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的绝望在车厢中弥漫,没有一丝做着这种亲密之事的暧昧,宁沉的衣服被抓破,燕挽的脚也不再动弹,只看着那薄唇绯艳粗重喘息的男人,惨淡笑着,满是嘲讽:“殿下,臣子之夫滋味如何。”
宁沉咬牙切齿道:“自然是好极了。”
为了一个祁云生。
就为了一个祁云生。
他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燕挽呼吸一抖,闭上眼:“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宁沉怒不可竭:“放你去找祁云生,放你跟他一样死在去晋河的路上?燕挽,你便是死也只能跟我同葬一棺,想为他殉情,做梦!”
燕挽道:“我不喜欢你!宁沉,我再说一次,我不喜欢你!”
宁沉笑,笑得偏执而病态:“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就够了,两情相悦本就是世上可遇不可求的奢望。”
燕挽无话可说。
他有病。
病得不轻。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他都油盐不进。
他一个人就爱得如此疯狂而决绝,毫不怀疑哪怕他死了,他也会因为想时时刻刻见到他,而把他镇在冰棺里。
却又听宁沉道:“我这里还有祁云生的信,好几封,倘若你肯乖乖跟我回去,我可以给你一封。”
燕挽凄楚冷笑:“云生人逝世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还要他的信做什么,倘若他还在,只希望我离你远一些,从此以后,我与殿下一刀两断,形同陌路。”
“燕挽!”
“殿下莫再逼我,否则明日我让殿下看到陈尸一具。现在,请殿下滚下去!”
宁沉纵有千般余怒,也不敢发泄,红着眼盯着他半晌,跳下了马车。
他就这样顶着指印鲜红的脸立在一旁,看马车越过他,继续往更远的地方驶去。
同宁沉齐来的侍卫你看我、我看你犹豫着还追是不追,但见宁沉握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戾然道:“通知运送祁云生棺椁的队伍,让他们连夜赶路,加快进程,早日行过咸春,同燕挽接头。”
咸春此时正闹瘟疫,消息还没传入京,只有宁沉知道。
侍卫首领说了一声:“是。”
宁沉骑上来时的快马,折身回去了。
……
燕挽行了整整六天,终于碰到了携着御旗的队伍。
白色的灵队运送着巨大的棺椁,每走一步路都有人撒着纸钱,燕挽当街拦了去路,主运送的官员见到燕挽一眼认出,立马让灵队停下,就见燕挽死死咬唇,忍住了哭,一步一步脚步虚浮的向他们走来。
他爬上了灵车,用力推开棺盖,躺在棺材里的人已经面目全非,但腰间那个荷包异常刺目。
那是他亲手绣给他的。
泪水“啪嗒——”落在腐朽得露出白骨的人的脸上,运送使嗅着那难闻的气味,飘了满街,忍不住道:“燕公子节哀顺变,还是尽快赶路,让祁公子入土为安才好。”
燕挽吸了下鼻子,回头说:“大人辛苦了,剩下的路程就由我来护送。”
运送使为难了一下:“这……”
“我是他的亡夫。”
运送使方才点头答应:“哎,好吧。”
燕挽将棺盖合上,扶棺回去。
……
万里长街百姓驻足,因对祁云生有愧,天子令储君代为迎棺,燕挽所去这半个月,宁沉已被立为太子。
祁云生虽未到晋河就亡逝,这一路解决了不少百姓的烦忧。
只可惜天妒英才,大理寺卿远远看到那棺,就冲上来抱着棺木震天哀嚎。
燕挽好不容易接受这个事实,被这一哭,心头酸涩,眼眶又有泪要落出来,忽然大理寺卿转过头来,目眦欲裂怒声指责道:“你这个害人精……”
若不是为了给他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他怎么会同意到晋河去,若不是他害得他断袖,他早就娶了漱颜公主。
宁沉立在一侧,原本一直观察燕挽的动静,闻言脸色一沉:“祁卿慎言!祁二公子九魂仍未归天,若知祁卿这样对他心爱之……”
燕挽忽然撩开衣摆,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宁沉的话一下哽在喉咙里,忙去扶他:“燕挽,你这是做什么?!”
燕挽只看向大理寺卿:“我愿为云生守孝十年,十年内不再议婚。”
大理寺卿并未感到半分慰藉,仍是悲愤:“你这样我儿就能回来了么?”
