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挽急急叫住她:“母亲。”
叫得燕母一停,转了个身,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焦灼的看着她。
燕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吟吟道:“挽儿大可放心,云慎他一定会同意的,任是娶哪家千金小姐,也不及彻底接手燕家来得体面,他若不同你在一起,待你日后成了婚他又能往哪里去呢,在府中的地位岂不尴尬?同你在一起他便有了容身之所,掌管着燕家产业,那是多少落魄公子羡慕不来的事,你钟情他也是为他好。”
燕挽又沉默了一阵,半晌——
“但凭母亲做主。”
两人有了婚事,于纪风玄百利而无一害,他也能够为自己正名,自己是有人爱的,何乐而不为。
纪风玄不喜欢他也没关系,他又不会强迫他做些什么,实在合不来就分开。
抱着这个想法,燕挽接受了婚事,却发现纪风玄又和以前一样逐渐往自己这边走动得频繁。
这个转变让燕挽讶异,同时又有些欢喜,这是不是说明纪风玄并不是不喜欢他,也已经同意了与他的婚事。
就这样过了几天,纪风玄让人送了一份糕点过来,是他喜欢的冰皮酪。
燕挽很是惊喜,拈了一块咬了一口,才发现冰皮酪里夹着的鲜奶被掏空了,只有厚厚的冰皮。
燕挽只当点心铺的人偷工减料,少了这一块的夹心,又拈了别的冰皮酪举起来一看,原本晶莹中透出的奶白甜芯没有了,整块糕点一片空荡。
无芯的糕点。
每一块都是。
燕挽笑意渐渐消失,将糕点扔下,去找纪风玄。
他想问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了他的庭院,远远看到他在练剑,一招一式万分凌厉,练毕宝缨上去给他擦汗。
他淡淡的问:“糕点送过去了吗?”
宝缨答:“送过去了。”
“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宝缨不满道:“这样对待公子您,燕家也太不像话了!您怎么能一辈子拘于这狭小院墙之内,咱们忠义侯府的人合该驰骋沙场,上阵杀敌,这也是忠义侯府世代的家训。”
第92章 难嫁第九十二天
燕挽浑身一振, 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纪风玄他居然想离开燕家!
为什么!
难道燕家对他还不够好吗?
忠义侯府已经倒塌了,世上再也没有忠义侯府,还秉承什么家训, 上什么战场, 战场那么危险, 他若是战死,燕父燕母该有多么难过……
况且,他这种想法实属大逆不道。
燕家在他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护他周全给他尊荣,他竟然想一走了之?
呼吸一刹紊乱,纪风玄已经察觉有人, 抬眼朝燕挽望来,皱眉喊了声:“挽弟!”
燕挽已完全顾不上冰皮酪的事了, 快步向他走去,冷冷道:“兄长想离开燕家?”
纪风玄将剑归入鞘中,很是平静也很是坦然的回答:“是。”
燕挽恼怒得涨红了脸:“你可还记得父亲的栽培,母亲的爱护,以及燕家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
“未有一日敢忘。”
“那你怎敢生出如此想法?”
“事情并不是挽弟想的那样。”
他若能够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他日忠义侯府的荣耀就是燕家的荣耀,忠义侯府同燕家利益相系共同进退。
但燕挽抛下一句“兄长, 我对你太失望了”愤懑离去。
纪风玄薄唇紧抿,眼神逐渐幽暗。
至下午时,纪风玄主动找到燕挽, 跟他道了歉,并郑重允诺:“离开燕家之事我以后不会再提, 还请挽弟不要告知父亲母亲。”
燕挽想了想,答应了他,决定原谅他这一回。
却从这日起, 他同纪风玄无形中离了心,两人即便站在一起,心亦如隔云端。
燕挽心里发堵,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直到某一日纪风玄将他单独叫出去:“挽弟,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弟弟看待,我们两人并不相宜,你可明白?”
燕挽不是很明白,如果他只是将他当做亲弟弟来看待,之前为何对他大献殷勤。
说到底,他不过是在怪他不准他离府,可这件事他做错了吗?
