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房坐落在坞堡的边上,这个时间正是饭点,除了他们一行人以外,附近没有其他的墨宗弟子在活动。
把生石灰挑进门,宁非让柳铁将桶里的粉末全部放置进一个陶缸,再挑些水兑进里面。
“一定要慢慢加水,贴着缸边一点一点的放。”
他指着陶缸叮嘱柳铁。
“生石灰和水反应会放热,小心操作不要受伤。”
“噢。”
柳铁应了一声。
他这个人不会看眼色,但干起活来却是十分细致。
烧了这么多天的石头,他也知道这玩意能让人受伤,粉末蹭到手上或是脸上,火辣辣的疼。
好在矩子之前有叮嘱,烧石头和运石头的都要注意防护,灰粉蹭到身上不要沾水,这才没闹出事故。
他挑来水,一点点地往缸里倒,手稳得纹丝不动。
宁非看了一眼就知道没问题,也不再多废话,直接开始解释生石灰的化学反应。
“这也是种反应。”
他指着陶缸,对徐进说道。
“就像我之前在山上和你讲那种炒钢远离一样,万事万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在特定条件会相互转化,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就比如这个石头,我们从山上挖出来再煅烧,不单单是为了去掉石头中的杂质,煅烧还让它的构成也发生了变化,从生石灰变成了石灰。柳铁把水加进里面,变化再次发生,石灰变成了熟石灰,而这种熟石灰加水的液体就叫做石灰乳。 ”
“就像我们打铁时候烧出来的生铁和熟铁?”
徐进听得一脸茫然,努力用自己能理解的方式去解释。
宁非摇头。
“并不一样。”
“生铁和熟铁的区分主要是含碳量,但石灰的变化要更彻底些,非要说的话,那就是铁生锈了。”
“但你们打铁需要烧炉加热,还要向里面鼓入空气,这就是反应。”
徐进抓了抓头。
打铁的人都恨不能不出锈,不明白矩子做铁锈有啥用。
刚想再问,却见鱼忻拎着五个食盒跑进了小火房。小少年跑得脸蛋红彤彤,大眼睛眨呀眨的,好奇地盯着柳铁倒水的陶缸看。
“小非哥,这是啥呀?”
宁非要去接他的食盒,却被他闪躲了一下。
“这个是小非哥的,这个是克雷的,这两个是铁哥和徐叔的,小的是我的。”
鱼忻把对应的食盒分给大家。宁非打开看了看,发现自己的盒子里塞满了酱肉
“怎么这么多?”
他又朝剩下几个盒子看去,发现徐柳都是正常水平,克雷和鱼忻的盒子略小,但克雷得到的肉却比徐柳二人还多,并没有因为他是孩子而吃亏。
看来看去,竟然是鱼忻得到的最少。于是宁非从自己食盒里拨了一些给他,鱼忻连忙推拒道:
“小非哥我不要!我吃这些足够了。”
“长身体要多吃点。”
宁非索性抢过食盒,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他就是再嘴馋也不至于抢小孩的份,鱼忻和克雷年纪差不多,想必饭量也是一样的。
克雷不吭声,闷着头往嘴里塞食物,看都不看对面的鱼忻。
他吃完了饭,就跑到柳铁身边接替他。小孩看着不算壮,但倒水的动作却稳得一比,流速和流量都控制得十分均匀。
宁非看在眼里,没有说话,但在心中却暗暗点头。
“可以了。”
他对克雷说道,然后起身取出了装有纯碱的木盒子。
“把这个加进去。”
他想了想,又把缸里的石灰乳舀了一些出来,倒满了一个陶钵。
“现在加吧,一点点撒,注意不要被里面的液体迸溅到。”
克雷点头,他学着柳铁的样子,小心翼翼将白色粉末撒进小水缸。
宁非则是把陶钵递给柳铁,在他茫然的目光中,少年矩子缓缓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为了更好地给你们演示变化的过程,我们请柳大哥配合着做一个实验。”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了柳铁一眼。
“没问题吧柳大哥,这是个硬体力活,你成不成啊?”
“成啊!”
柳铁把食盒放在一边,伸手拍了拍胸脯。
“没问题,我可硬了,交给我吧!”
“矩子,你就说你想怎么干?”