燕挽脸色一白,钻心的疼。
宁沉却将燕挽从地上拉了起来,护在身后,冷冷道:“祁卿悲伤过度,本宫可以谅解,祁二公子远道回京,不宜当街停灵太久,祁卿还是尽早安葬为好。”
此一言,果真戳中了大理寺卿的软肋,大理寺卿狠狠瞪了燕挽一眼,让祁府护卫接手将棺椁运回去。
燕挽心中难受,宁沉回身看他,他立刻将他的手甩开,便听他说:“祁云生之死同你没有多大关系,你不要往心里去。”
燕挽笑了,悲哀得无以复加,还掺着无尽的苦涩:“不,他的死全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他重生后招惹了他,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有一个贤淑的妻子。
是他打破了他的命轨,大理寺卿说得没错,他只是一个害人精而已。
第85章 难嫁第八十五天
“闭嘴!”
宁沉愿意再被他煽几巴掌, 也不愿听他说这样的话,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沓书信,拍到他怀中。
……
怀枳展信佳。
我奉陛下旨意将去晋河, 事态急迫, 未能亲自与你言说, 便已离开了京都行在了途中。
晋河水患任重道远,虽我高坐庙堂鲜知人间疾苦,却亦想为天下百姓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此乃我身为臣子的职责。
很抱歉不曾与你商议擅自作下决定,还于殿前发下鸿愿不克不还, 但我想你一定是支持我的,因为怀枳心系黎明苍生, 我最是了解不过。
只是,此去不知何日能还,便私自在此与怀枳商议五年之期,若是五年未能攻破水患之难,还请怀枳不要等我,我将留于晋河永不归京。
五年若还,吾与怀枳一生一世共白头。
……
怀枳展信佳。
我昨日路过济安县, 发现此处时常干旱,极是缺水,便想若是能将晋河之水调可谓是两全其美, 但晋河离济安县有千里之遥,你说我是不是太愚蠢了, 还望怀枳莫要笑我。
……
怀枳展信佳。
我已来到灵县,这里的人得了疟疾,我与随行大夫商议逗留两日, 看能否帮忙救助一二,其他大人不同意,怀枳以为如何?
……
怀枳见字如晤。
随行大夫感染疟疾去世,我心中甚是悲痛,但愿我能活着抵达晋河,若有万一,怀枳不必为我难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般辽阔的天地,以前拘于京都,总觉得冥冥中差些什么,如今总算圆满了。
为百姓做了许多事,不悔。
只是对你不住,你可千万不要怪我,我一定会快快回来的。
……
怀枳见字如晤。
怀枳莫要忧心,我经咸春找当地大夫看过,身体好转了许多。
……
怀枳,不要等我了。
……
燕挽几乎可以透过他的字迹,看到他写最后一封信时,是怎样的双手颤抖,却紧握着笔,一字一句的将这句话写下,生怕自己身死还耽搁了他的终身。
泪水模糊,打湿信笺,伴着“咚咚”敲门声,燕母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挽儿,你出来跟娘说说话好不好?”
燕挽收起信,擦干眼泪,走了出去。
打开门,燕母美丽的担忧的面庞近在咫尺,他红着眼圈强装无事的道:“母亲怎么来了?”
燕母早知祁云生出事的消息,心里虽然惋惜,但对自己儿子的心疼更多:“过来陪你,怕你哭了没人递帕子。挽儿,街上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想为云生守孝表明心意之事,我和你父亲都赞同。”
昀国人大多活到六十岁寿终正寝,尽管燕挽再过十年二十八岁将近三年,走完了生命的一半,他同祁云生的那份情谊却隽永。
她原准备在纪风玄和蓝佩中间为他挑一个如意郎君,但纪风玄远赴边关不知何时能回,蓝家内部最近出了些事,好像也都不可。
倒不如成全了燕挽,起码叫燕挽心中好受些。
果然,燕挽的情绪好了一丝:“多谢母亲,这是我唯一能为云生做的。”
燕母道:“且先让祁大人缓两日,第三日的吊唁娘陪你去。”
燕挽缓慢的点了点头。
……
祁府挂起了白幡,天子感念祁云生一路为百姓谋福祉,追封他为贤治文官,地位等同一品朝臣。
大理寺卿也因此擢升,由宁沉亲自颁布圣旨,但丧子之痛岂是这些能抹平。
第三日,燕挽前去祁府吊唁,大理寺卿较迎棺那日已平复了许多。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待燕挽插上了香,就派人将他请了出去。
对他,到底还是责备的。
燕母安慰道:“以后祁大人想通了,知晓云生那孩子的死跟你没关系,便不会再这样对你了。”
燕挽满脸苦涩:“那大约要很久。”
燕挽登上了回府的马车,心情压抑,一句话不说,燕母叹了口气,不好勉强他,也选择了沉默。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马蹄声哒哒的响着,伴随着车轱辘碾过石板。
窗帘摇摇晃晃,不时载入外面一抹明亮的景色,途经蓝家,忽然发现蓝家门口也挂起了白幡,燕母登时喊了一声:“停!”