燕挽赌气似的冷漠看他:“我不明白。”
他也不是非要跟他成亲,但倘若是因为这个,他不想让他痛快。
纪风玄看了他很久很久,见他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漆黑的眸底一片深沉。
再之后,燕挽明显感觉到纪风玄对他的态度变了。
他对他再无之前半点上心,连说话都敷衍,开心了就热一阵,不开心了就冷着。
燕挽委屈又无处发泄。
画莺看着他时常独坐沉闷的身影,整个人纠结极了,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纪风玄同燕母又因为婚事发生了争吵。
纪风玄自是不敢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咬死了不愿意同燕挽成亲,燕母如何劝说都岿然不动,怎样对他他都领受。
可他终究敌不过燕母气得头痛还病怏怏的哀求,没事同燕挽走动,这些事两人都吩咐瞒着燕挽,瞒得死死的,怕他知道了又想不开,企图从中找出折中的法子,但毫无疑问失败——
最终,事情终于闹到了台面上。
纪风玄跪在正厅中央,铿然出声道:“即便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即便是死,我也绝不会同燕挽成婚。”
难得放了早学从太书院回来的燕挽立在正厅外,瞳光浮动,声音颤抖道:“那就退婚。”
纪风玄惊愕回过身,燕母亦是万分惊惶,燕挽转身大步走开。
最终,纪风玄被逐出了燕家,他这般已然无法继续留在府中,燕挽看到他只会徒增感伤而已,且他早有离开的心思,如此权当作成全。
纪风玄果然毫无留恋的走了,未带燕家一分一毫,如初初进府时那般一主一仆的来,一主一仆的去。
燕母极其担忧燕挽,但燕挽并没有同之前那般消沉,他只是脸上少了些笑意,变得有点冷肃,整个人也有点阴沉。
婚事一再出现意外,燕母也不敢再给他物色夫君了,倘若燕挽能一直这样好好的,燕家养他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总归以燕家的底蕴,坐吃山空几辈子也无妨。
外界对燕挽的传闻又难听了几分,起初没人爱只是挂在口头上说说而已,如今倒是坐实了,所有人看着他目光都忍不住带上两分同情,你看风光无限又如何,地位超然如何,不还是没人喜欢。
燕挽已经麻木,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他只在皇宫和家里来回徘徊,从不轻易去别的地方走动,就连南宁郡王府也去得很少。
适时,昀国最为出色的状元郎蓝佩不日即将归京的消息传回都城,终于将他被二度拒婚的事情盖了过去。
燕挽收到了蓝佩的信件,好几封,千里迢迢的从远方寄来,皆是写给燕怀枳,他拆开看了看。
蓝佩于书信中诉尽衷肠,字里行间爱意满溢而出,一腔炙热深情纸张难掩。
他想起当初迷恋宋意时,那些寄给他却被他丢在一边看也不看的信件,将它们翻找了出来,一并放在匣子里,然后去了太书院。
蓝佩回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刚抵京蓝家就挂起了白幡,蓝夫人也正是蓝佩的亲母抱病亡故,他披麻戴孝跪于灵堂。
燕挽念着往昔情分,同燕母往蓝家走了一遭。
阔别多年,燕挽已无法凭借往昔容颜认出蓝佩,但却在一堆人头中一眼看到了最出众最鹤立鸡群的一个,俊美如他,再也没了儿时半点活泼开朗,整个人如同被灰尘分布的惨淡光影,阴郁到了极点。
但他遥遥向他看来,那双冷如锋刃的眸犹如冰棱化开,哀伤中带着温柔,令燕挽止不住心头一颤。
七日后,丧事办完,蓝佩以裴澈的名义将他约了出来,两人游于碧波湖上,他低声道:“挽弟,好久不见。”
燕挽对这位记挂了自己数年之久的竹马哥哥油然亲切,笑道:“蓝佩哥哥,好久不见。”
蓝佩轻轻笑了出来。
两人聊了一会儿,很是欢畅,本以为今日是不醉不归,蓝家的小厮却站在另一叶扁舟的的舟头,朝他喊:“公子,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家主找您有要事相商。”
蓝佩眉眼一沉,神情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捏着酒杯默了一下,他道:“好,我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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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难嫁第九十三天
起了身, 却没有急着走,只是又朝燕挽笑:“挽弟,我过些日子再同你小聚。”
燕挽点点头, 目送他离去, 这一去便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见上。
翌日, 燕挽从太书院听学回来,途经齐贤居,忽然极想吃栗子糕。
他让马车停下,递了随身小厮银钱,让他替他去买一份。
小厮去了, 进了齐贤居却许久都没出来。
燕挽等得有点久了,皱了皱眉下了车亲自往齐贤居里走了一遭。
方一踏进齐贤居, 就看见自己的小厮被扣住,被揪着衣襟按在掌柜收钱的长台上,满堂的客人都看着,不觉有何不对,反而满脸幸灾乐祸的讥笑。
小厮的帽子已经歪了,手中的栗子糕也在地上摔得一塌糊涂,而那几个公子哥燕挽岂不眼熟, 正是太书院欺辱他的那几个。
燕挽勃然大怒:“住手!”
