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涯九理了理袖口和腰带,而后理了理几缕被打湿后沾在脸上的银发。他脸上半点血色不存,苍白的几近透明,连唇色都是一样的惨白,在随意披散的银发衬托下,越发显出一种命不久矣的虚弱。
他边向殿外走,边借着小徒弟体内他的精血,感受了番小徒弟现在的状态。
由他的精血形成的联系很微弱,能感知到的东西也很模糊,不过两人距离近,纵使模糊不清也够用了。
梅涯九感知到小徒弟在乖乖修炼,岛上这会再没其他人在,他便也没必要掐诀掩饰自己的状态,可以省下些许力气。
往日每次十五过后,他总得强撑着掐个幻术掩饰住自己的真实状态。
谁让梅涯九要面子,宁可多累点,也不想自己虚弱的样子被小徒弟看见,丢人不说,还会影响他在小徒弟心中的高大形象。
梅涯九缓步走到殿外的一棵梅花树下,而后闭目靠坐在粗糙的树干上,他左手置于腹部,左腿随意放平,右腿随意屈起,右手搭在右膝上,手指时而敲两下膝盖。
几瓣艳丽的红色花瓣落在他银白的发间上,他摘下头上的一片花瓣,置于鼻间轻轻嗅闻。
梅涯九嗅着梅花淡雅的香气,他什么也没想,完全放松自己的心神,静静感受大自然的每一处,舒缓紧绷了一天的神经。
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轻越动听,花瓣和树叶打着旋落下,或是飞向远方。远方还有虫鸣鸟叫,为这寂静枯燥的地方添上一分生机。
梅涯九听着传入耳内的所有声音,依着声音在脑内勾画出相应的画面。
他眉目舒展,神情惬意,时不时还摸出一个橘子连皮一起吃。
这便是他的放松方式之一。
只是渐渐的梅涯九皱起了眉,四周原本和谐的声响也发生了变化。
不论是风吹树叶发出的声响,还是虫鸣鸟叫都一同声音大变,变的响彻云霄,嗡嗡声、沙沙声和鸟叫的嘎嘎声混做一团,吵的不堪入耳。
除了声音大而吵外,这声音还仿佛一个人的窃窃私语,就好像这世间自然里所有的声音都成了一个人的唇舌。具体说了些什么虽不知,但这声音里透出的情绪清楚又复杂,担忧与焦虑、安慰与催促,不一而足。
梅涯九阴沉着脸睁开眼,原本晴朗的天空昏暗了下来,太阳仍高悬着,但也莫名变暗了几分。
树木的枝叶,花草的朝向,不论原先是何模样,都在声音变大的同时朝向梅涯九。并且树也好,花草也好,所有的植物都无风自动着,不是单纯的摆动,任谁都能从中看出它们对梅涯九的担忧与关怀。
这一刻,万物都好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影响,似人一般有了自己的情绪。
好端端的休息就这么被人搅和了,梅涯九神色变的阴冷,漆黑的双眸里也染上了戾气。
他沉着脸,冷声道:“吵死了,滚!”
话音一落,所有声音都在同一时间消失。
万籁俱静中,不论是天上流动的云,还是地上薄翅震动的虫,天上天下万事万物都在同一刻静止。
诡异的静止中,愣是透出几分诡异的委屈。
梅涯九眉头拧起,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赶紧滚,不管你说多少次都不可能。”
无形的力量这才以梅涯九为圆心,不甘的逐步褪去,万物也随之恢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唉…昨天意外被压去医院了,没想到耗了一下午,我也是真恐医院orz
第149章 天下第一(十九)
这能影响天地的莫名意识退走后, 梅涯九也没了继续放松的心情。他人虽听不懂天地传达的信息,他却是懂的,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
每次被他拒绝后, 过上一段时间又要来问问, 没完没了的, 跟听不懂人话似的。惹得梅涯九心下不耐, 没了好脾气,态度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他起身拍掉衣服上沾的草屑花瓣, 在梅花林里转了一圈,加固了几处林中阵法的阵眼。之后他又在小徒弟的修炼室外设了个警戒阵法,没其他大用, 只是专门用来在小徒弟出关时及时提醒他。
准备完全以后,梅涯九也进了自己的修炼室, 开始为期不知多久的闭关。
同棠明辉为精进修为的闭死关不同, 他更多的是为了养伤,还留分心神在外,以应对有可能的突发事件, 也随时可以中断闭关, 不受影响。
山中无甲子,一晃数十年而过。
棠明辉在物我两忘之中一点一滴炼化了经脉中的积存的灵力, 他不断压缩凝实自己逐渐壮大的力量。
完全炼化了灵力以后, 他终于也彻底压制不住这股力量, 一鼓作气向瓶颈, 向新的境界发起冲锋。
他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 每破一个新的境界,就有一股新生的力帮助继续破镜。
突破瓶颈的脆响不停,他势如破竹, 从金丹后期到金丹巅峰,再到元婴初期、元婴中期、元婴后期……最后抵达元婴巅峰!