宁非:……
宁锯子不想接这个话茬,他转头看向徐进,指了指水缸和陶钵。
“徐大叔,接下来柳铁和克雷做的事不一样,但最后却能得到同样的结果,就是我之前说的转化。”
“克雷是将纯碱加入石灰乳,而柳铁直接往石灰乳里吹二氧化碳也可以生成碳酸钙,其实这种物质就是煅烧前石头的主要成分,之所以要费这么大力气,其实主要是为了提纯,已经反应生成的副产品火碱。”
他说了一大串,徐进听得云里雾煞煞,倒是一旁的鱼忻两眼晶亮,目光不时在陶钵和水缸间跳跃。
“小非哥你是说,不管是放白色粉末或是吹气,最后我们都能的得到同样的东西?”
“是的。”
宁非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也不是完全相同,两种方法都能得到白色沉淀,但剩下的一个是水,一个是液体火碱。”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根芦苇管,递给了一旁听傻眼的柳铁。
“来,用力的往钵里吹气吧!吹到里面出现白色的沉淀物,越多越好啊。”
“好嘞!”
柳铁不知道厉害,抱着陶钵坐在地上就一顿猛吹。
很快,浑浊的石灰水开始冒泡泡,他觉得这工作没什么难度,吹得越发卖力气。
另一边,克雷的水缸也有反应了。鱼忻趴在缸边,看着白色的沉淀物在液体中迅速形成,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真的出来了!”
“白色的就是碳酸钙,和外面的石头是一样的成分,只不过我要用做入口的牙膏,需要更精纯的原料。”
“牙膏?”
鱼忻好奇道。
“牙膏是做什么的?”
“是刷牙用的。”
宁非看了看水缸中的情况,让柳铁将缸里的火碱溶液倒进灶上的大锅,然后用清水洗刷缸里的沉淀物,送到火窑烘干。
“干了之后还是研磨,越细越好。”
“好嘞。”
徐进领命去了。
这边的柳铁还在吹石灰水。
开始他觉得这是个轻巧活,可没过多久他就知道厉害了。
两个腮帮子又酸又痛,时不时还会分泌些口水,一不小心很容易呛到自己。
饶是这样,他吹水的速度也比不上小孩投放纯碱,那边水缸已经被清空,他还在苦命的抱着钵,一口一口吹到头疼。
“矩子,够了吗?”
柳铁苦着脸问道。
“可以了。”
宁非把陶钵展示给克雷和鱼忻。
“你们两个看看,是不是和水缸里的一样?”
两个小孩伸过头,然后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
“一样的一样的。”
“用这个白色的就能做洁牙的膏子么?”
鱼忻忽然有些迟疑,“小非哥,我能不能不用啊?”
宁非挑了挑眉。
“为什么不用?”
鱼忻小少年看了柳铁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手指。
“我刚才看到铁哥吹气的时候……把口水都喷进去不少哩。他经常不洗脸不嚼盐巴,口水臭臭的……”
第36章
柳铁正吃饭呢, 闻言一口土豆噎在喉咙,差点翻了白眼。
“谁嘴巴臭!你小孩子别瞎说!”
他放下筷子,从地上一骨碌蹦起来, 气得脸色发红。
“我那是赶着去开窑,回来我也补上了!”
鱼忻是个好脾气的孩子, 见柳铁真生气了, 他也不敢再说,很乖巧地低下了头。
倒是一旁的克雷冷哼一声, 刚想说开口, 被宁非用眼神制止了。
小火房的气氛, 一时陷入了尴尬。
“咳咳。”
宁矩子清了清嗓子。
“这些都不急,做牙膏可不只一种原料。”
他朝窗外看了看,此刻已经是星斗漫天, 便打发两个孩子回去睡觉。
“时候不早了,小孩子要早睡早起,不然会长不高。”
他又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柳铁, 给了他一个台阶。
“柳大哥要是吃完了,能不能替我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家?”
