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初衍看着小世子长到人嫌狗厌的七岁,也没从他身上找出特别之处,他没有非凡心智,也没有什么特殊能力。
他遵循着既定的命运轨迹一点点慢慢长大,和其他芸芸众生没有区别,他从头到脚都是个普通凡人。
那为什么他能接连两世都认出自己?齐初衍想不明白,便在小世子身边继续待了下去。
也是七岁的时候,镇北王夫妇请来了一相士为小世子看命,小世子的天生体弱一直未能有所改善,也一直是镇北王夫妇的心头患。
那相士见了小世子一面后便铁口直断:“早夭之命,十六而亡。天注定,无可救。”
镇北王夫妇惊怒交加,他们不愿相信自己的孩儿连及冠都活不到,将那相士打了一顿后赶出府外。
那相士其实还有一话未说,世子是龙命加身,贵不可言,但他身弱担不起这样的命格,才注定了会早夭。
到小世子九岁那年,宫里那位年事已高,却一直无所出,迫不得已下,他挑中了小世子继承皇位。
小世子年龄小,机灵又品行端正,身子虽弱了些,但宫中大把御医,交由御医调理便是,总比其他歪瓜裂枣好。
世子便一跃成了太子殿下,他进宫时什么都没带,只带上了一直陪伴他左右的狐狸。
皇帝想着之后将太子带在身边,好好教教他如何治理江山,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次年他便因急病而暴毙身亡,留下年幼的太子,赶鸭子上架似的登基称帝。
新帝虽年幼,但他知晓轻重,在先帝留下的辅臣帮助下拼了命的学习,强迫自己快速成长起来,成长到能担大任的地步。
一晃五年过去,昔日的世子现在的新帝成功脱胎换骨,他身上再找不到稚气,他成熟稳重,他也意气风发,他有满腹的宏图伟愿想要施展。
但同个时候,再回首,新帝发现一切都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再没有与他平坐平起之人,也没有可以随意交流之人,连亲生父母都对他俯首称臣,形同陌路。
在王府里时轻松快活的日子也不复存在,他也再回不到过去。
高处不胜寒,年轻的帝王尚无法适应这种寂寞,他看向脚边的黑狐,眼里才多出一分暖意。
他俯身抱起黑狐,黑狐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新帝轻轻摸着黑狐的脑袋道:“幸甚有你。”
他身边一直不变的也就只有黑狐了。
来年,新帝突染恶疾,从发病到去世仅仅三天,这一年他正好年满十六,应了当年相士到底批语。
他的所有野心,他的所有抱负都在死亡面前化为泡影。
三天里新帝都在昏睡,只在死前最后一刻回光返照般的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以后他只看向了依然陪伴在他身边的黑狐,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病重的身体却难以支撑这件难事。
新帝便闭上了嘴,只对着黑狐笑,那笑容灿烂又明媚,开心又快活,一如初见之时的天真笑容。
齐初衍一如前两世般,静静目送他第三世的离开。
这一世太过短暂,祂未能找到缘由,不知第四世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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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一切的开始(四)
齐初衍着实好奇下一世的他会如何, 长久以来的关注下,祂发现他每世总有相同之处,比如每一世都十分好满足, 能吃饱穿暖便足够。
又比如他每一世都是怕孤单的性子, 但要求却十分的低, 他不需要一大堆人陪伴在身边, 只要有一人即可,甚至哪怕不是人都行。
每一世都能认出祂, 每一世都爱笑,对谁都乐呵呵的,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同时他每一世都有一副软心肠, 性格温和善良,通俗来讲每一世都是个好人,
最初的穷书生将自己一生都投入到了帮扶儿童身上, 第二世的富家小少爷将自己的小金库都捐给了有需要的人,第三世的少年帝王所有的勤勉努力都是为了人民能安居乐业……可惜第三世寿命太过短暂,到头来全都成了一场空。
齐初衍猜测这或许跟他每一世的生活环境有关, 即使第一世双亲早逝, 他也是在充满爱和良好的教育环境下长大,所以才能每一世都长成这样好的性子。
除此以外, 他每一世都遵循着命运既定的轨迹而活, 同其他生灵一样, 没有丝毫特别之处。
可偏偏就是这样普通的人, 却每一次都能精准无误的认出祂。
黑狐的肉垫踩在年轻皇帝的胸膛上, 此时脚下这具身体已经失去了生命气息,祂居高临下地打量皇帝,人类的生命真是脆弱, 下一世会如何呢?