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破镜之势一路不停,直至冲击化神失败,失了后劲的这股力量才不甘停下。
棠明辉一直紧闭的双眼也终于得以睁开,一道精光自他清澈的黑眸中掠过,随后隐没不见。
他站起身伸展双臂舒展身体,就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豆声响起。他拍了拍同样略僵硬的脸庞,又好好活动了番手脚,之后就见袖口和裤脚都短了几分。
棠明辉喜滋滋笑开,这番闭关结束他的个头又长高了些许。
不过也只是高兴了一下,他就受不了身上的污秽了。原本的白袍这会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上面除了干透的血渍以外,还沾染了进阶以后身体排出的污黑杂质,整件衣服被糟蹋的不忍直视。
导致即使有超常完成任务的喜悦,棠明辉也顾不上先去见师尊,他着急忙慌地跑出修炼室沐浴更衣,急着将自己拾掇干净,这副邋遢样子可不能叫师尊看见。
他一出关就触动了门口的阵法,梅涯九也随之在自己的修炼室内睁开眼,他同棠明辉想到了一块去。即使身上不见脏乱,他也选择了沐浴更衣,打理好形象后才慢条斯理地去寻小徒弟。
棠明辉动作比他要慢,梅涯九来敲门时,他才堪堪系好衣带。他又惊又喜的连忙应了一声后,梅涯九毫不见外的自己打开了房门,就见小徒弟头发上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湿气。
梅涯九迈步进入房内将小徒弟打量了个遍,个头高了,修为也比预计进步大,其他地方倒是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
黑眸依然澄澈见底,望向他时内里满满当当的全是他的身影。梅涯九不自觉抬手轻轻摩挲他的眼角,拨弄他长而密的眼睫,更迷人的还是这双眼里同样毫不掩饰的喜爱。
棠明辉被他弄的有点痒,不自觉眯起眼,用刚沐浴完白里透粉的脸颊在师尊手心里蹭了蹭,像只亲人的小动物一样,边蹭边黏糊糊地叫梅涯九,那声音能甜到腻歪,比这世界上任何糖都要甜。
许久未见,他着实想念师尊想念的厉害,便不自觉的粘人,亲昵的行为无不透漏着他对师尊的喜爱亲近以及想念。
“乖孩子,做得好,修为进步很大。”梅涯九夸了小徒弟一句,他面色柔和,只要在小徒弟面前他就自然而然发自肺腑地感到轻松与愉悦,这是小徒弟独一无二的特殊之处,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具备,也不能与之相比的。
他身心放松,眼角眉梢也都有着如醇厚美酒般的醉人温柔,内里还藏着一点骄傲,这份骄傲因小徒弟的优秀而来。
不足百年便离化神只有一步之遥,实在世所罕见。
棠明辉被夸得不好意思,他傻笑两声,而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梅涯九,盯着师尊的薄唇目光灼热,“那师尊不给我个奖励吗?”
他还记着闭关前发生的事,心心念念想讨个吻。
“奖励吗,我想想……”梅涯九边思忖着,想起小徒弟头发还湿着便将手移到他的发顶,灵力涌动,一下子将他还湿着的长发烘干,“怎么不将头发弄干?湿着不难受?”
他话里虽带着不赞同和一点责备,但语气并不重。棠明辉一点不怕他,闻言摸摸已经干了的头发,不好意思道:“不小心忘记了。”
不过随即他又挺起胸膛,笑嘻嘻的撒娇:“不过也没关系,这不有师尊在嘛。”
梅涯九顿了顿,屈指一弹他的眉心,好笑地看着小徒弟捂住被弹的地方,故作委屈地看着他。
他微摇头,磁性的好听嗓音里也含着一点笑意:“奖励吗……许你第二次出岛,而且是独自不限时间的外出,这样可好?”