他们纷纷往他看他,登时放开了小厮,勾起邪笑道:“哟, 这不是被退婚了两次的燕公子么,这是为自己的狗腿子出头来了?”
言如尖刀, 将他贯穿,燕挽脸色微微发白,却仍是镇定的抬眸:“我有没有被退婚, 被退了几次,不关你们的事。福宝,过来。”
小厮连忙从公子哥们的手底下挣扎而出,连滚带爬的回到燕挽身边,小声道:“公子,糕点没有了。”
燕挽哪里还有吃糕点的胃口,领着他转身就要走:“无妨,走,我们回去。”
不想那几位成群结伴的公子哥们根本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去,几人分散一围,将他堵在了门口。
这些天他上课来得比人晚,下课比人走得早,课堂上有宁沉罩着,除了皇宫就是燕府哪儿也不去,愣是没让他们找到半分下手的机会。
如今终于逮到机会了,不好好羞辱一顿,岂不是对不起燕挽上回打他们的那一拳。
“别急着走啊,看到同窗也不好生聊两句,莫非你自己也觉得无颜见人,所以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哈哈哈,这还是我们太书院最优异最出众的燕小公子?”
“燕小公子不准人说实话呢,明明就是没人爱,还以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连太傅都敢下手,啧,有趣。”
“结果逼急了连窝边草也吃了,不曾想人家再是落魄也是忠义侯的子嗣,岂会因一点小势所屈服,所以我们燕公子就又没人爱咯!”
……
小厮立于燕挽身侧,见他一点一点红了眼睛,既愤怒又倔强,端是心疼。
他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想安慰他说:“公子,不是这样的。”
但燕挽已经抬起头,傲然道:“说够了吗?说够了我走了。”
满堂一寂,燕挽拨开门口那人,冷冷走了出去。
上了马车,小厮看着燕挽的神情很是担忧,因这些天燕挽表现得如同一截木头一样,从未有过什么多余的情绪,而他现在紧紧咬着牙关抱着自己浑身发颤,掐着掌心的指甲盖上一片血痕。
燕挽原以为自己对外界的流言蜚语已经能够做到毫不入心,今遭才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他不甘!
他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却连续遭到两次退婚,他从云端跌落低入尘埃,整个京都都在看他的笑话,凭什么!
他有人喜欢!
他有人喜欢!
回了府,得知蓝佩过来拜访,候在正厅,燕挽速去与他相见。
白色的身影宛如松柏般修长挺拔,端看背影便是极好的风华,燕挽上前去,见他并无往昔笑容,为人沉郁比之在灵堂时更甚。
他道:“燕伯母说怀枳所有的遗物都放在了你这里,你能不能把我写给你阿姊的信件还给我。”
燕挽问:“蓝佩哥哥当真那般喜欢燕怀枳吗?”
蓝佩笑了一声,很肯定地道:“是,很喜欢。”
燕挽便转身将那装着数封情书的匣子抱出来,一千多封十多个匣子,抱到最后一个时,他递出手去,盯着他的眸,缓缓说:“我……我也喜欢蓝佩哥哥……”
他有人喜欢的。
这一千多封情书就是证明。
室内一瞬犹如冰封,连空气都好似冻结。
燕挽手脚紧张,还想同他说:“我……我就是燕怀枳……”
但未等言明,蓝佩倏然微微一笑:“可是挽弟,我喜欢的是女人。”
燕挽脸色一白,仍不死心:“我……也可以扮作女人的……”
连燕怀枳这般凭空捏造出来的人都有人喜欢,为什么他不可以!
蓝佩不置可否,将匣子接了过来,抽身离去。
燕挽咬了咬牙,回厢房翻找昔日装扮燕怀枳的旧物,蓝佩那么喜欢燕怀枳,他不信燕怀枳再度出现在他跟前他会丝毫不动心。
至于他喜欢的究竟是燕挽还是燕怀枳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他,他只消知道有一个人爱他如狂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