光是炒锅,就找出了大大小小共十一个不同的锅,其中最大的两个锅是嵌在土灶里的,这两个锅没法颠,剩下九个锅都各有各的优点、各有各的用处、各有各的颠法。他拿着空锅试了试,结果发现自己手臂力量不够,只能拿起前面五个,还有四个比较大的,他竟然光拎起来都觉得吃力。
生活真是无处不艰辛呐!
颜晋耘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决定先把肌肉练出来。
因为颜晋耘无法从食物中得到情感补充,因此他需要一个“试菜人”。他就想到孙二了。别管这傻大个的性格是不是有点过于憨直了,他的人品是值得信任的。再加上孙家帮了颜晋耘很多,颜晋耘便也想回馈一二。他就对孙家人说,想收孙二为徒弟。
“暂时只是记名的徒弟,不是正式的。”颜晋耘把某些话说在了前头,“公良家的菜谱不能轻易外传,得等孙二哥通过了考验才能被正式收为徒弟。”公良家那本祖传的菜谱,原身脑子里只记了三分之一,因着此时的人对传承的看重,颜晋耘当然不好随随便便替公良家收徒。但是,颜晋耘的脑子里还有无数的菜谱,这都是可以传的。
对于孙铁犁这样的普通农户来说,颜晋耘愿意收孙二为徒就已经是大喜了。孙铁犁很想立刻就答应下来,但回头看了眼自家儿子那蠢兮兮的脸,他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向荣啊,你能想到我家这个蠢小子,叔真是谢谢你了。只是厨艺这东西是要看天赋的,他……”万一孙二学到最后什么都没学出来,不是堕了公良的名声吗!
颜晋耘笑着说:“其实呢,叫孙二哥跟着我,我也不敢保证他日后能学成什么样子。但是,我可以说,只要孙二哥勤学苦练,该练的基本功都老老实实练起来,那他日后在县里开个小食铺是没有问题的。我啊,主要也是看重了孙二哥的勤勉可靠。”
孙铁犁大喜,连忙替孙二应下了这事。他冲着儿子说:“听见没有!向荣愿意收你为徒都是因为你勤快。日后向荣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要不然我打断你两条腿!”
孙二本人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老天爷啊,他也能去学厨吗?!
孙铁犁踢了孙二一脚,孙二难得机灵了两分,连忙走到颜晋耘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着颜晋耘跪下了,只听砰的一声,用力磕了个头。颜晋耘拦都拦不住。
颜晋耘哭笑不得地说:“拜师流程不是这样的,你先起来。”
“可是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孙二喃喃地说。
孙家特别重视这个拜师礼。在酒楼里当跑堂的孙大听说这件事后特意捎了两壶酒回来,一壶上标着红签子,一壶上标着蓝签子。两壶酒都是他们店里的师傅酿的。红签子这壶是老师傅酿的,蓝签子这壶是老师傅儿子酿的。他们一家是世代酿酒的。
孙大的意思是,红签子这壶添在拜师礼里头给颜晋耘送去。老师傅酿了一辈子酒,酿酒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了。这酒自然是极好的。这一小壶酒啊,要不是孙大机缘巧合帮过那位老师傅的忙,老师傅送了这一壶当谢礼,凭着孙大的工钱根本买不起。至于蓝签子的那壶,就供他们自己一家人喝,遇到这样的大喜事总要喝点酒庆祝嘛!
但是,蓝签子这壶虽然比不上红签子那壶,却也是极好的酒了。孙铁犁和他妻子正愁拜师礼太轻,这样的好酒当然都要给颜晋耘送去啊,凑成一对不是更好看吗。
两壶酒并一些肉蔬果面就都被送到了颜晋耘这里。
颜晋耘没有拒绝,笑着接了。他很清楚,对于这时的人来说,必须按照全套拜师礼走一遍,要不然就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不重视自己的徒弟,孙家就该诚惶诚恐了。
却不想,这两壶酒竟然叫颜晋耘彻底弄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