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热血上头的暮野兄将来会不会后悔, 所以现在正是巩固成果的时间, 务必要让暮野兄牢记这一刻的感动,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无比伟大的事, 用精神满足感防崩止溃,顺便甩锅。
然后, 还要适时画一波大饼, 要让客户真诚觉得自己投资的不是现在,是未来,是雍西关和业朝人民的美好未来!现在花点钱, 未来赚大钱,买墨宗原始股坐等几个涨停板,未来的股神暮野特说的就是你!
“暮野兄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也可以找我,我们墨宗也承接研发外包,不保证一定能出成果,但我们肯定会竭尽所能,不偷奸耍骗经费!”
宁锯子把单薄的小胸脯拍得啪啪想,准备牢牢巴住他暮野兄这个大方的金主不放!
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点子!搞点儿定制项目还省了成果转化和市场推广,在家坐地赚钱它不香么?
而且有了这层关系,他暮野兄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墨宗不挂掉了,不然前期投资全部打水漂,这换谁能受得了?!
别的也不用他管,就把关外的胡人看住了,别让他们有事没事在石沱坡溜达,其他的他宁锯子自己想办法解决!
当然,玩这个需要金主爸爸对他宁村团队建立一定的信任,所以用水泥试水最合适不过了。
他现在也就这么一说,给他暮野兄心里种点草,没指望马上就有订单。
等水泥合作成了规模,封家在里面尝到了甜头,不怕他暮野兄心里不长出一片大草原!
他这样说,封恺就在一旁笑着听,也不打断他,目光十分温和。
中间他还叮嘱弟弟出去端茶,不要给矩子那杯加调料。
宁非有点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每次做项目都是这么浮夸,现代人有现代人的工作方式,PDF、PPT再加适当说明,然后等着资方反馈就行了。
可现在环境不同,别人都指望不上,他也只能厚着脸皮自己上了。
“我有一点好奇。”
封恺饮了一口茶汤。
“非弟要那么多猪做什么?是不喜欢我上次送的羊么?”
猪肉并不好吃,腥臊味道重,用大量姜蒜都遮掩不住,京城的贵族世家是绝对不吃的。
但好歹也是肉,对肚子里没油水的百姓还是很有诱惑的。雍西关地处边境,朝廷又常年克扣粮饷逼他们自给自足,所以城里也有不少人家养猪。
上次给宁非送礼,他特地选了一些肥羊。没想到这次宁矩子一开口就要猪,还要种猪,这让他有些错愕了。
听他这样问,宁非连忙摇头。
“不是这样的。”
他摸了摸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羊肉很好吃,暮野兄送来的都是好羊,我很喜欢。”
“要猪是有别的用处,而且猪肉处理好了味道很好的……”
他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总不能告诉暮野兄,你喜欢的双倍薄荷清爽牙膏和洗发水,其实都是用猪油转化出来的。就算再没有常识,他也知道在很长一段历史中,猪及猪肉制品都被限定于贫民或是贱民阶层的专有,稍微有点身份的公子少爷都很不屑。
少年眼眸微暗,两颊胀红的模样,像极了怕被轻视的窘迫,看得一旁的封小弟义愤填膺。
“吃猪肉怎么了?猪肉做好了也是好吃的!”
封小弟“腾”地站起身。
他就是看不惯大哥这么逼人家,送都送了还问啥?宁矩子要猪不要羊,那肯定是因为猪肉出数,一头羊才能出多少肉啊?!
墨宗那么穷,吃不饱饭谁还想着好不好吃,把人家钜子逼得都说猪肉好吃了,大哥这次过分了!
然后,他就在自家大哥的眼神中,又默默回去。
犹自不甘心,但也只敢小声念叨。
“什……什么做好了都好吃!猪肉,那不也是肉么?”
虽然他也没吃过猪肉,但他就是看不惯别人欺负他朋友!就……就算是老大,那……那也不能坐着一声都不吭……
呜呜呜呜,他可真是个怂包!
内心抱头的封小弟暗自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找点猪肉吃吃。虽然不能做到为朋友舍生取义,但同甘共苦他还是可以的!
