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千丈目光变的幽深,这座大殿就是他的目标,他要寻的人就在其中。
他记下位置,随后寻了一处安全僻静的地方进阶。他是半步渡劫的修为,在此境停留已久,仇千丈本早就能够步入渡劫期,但为了积累的更加雄厚,在渡劫期也能远胜旁人,而一直压抑着修为没有进阶。
但现在他已有仇人的确切踪迹,多年心愿终于可以了结,他再等不得片刻。
他要以最好的状态,最强的实力杀敌去!
进阶加巩固境界花了一些时间,仇千丈再睁开眼时精光绽放,他并未刻意做些什么,只是目光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机就将他身前所有大树拦腰斩断,好好的一片森林登时没了一半,只剩下光秃秃的截面光滑的树墩。
仇千丈没有多看一眼,他起身后半点不停留,直接向海外疾驰而去。
赶往目的地的路上,他心怦然,血沸腾,一想到大仇即将得报他就激动的冷静不下来!
实在是报仇一事他想了太久,也念了太久了。
如果说棠明辉是梅涯九的偏执所在,那复仇便是仇千丈的偏执所在。
复仇一事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了他生命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不,不止如此,更准确的说他就是为复仇而生。
亲手杀死仇人,让凶手为父母赔命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也是他活着的意义,更是他人生里唯一的目标。
仇千丈心中有恨,除此以外,他一无所有。
——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是如此。
他为复仇隐姓埋名加入人族里的大宗门,学习如何对付人类的同时打听仇人的消息,一个地方没了利用价值就诈死离开,换另一个宗门加入,如此辗转反复。
他是独来独往的孤狼,无亲亦无友,背负着血仇在尘世里踽踽独行。
他知道他的仇人极其强大,他为提升修为不择手段,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斩杀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事物。
仇千丈心坚如磐石,他不会允许任何东西阻拦他复仇的脚步。
但这条孤独的道路中间却出了一点小岔子,无亲无友的孤狼认识了一个朋友。
他认识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或许是因为他和他的父母十分相似,又或许是因为他是他憧憬羡慕的对象,不论原因到底为何,仇千丈都认了这个朋友。
必须要承认他喜欢和棠明辉相处,和棠明辉游历的短短一段时间是仇千丈五百年来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日子。
一想到友人,仇千丈就止不住发笑,心中快活,脸上便笑容满面。
回想起和友人相处的时光,他心里就暖洋洋的,像浸泡在温泉中一般舒适。
他唯一的好友啊……
复仇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不想将友人牵扯进来,但待得一切结束,他想再和好友一起喝酒,一起聊天大笑,一起游历四方。
手刃仇人以后他身上再无包袱,他可以陪好友去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他将像好友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也终于可以成为父母所希冀的人。
到那时,又该是何等的快活?
过去仇千丈没想过报完仇以后要做些什么,他也不在意这点小事。
他的人生里只有报仇,他早做好了和仇人同归于尽的打算,未来也就不再他的规划之中。
但现在不同了,一无所有之人有了新的希冀,有了新的愿望,仇千丈的人生终于不再只有复仇。
美好的未来在仇千丈眼前徐徐铺展开来,他飞行的速度更快了几分,全身上下写满了迫不及待。
他想快点再快点,他想以最快的速度结束绵延了五百年之久的仇恨,而后——去寻他那好友,开启崭新的人生。
怀着对未来的希冀和大仇即将得报的痛快,仇千丈顺利找到了镜中的岛屿。岛上只布置了简单的迷阵,这难不倒仇千丈,林间的妖兽更是弱小的不值一提。
直到逼近雪山上的梅花林,仇千丈前进的速度才稍稍被拖慢了下来。此处春光明媚、碧空如洗,皑皑白雪上反射着太阳的金光,微风拂面,扑簌簌的梅花瓣随风落下树枝,紧接着红艳艳的花瓣又被风席卷着飞上天空,端的是漂亮怡人的美景。
但这美景下却暗藏杀机,梅花林中布置了重重阵法,有迷阵、有困阵更有杀阵,可谓处处陷阱,处处危险。
仇千丈若有所思地打量眼前的梅花林,这也是仇人洞府的最后一重防御,林后就是仇人所在。
林中阵法精妙,环环相扣,仇千丈对阵法并非特别擅长,他看的出此处有阵法存在,但想不出无声无息的破解之法。
不过想不出也无妨,仇千丈握住背后重剑,他本也不需悄无声息地潜入。
不懂破解之法也无妨,一力降十回便是!