将投胎成孤儿乞丐的你,还会保有现在的品性吗?又还会一如既往地认出祂吗?
皇帝双眼紧闭,神色安详,好似只是在沉睡一般,齐初衍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按祂的习惯似乎不该在此时离开,但齐初衍之所以会留在皇宫不过是因为这宫中的一个人,地方本身并不合祂心意,现在人死了,祂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距离他的下次转世还有百年,这百年时间里齐初衍准备找处适合休养的地方。
百年时间转瞬而至,这点时间放在凡人眼里虽长,但对齐初衍来说也就是打了个盹的功夫。
祂算算时间站起身,给自己变幻了个新模样,而后向北飞去。
北方,禹城。
寒冬腊月,城中行人稀少,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人匆匆遗弃在了路边。
婴儿天生丑陋,这会被冻红了脸,数九寒天里嚎啕大哭,可这次却再没有人会耐心又充满爱的哄他,任他哭哑了嗓子,也换不来行色匆匆的旁人一瞥。
直到小婴儿哭累睡着后,才有一个老乞丐左看看右看看,将这小婴儿给捡了回去。
老乞丐生活在破庙里,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会捡婴儿回去自然不是出自于好心,而是他思及自己年龄大了,又穷又没有后代,为了年老以后有个免费照顾他的劳动力才把婴儿捡了回去。
话虽如此,但到底是免费捡来的,长得又不好看,老乞丐对婴儿并不上心,能活下来最好不过,死了他也不亏。
初时,老乞丐为了更好的讨钱,天天都会将婴儿带出去博同情,他会故意掐哭婴儿,而后声泪俱下的求好心人多给点银钱。等赚够了一天的钱,老乞丐又会嫌婴儿吵闹,常常将他丢到一边不管。
婴儿被掐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他在老乞丐手下还天天挨饿,老乞丐想起来时才会随便喂他两口吃的,而老乞丐经常忘记这事。
生病了老乞丐也不会管,喂药之类的事更是天方夜谭,全靠婴儿自己熬过去。
他就这么在老乞丐手下饥一顿、饱一顿的顽强长大,若是寻常婴儿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但他却像是有一股强大的信念在,求生欲格外旺盛,硬是熬过了每一个要命的坎子,一点点长大。
但长大以后情况也并未有所改善,老乞丐动辄对他打骂不休,完全把他当成了出气筒,稍有不顺心便加之以拳脚,嘴里污言秽语不断。
老乞丐带大的自然是小乞丐,小乞丐大字不识一个,老乞丐又没给他起过名,他也就一直都没有名字。
老乞丐平时对他呼来喝去,言必称:“赔钱货”、“浪费粮食的东西”、“小杂种”、“丑八怪”等等……
小乞丐一度将这些当成了自己的名字。
他大了以后不像婴儿时期能轻松令人怜悯同情,老乞丐每天的收入也就大大减少,他为此暴躁了许久,在小乞丐五岁那年,他想出了一个绝妙主意。
那天晚上,在破庙昏黄的烛火下,老乞丐手提木棒,狞笑着硬生生打断小乞丐的一条腿。
那天晚上,小乞丐的惨叫声响彻云霄,他的啜泣声周围十里地尽可闻得。
小乞丐自此变成了跛子,老乞丐的收入又多了起来。
地狱般的生活一日复一日,小乞丐在这不是人过的日子里又咬牙忍了三年。他到八岁后再也忍不下去,某一天鼓起勇气趁着夜色逃出破庙。
他瘸了一只脚跑不起来,只能一瘸一拐的往外走,他没有考虑往后该如何生活,只一心想逃离破庙。
然而小乞丐没走出多久就被老乞丐发现,老乞丐身强体壮,暴跳如雷的他没费多少功夫便逮住了逃跑的小乞丐。
老乞丐怒不可遏,他尝到了甜头,说什么也不可能放走小乞丐。吃足了这一天的教训,往后每天晚上他都会把小乞丐绑起来防止逃跑。
光绑住手脚还不够,他还将绳子套在小乞丐的脖子上,而后另一头系在柱子上,把人当狗似的拴住才放心。
不止是晚上,这之后老乞丐但凡有事不在,都会把小乞丐严严实实拴住。
小乞丐年龄不大,却已被生活折磨的面无人色,他靠在拴着他的柱子上,死气沉沉的黑眸望向庙里破败的佛像。
佛像面容慈悲,石头做成的双眼俯视着他。
佛像面带微笑,高高在上俯瞰着底下受苦的众生。
传说佛祖慈悲为怀,传说佛祖普度众生。
那么……为何没有佛来渡他?