“唉——”棠明辉拉长了嗓音,小脸皱成一团,摆明了对这个奖励不太满意。
能出去玩是很好,但自己一个人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再加上他现在还有其他更想要的东西,这个奖励他就实在看不上了。
棠明辉眨着水汪汪的黑眸,视线在梅涯九唇上绕了好几圈,他欲言又止,想暗示又不知该如何暗示。
他总感觉自己其实可以大大方方直接说,或是直接亲上去,但又感觉有哪里不对。
棠明辉绞尽脑汁想了想,好像是身份不对?感觉师徒不可以。
而且他模模糊糊知道那处的吻是特殊的,是特别特别亲密的只能对一个人做的行为,不能乱来。他和师尊之间还缺了点什么,偏偏缺什么他一时半会想不起。
棠明辉纠结地揪了揪头发,他急的心里团团转,吭哧吭哧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奖励换一个好不好呀?”
软乎乎的声音,渴望而不自知撒娇祈求的目光,更别说他长大以后长开的五官如同被精雕细琢过一般,精致漂亮的夺目逼人,没人面对这样的他能不缴械投降,梅涯九也是如此。
他心软的一塌糊涂,同时也无比享受小徒弟依赖渴望的目光,这让梅涯九不禁有点心虚,真心开始琢磨给小徒弟什么奖励好。
出岛一事不管有没有奖励,梅涯九都会要小徒弟出岛历练。
如今小徒弟修为有了,就差多多历练,经历生死间的厮杀,将斗战水平也提上去。
要知道修为和战力是两码事,修为高的打不过修为低的和修为低的越阶击杀修为高的,全都经常发生。
若非有劫难在小徒弟头顶压着,他自身又无法确保一定不会出差错,而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梅涯九也不想就这么放小徒弟出去历练。
但想提升战力,唯有战斗一途。而且唯有小徒弟自身实力强悍,方能无惧任何劫难。
所以无论梅涯九心里有多不愿,也只有放手,让雏鹰自己翱翔。
不过在那之前,梅涯九想他确实可以送小徒弟一份特殊的礼物。
梅涯九捏了捏小徒弟的后颈,他垂下眼,声音也低了几分:“奖励……在你身上留下我的标记可好?”
他不确定小徒弟是否愿意接受,毕竟这着实有些离经叛道了。
刺青印记这东西在当下大多都代表奴印、罪印等等,要么显示印记加身的这人低人一等,要么代表该人犯下过大错等等。总而言之在大多人印象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使梅涯九没有那个意思,若被他人看到总难免误解。
梅涯九见小徒弟瞪圆了眼,愣愣看着他,不禁心下一沉,果然还是不愿吗?
但他却克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涌出的渴望,他渴望在明面上,在小徒弟知晓的情况下,在他身上留下象征着自己的特殊标记。就像兽类通过舔舐、抓痕之类的方式圈地盘,宣示自己的所有权,并以此警告其他同类。
这份渴望烧的他口干舌燥,深邃幽暗的黑眸深处也燃起了一簇火焰,这火愈燃愈烈,原本只是灵光一闪的主意,现下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的愿望。
梅涯九拈了下手指,开始思考该怎么说服小徒弟。
但不待他开口,棠明辉就先扑了上来,他抓住梅涯九的衣襟,眨着湿漉漉的双眼猛点头,迫不及待道:“好呀好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梅涯九这个主意便全身心的雀跃了起来,由衷的喜悦到亢奋,连身体都情不自禁的颤栗,让他不得不依靠住师尊才能站稳。还有淡淡的怀念在心尖上涌出,叫他一双明亮的黑眸变的湿润,心下不仅没有半点抗拒,还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达成。
这下轮到梅涯九愣住,即使他也同样迫不及待,还是把标记这事又详细讲了一遍,反复确定道:“如此你也当真愿意?”
棠明辉重重点头,他声音清脆,咬字清楚:“愿意!”
他知道师尊没有那些意思,刺青不为折辱,倒不如说更像是——爱的象征,感情深厚的象征。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是打从心底如此认为的。
而且他模糊记得,标记也是很亲密很亲密的两人之间才会做,并且完成以后两人再也不会分开。
棠明辉喜滋滋将脑袋埋在梅涯九怀里蹭了蹭,他唇角高高翘着,开心怎么也止不住。
梅涯九朗笑一声,是少见的真正开怀大笑,没什么比小徒弟这样的反应更能让他开心的了。
他又捏捏小徒弟的后颈,笑道:“去床上躺下,把上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是上个世界的残留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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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回复下,谢谢大家关心,就是手腕出了点小毛病,不太严重。
感谢在2020-06-10 20:43:22~2020-06-11 20:2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