仇千丈抽出重剑,直接将四周的阵法强势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阵法破灭的轰隆巨响中,仇千丈迈步向前,大大方方地昭示自己来了。
他也不担心梅涯九闻声逃走,据他了解梅涯九是个十足高傲之人,必然会正面应战。
而他,也会堂堂正正的从正面将人彻彻底底的击溃!
梅花林的阵法被大肆破坏,明显的来者不善,棠明辉自有所感,他在沉睡的师尊身边布下种种防御手段,而后抄起剑向外走去。
师尊正到关键时刻,不能移动,不能被打扰,也毫无自保之力,他必须保护好师尊才行。
棠明辉抿紧唇,他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能破坏林中阵法的人必然实力非凡,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保护好师尊,不让任何人在这个时候打扰到师尊。
他眸中坚定之色愈深,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很快隐匿身形来到了梅林附近,能隐约看见林中之人。
“咦……”人影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熟悉,棠明辉本来凝重的神色松动了下来,转作大喜之色。
来者是友非敌,实是天大的喜事,棠明辉放松了下来,紧接着被故人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他没多想直接显出了身形,只当仇千丈之举是有什么误会。
仇千丈前进的步伐忽地停住,他耳尖微微一动,黑眸里掠过一道暗芒,终于来了吗。
他望向来人,瞳孔骤缩。
满面喜色的俊美青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之前还想着的友!人!
为什么……棠明辉会在这儿?
仇千丈口舌干涩,瞬息间只觉得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脑海中,炸的他头脑发懵,炸的他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能凭身体本能行事。
——没有人能阻止他复仇。
仇千丈看到自己握紧重剑,直指神情变得茫然的俊美青年。
他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发问:“梅涯九……和你是什么关系?”
提问,是他心中仍存了一份微小的希冀和三分侥幸。
希望友人和他的仇人无关,希望友人不是他复仇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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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天下第一(五十二)
这话问的有点奇怪, 被好友用剑指着也很奇怪,不过棠明辉没放心上,交心好友, 他压根想不到其他不好的地方去。
不过他倒是想起了自己此前确实一直没直言过师尊的姓名, 只以师尊代称。
棠明辉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坦荡, 他直言道:“是我师尊呀。”
说完, 他面上小小勾起一个笑容,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但又止不住开心,止不住想笑。他面上有光,喜悦之光, 像是得了什么好东西的小孩迫不及待想将快乐一起分享给小伙伴一样,手舞足蹈地道:“不过现在不仅是师尊了, 他还是我的心悦之人, 我相伴一生的道侣。来的正好,我正想请你吃喜酒,将你们介绍给彼此认识呢。”
一个是此生挚爱, 一个是至交好友, 不论是梅涯九还是仇千丈都是棠明辉的重要之人,在意之人, 他当然想将他们介绍给彼此, 若能友好相处当然再好不过。
这边棠明辉喜笑颜开, 仇千丈却是大脑嗡嗡作响。
字字锥心, 句句皆是锥心之言, 化作最锋利的刀子将他一颗鲜活跳动的心扎的鲜血淋漓,这颗心刚刚还在为好友而跳,期待着重逢, 期待着把酒言欢,期待着……再一次并肩作战。
鼻腔里充斥着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仇千丈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在这一瞬间所有情绪,好的、坏的、激烈的、平静的全都从他身上褪去,只剩下一片空白。
喀啦喀啦的动静在仇千丈耳边响起,却是他心中希望彻底破碎的声音,还有此前想象里美好的未来愿景,全都一起碎成了渣滓,碎的干干净净再也拼凑不起来。
仇千丈喉头滚动了下,他口中泛起浓浓的苦味,苦到他的舌头麻木,再尝不出其他味道,苦到他喉头阵阵紧缩,恶心欲吐。
这是天下第一苦,由苦涩而来,苦涩又自心中而来,唯一的挚友是杀父杀母的仇人的徒弟、道侣,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苦的事吗?