马车骤然停下,燕母连忙下车,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却是一点也没看错,那门口挂起白幡连石狮子的脖子上都扎着白纸花的府邸正是蓝家,燕母即刻吩咐车夫:“去打听一下。”
车夫自是去了,但马车迟迟未动,燕挽也忍不住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见到那雪白一片的蓝家门口,燕挽震愕,连悲伤都忘了:“这是何时的事?”
车夫已经打听完回来了,一五一十的向禀告道:“蓝夫人无故暴/毙,昨儿半夜才发生的。”
燕挽沉默良久,问:“是哪个蓝夫人?”
车夫道:“是蓝佩蓝大人的生母蓝夫人。”
话落,听得燕挽怒极反笑道:“好一个天命,好事一件不赏,祸事一件不落,叫我重生又是为何?”
车夫听言吓坏了。
燕母也一阵狐疑:“挽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燕挽却不答,转身马车也不登了,抬腿就走道:“母亲,我要去含光寺一趟。”
一切皆从她男扮女装而起,若不是男扮女装他不会被退婚四次,不会死得不明不白,更不会稀里糊涂的重生,接连改变命运,害死了元春大郡主和祁云生。
如若这就是重活一次想让他领教的事情,他宁愿不重生。
燕母觉得燕挽魔障了,分明眼下是他最难过的时候,他不待在府中,反而要去含光寺?
却也未来得及拦,因为燕挽已经走远了。
燕挽随意从街边买了一匹马,便离了京都往含光寺赶去。
宁沉与宋意第一时间收到消息,顿时坐不住,心中升起无限惶恐,燕挽去含光寺做什么,莫不是勘破七情六欲想要遁入空门一生常伴青灯古佛?
两人犹豫着该不该动身去拦,此刻燕挽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们,因为一看到他们就会想起祁云生,最终还是决定再忍一忍,看看燕挽究竟想做什么。
第86章 难嫁第八十六天
燕挽的怒火于抵达寺庙时空前旺盛, 他亟待得到一个答案,于是直入寺庙中,步履匆匆, 如风如电。
然而, 远远看到那正前方的大雄宝殿时, 他还是稍稍放慢了脚步,燕府良好的教养深深刻在骨子里——庄严之地不可疾行。
他被沙弥引到了佛堂去,富有禅意的木鱼声“咚咚”传出,心中的焦躁和怒意大为削减,他一条腿迈入, 闻到了淡淡的佛手檀香的香气。
灵文方丈不曾转身,那敲着木鱼的手却停了下来, 燕挽没有跪,就这样直挺挺的立在他身后,听得灵文方丈不紧不慢的开口:“命数天定,无论今生还是前世,始终如一;施主,回去罢。”
燕挽闻言握紧了拳头,忍着沉痛极其不甘心地说:“若是命数天定, 为何我会重生,为何祖母和云生会逝去,他们分明……”
在上辈子活得好好的。
灵文方丈叹了一声, 转过头来,那智慧又混浊的眼睛看向燕挽, 带着悲悯:“施主至纯至善,至灵至性,前世本该享福禄, 拥太平;却误入迷障,渐失本心,送了自己的命程。上天有好生之德,佛有普渡众生之心;施主,此乃造化,而今所经所历方为正轨。”
燕挽咬紧牙根:“有何凭证!”
“施主且看。”
虚无缥缈的声音方落,燕挽瞬间置身于一片茫茫白雾之中。
这场景他再清楚不过,他做了诸多这般梦境,几乎可以想见自己会如何见闻。
然而,这一次与之前数次大有不同,他竟然能听到声音了。
仍是万分繁华的京都,熙熙攘攘的街头车水马龙,百姓们走来走去,集市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却有一队官兵围在一条小河边,正在打捞什么东西。
有百姓想围上来凑热闹却被拦在数步开外,不得已只好引颈往里探望,很快一名凫水的好手将一具尸体捞了上来,说:“大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