他指了指放在灶台上的锅。
“我这边还有点事, 暂时脱不开身。柳大哥今天辛苦了一天, 也是该回去好好休息。只是我这小火房地方有点偏,我怕晚了孩子不安全, 就麻烦柳大哥吧。”
“还有,如果你看到徐叔, 麻烦也告诉他一声, 今天的活计结束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他话说得十分客气,柳铁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点了点头, 伸手拍了下鱼忻的肩膀。
“听到没有,矩子让我送你们回去,快走吧。”
鱼忻很听话,乖乖跟着往外走。倒是克雷,他一直回头看宁非的表情,见对方挥手示意自己离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了柳铁。
三人离开,小火房里就只剩下宁非一个人。
他关上门,将油灯拨得更亮了些,这才坐在灶台前微微出神。
一个人在实验室的夜晚,安静而又孤单,默默做着自己有兴趣的工作,是他上辈子最熟悉的模式。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家族里的兄弟姐妹很少会来打扰,除了那对父母之外,他活的一直很安静。
反倒是到了这个世界,墨宗一直闹哄哄的,身边也总是有人陪伴,这种安静的孤单反而远了。
旧梦重温,也挺好。
少年的唇角微弯,瞬间进入了工作模式。
他准备做点甘油用来做润滑剂,甘油的主要材料是油脂和碱水,他已经获得了火碱溶液,只要将动物油脂加入其中,再加热搅拌就可以了。
这是皂化反应的过程,副产品还可以出些肥皂。如果甘油还有剩余,那可以试着合成硝酸甘油。
宁非的手很稳,用木棍不紧不慢地搅动着锅内的混合物。
皂化的时间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宁矩子很快感到手腕酸痛,为了不影响实验的效果,他换了另外一只手继续。
这个时候,真的略后悔把人都撵走了啊!
若是有个留下来能和他换换班,他是不是也能休息一会儿?!
正想着,他忽然就觉得颈后微凉,有道锐利的视线锁定了他。
宁非猛地回头,正看到小火房的木门大开,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站在门口。
天黑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宁非知道这人并不是宗门中人。
全身上下连块补丁都没有,这绝对是外来的!
卧槽!坞堡里什么时候进了外人都不知道!这还是他那个金汤铁桶一样的墨宗吗?!
心中惊疑不定,宁非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一手举起了油灯,另一只手还在不停搅动着混合物。
为了增加皂化反应中分子碰撞的数量,搅拌溶液不能停!
“非弟,是我。”
男人低笑一声,踏步走进了小火房。宁非借着微弱的油灯,看到封恺俊美无俦的脸出现在视野中。今天的暮野兄依旧是一黑黑衣,外罩同色的斗篷,巴掌宽的腰封衬得肩宽腿长,英朗锐利。
“暮野兄?”
少年矩子眨了眨眼。
“你怎么来了?怎么没人通报我。”
他再度小退一步,状似随意地把油灯放在灶台边,右手摸出了一把马勺。
这么晚了还偷偷摸摸地进城,避过岗哨直接找到小火房,怎么想都来者不善!
难不成是觉得水泥效果好,嫌弃怀柔效果慢,晚上直接来抢人?!
“我从后山火窑过来的,那边现在没人。”
封恺笑了笑。
“非弟怎么独自一人?今天墨宗不是有庆典么?”
哦。
宁矩子面无表情。
今天不是有庆典,是宗门开荤,大家都吃肉去了。
这他就必须要批评一下三老了!吃个肉也搞成门户大开,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就算坞堡背靠牛背山,除了经常出火窑和矿路的墨宗人以外,没人知道路径,那也不能放松警惕没人看管啊!
这要是都像暮野兄这样,来一次就把人家城里的大马路小胡同都给摸得门清,他们墨宗岂不是要倒大霉!
他又不能说自己宗门的不是,只得干笑一声,把话题再往回撩。
“我做点东西。这么晚了,暮野兄怎么来了?”
封恺解开斗篷搭在臂上,表情十分轻松随意。
“没什么,新得了一匹好马,晚上出来溜溜。”
呵。
宁锯子内心冷笑,觉得他是赤裸裸的炫富。
一匹马而已,他以前开玛莎拉蒂上下班他说什么了?
再说这么大个雍西关还不够你溜的,竟然一路溜到关外的牛背山,轻装上阵不带护卫,暮野兄你就不怕遇上胡骑翻车么!
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满是羡慕。
“暮野兄你真厉害,晚上关外很危险的,最近总有胡骑出没,我晚上都不敢出坞堡。”
“最近还有胡骑?”
封恺皱眉。
“这两天我已命人清扫通往牛背山的官道,还有胡匪敢过来?”
宁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