他拿剑的手更紧了几分,再开口时嗓音变的嘶哑:“不必介绍,我早就认识他。他是我的仇人、我的生死大敌。”
“我来就是为了杀他,你让是不让?”
仇千丈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不欲掩耳盗铃,更不愿粉饰太平。
他连理由都不用找,只需隐瞒下事实,再换个时间报仇,事后再将此事掩饰过去,他们之间就不会变,他们仍然会是挚友,他想象中的美好未来仍可以实现。
要做成此事很简单,利用好友的信任即可,但仇千丈不愿,他也有自己的骄傲,此前不择手段了大半辈子,但最后他想堂堂正正地报仇。
而且棠明辉不是其他人,是他唯一的好友,是他的憧憬,仇千丈宁肯光明正大的与之决裂,也不愿虚伪的维持表面安稳。
所以即使反其道而行之很疼很疼,疼到他鲜血淋漓,他也不愿逃向更简单的道路。
于是仇千丈决绝的将真相袒露在阳光之下,等待好友的选择。
——即使不管棠明辉选哪个,他们都再也回不到从前。
仇千丈沉冷的眸子盯着脸上血色尽失的好友,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与梅涯九注定无法共存,二者只能存其一。
友情与血仇,孰轻孰重?别人的答案或许会不同,对仇千丈而言这个选择同样困难,但他到底由仇恨而生,为复仇而活,他不会允许任何人阻碍他复仇的脚步。
若有阻碍者,自是一剑斩之。
即使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挚友,也是如此。
即使这会让他痛苦不堪,也是如此。
仇千丈到底不是没有感情的石头,如果有可能,他并不想与好友刀剑相向,所以他给棠明辉选择也是给了一次机会。
选择吧,是他还是梅涯九。
是置身事外,不插足其中,还是与好友反目成仇,兵刃相向。
棠明辉被仇千丈的话炸傻了,他想起月夜下的交心谈话,想起师尊的记忆,最后统统汇做一起化为明悟,记忆里一瞥而过的玉雪可爱的男孩与现在长大了的男人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是你……”他喃喃自语,好像有冷风穿胸而过,冻得他瑟瑟发抖,也带走了他身上的热量。
他手脚冰凉如坠冰窖,空气似乎变得辛辣,每次呼吸都有一股辛辣感直冲鼻腔和双眼,五脏六腑也被搅得生疼。
棠明辉怔怔看着仇千丈,眼眶和鼻尖不知不觉间变得通红,心里被浓烈的悲伤充斥,他已预见了未来,心中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没有忘记师尊的杀戮,也没有忘记无辜身死的圣兽还有一个孩子留存于世,只是师尊的情况要更加重要,师尊始终在他心里排第一位,所以他将其他事往后放了放,准备等师尊好了以后再做打算。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孩子竟然就是仇千丈,还在今日杀上岛来。
棠明辉苦笑一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刀子剐过他的肺腑。
这叫什么事呢,想了想去也只能说命运弄人。
命运弄人,棠明辉越品这四个字越是难受,说不出口的难受。
他听到仇千丈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问他:“那夜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你的承诺……还作数吗?”
棠明辉自然记得,每个字他都记得。
他说他会帮他,他说他的仇一定能报。
往日里叽叽喳喳的话多到停不下来,这会棠明辉却久久沉默不语,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个字都吐不出,所能做的唯有叹息。
此时此刻唯有仰天长叹,所有诸多的纷杂感情都凝聚在这一叹之中。
棠明辉心里头的痛苦更甚,他能说些什么呢,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说杀你父母是不得已为之?说杀他们是为了救世?若他们是自愿赴死也就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说来说去都改不了他父母是被杀的事实,是被非自愿夺去性命的事实。
纵有千千万万的大道理,也抵不过真切的丧亲之痛。这世上谁都没资格指责梅涯九,但唯独仇千丈有这个资格,他有这个复仇的资格。
孩子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
说到底这世上本就没有谁必须为世界牺牲的道理,他愿意是他高尚,他伟大。
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