小乞丐数不清自己祈求过神佛多少次,但没有一次应验。
一开始他祈求神佛救他出苦海,后来他想是不是他太贪心,所以神佛不回应他的祈求,于是他改为祈求神佛让他找到家人,他真想有个家,有陪伴在身旁的家人。
但他现在仍孤身一人活在地狱之中,孤零零地待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之中。
打骂是家常便饭,饿肚子是常态,白天是乞讨的工具,晚上是被拴住的狗,瘸了的脚更是每天都痛彻骨髓,整夜整夜疼的他睡不着觉。
小乞丐稚嫩的脸蛋上没有应有的朝气和快乐,只有麻木,他也从有意识起便是孤身一人,就像是一抹在人间漫无目的游荡的孤魂,没有来处,也找不到归处。
他同这个世界也没有联系之处,打从他有意识起,这个世界给予他的就只有痛苦,没有一天的快乐。
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而且这样的日子活着就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快乐。
十岁的小乞丐不想活,只想死。
但有老乞丐看着,想死也不是件易事,他准备了一年才抓住了机会。
一个肖似三年前逃跑时的夜晚,小乞丐被捆缚的双手艰难地掏出被磨得十足锋利的石片,石片也可以用来割断绳子,可以再一次逃跑。
但小乞丐一心求死,他没有一点求生欲。
他将石片对准自己喉咙比划,寻找合适的角度,齐初衍就是在这时候来到了破庙。
小乞丐刚找准角度,正要用石片割开喉咙,一个小小软软的生物闯入了他死寂的黑眸。
那是只有巴掌大的一团小东西,乌黑的蓬松毛发,尖尖的耳朵,漆黑的圆滚滚双眸,鼻子却是可爱的粉色,尾巴又粗又长,能将它的整个身子盖住。
整个小东西可爱的让人只想将它捧在手心里宠着。
小乞丐不自觉呆住,这是……小奶狗?
不管到底是什么,他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熟悉,且越看越眼熟,但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不知不觉放下手中的石片,一种奇怪的感情涌上心头,欢喜雀跃的好像终于见到了亲人,又有终于找回了人生里所缺失的一部分的满足。
小乞丐鼻尖发酸,他心里头酸酸涨涨的难受。高兴与难过,矛盾的同时存在。
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委屈突然不受控制地冲出,小乞丐红了眼圈,豆大的泪珠往下掉,他嗓音沙哑,一句意料之外的话脱口而出:
“你怎么才来?”
齐初衍顿了顿,他果然又一眼认出了祂,甚至还在无意识中等祂。
祂眼里充满饶有兴味的探究,不过不论如何,他现在这个样子是真够狼狈的。
小乞丐懒得去追究自己这话因何而来,他伸手将小奶狗紧紧抱在怀里,奶狗暖暖的小身子紧贴他瘦弱的胸膛,他埋在奶狗背上蓬松的毛发里深吸一口气。
奶狗身上很干净,并没有什么味道,但这个瞬间他觉得他又能活下去了——他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他很喜欢很喜欢小奶狗,割舍不掉的喜欢,他想和这小家伙一起生活。小乞丐重新起了逃跑的心思,择日不如撞日,他用石片割开麻绳,抱起小奶狗悄悄朝破庙外跑去。
破庙被越来越远的甩在身后,他也半点不敢停歇,一直走了三天三夜,一直不见老乞丐的身影,他才敢停下来歇一歇。
小乞丐带着起名阿玄的奶狗一起讨生活,他大字不识一个,一门手艺都不会,还是个瘸子,长的也不好看,最后一个工作都找不到,只能继续以乞讨为生。
生活虽然艰辛,但只要有他一口吃的就少不了阿玄的。他最喜欢每天晚上抱着阿玄一起睡觉,小小一团贴在胸膛处,暖心又充满了安全感。
他还喜欢抱着阿玄说话,每当与阿玄说话时被阿玄黑葡萄似的眼珠注视着,他总感觉自己是在和一个人说话,有人正在耐心倾听他的话语,他总能清楚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
他并不孤单,这滋味真是美妙极了。
齐初衍仍未找到他特殊的缘由,但祂渐渐也有些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待在他身边,听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