“非弟,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封恺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然后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汤。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再伸手摸一下非弟的头。毕竟之前那个手感太好,让他有点意犹未尽。
“我是担心非弟不喜欢猪肉,若是因为担心雍西关财帛紧张,那大可不必,我们按重量换算成羊也是一样的。”
“非弟喜欢什么都可以跟为兄说,能找到的一定给弟送到。”
宁非摇了摇头,内心再度确定他暮野兄是个好人,按重量换肉都说得出口,真心是没打算占他便宜。
他也没多作解释,只说是有用,便起身准备告辞。
“再稍坐片刻吧。”
封恺也站起身。
“家父想亲自表示感谢,已经安排了晚膳招待墨宗诸位大师。开膳前非弟可随我在府里转一转,也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他笑了笑,手臂自然地搭上少年的肩膀,引着他朝外堂走。
“听闻墨宗有藏书阁,为兄也有一小小书室,藏书不多,但也有几卷拿得出手,想请非弟来品鉴一下。”
说着,他给了封小弟一个眼神。
封慷心领神会,立刻殷勤地招待谢增几人去偏厅饮茶吃点心,然后自己溜出大都护府,直奔薛三入住的客栈。
到了客栈门口,他先在楼下喊了两嗓子,然后“咚咚咚”跑上了楼梯。
薛义枭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封慷来了,嗓子就点发堵。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傻,他都在定安城住了快一个月了,明示暗示试了个遍,始终也没见到封大都护或是封恺本人。
但也不能说人家怠慢,封慷天天上门,拉他出去四下里闲逛,美其名曰体验边塞风情。
一个破边城,哪能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外出打猎野炊什么的,开始还算新鲜,时间一长就索然无趣了。
他现在十分想念阊洲南菱胡同里的小娘,各个杨柳细腰,软媚娇甜,人家吐口气都是香的,比在边城吃沙子吹大风可舒爽太多!
耐心早就消耗殆尽,现在是撑着一口气才没跟封慷翻脸。
本来就是封慷和他私底下的接触,一开始家里派他来,其实也有不公开的意思。毕竟封家一个兵痞发家的军户,薛家二房少爷都来了边塞,封家怎样都会给些面子。
可是没想到,人家一直按兵不动。
封家不动,薛家在这一个月中却发生了变化。
先隆成帝的灵柩还停在英灵殿没人张罗,五位藩王已经开始公然在京中争夺皇位继承权。朝中世家石、田、贺岳、解、虞、柳各有支持,在野的陆崔二阀摆明了不站队,大房的薛义栾和西河王暗中眉来眼去,最近有传言要高升为户部尚书。
军中将帅,除了几大世家的嫡系旁系,便只剩封家还没吭声。几位藩王都手握兵权,若薛义枭这边搭不上封家,二房就必须选择一位藩王投诚。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不能高高在上端着世家架子,靠做笔钢刀生意就能打发对方,保不齐老底都得给藩王吸掉!
这也是为什么薛义枭能容忍封慷的原因。家里已经给他送信,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封伯晟。只要一面,他就有希望把封家笼络住。这次绝对不是空手套白狼,薛家在阊洲外的匠坊都在二房手中,如果封家答应支持二房,他们可以先供应一批武器,虽然比不上阊洲坊出品的一等精钢,也比封家现在拿的好太多,这桩生意封家不赔!
想到这里,薛义枭勉强直起还在酸痛的腰,伸手叫来了贴身常随。
“封十二来了?快扶我起来。”
整理好仪容,薛义枭忽然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对常随道。
“之前让你们查墨宗,有什么消息吗?”
常随点头。
“墨宗的确有出入定安城,每年都会有自称是墨宗弟子的进城找活干。”
“哦?”
薛义枭摸了摸刚蓄起的胡子。
“他们都找什么活?可探听得明白?”
“明白的,明白的。”
常随连连点头,“都是泥瓦匠的活计,挖井造房子起灶台,少爷问的铁匠,墨宗没有。”
“确定没有?”
薛义枭追问道。
“应该是没有,城里铁匠坊没有墨宗人,门口的兵丁还都拿着前朝的刀剑。”
“看那个有个屁用!”
薛义枭伸手打了常随一巴掌。
“那都是封家人给咱们装样子看的,你还当真的!?”
他又摸了摸胡子,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你找个时间出城,给我去找找那个墨宗!”
“既然他们能进城,肯定有人知道他们在哪儿落脚。”
“我倒要看看,这些铁匠们现在还存了多少?”
他对着常随比划了一个手势。
“要是确定了地方,就多带些人去,挑些壮实的机灵的弄回来,我重重有赏!”
第54章
宁非觉得他暮野兄有点怪。
身为一个常年病弱的技术宅, 他其实更习惯和周围的人保持距离。
倒也不是宁非天性孤僻,主要大家都知道他身体不好,谁都不敢没事总往他跟前凑, 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他心脏病发。
尤其是在豪门,他一个病人也碍不到谁, 适当对他表达关心可以刷长辈的好感, 太过殷勤就容易沾包。
所以在宁非的生活中,亲人、朋友这种生物, 一直是有些疏远的。
但换到这个时代, 一切似乎又不一样了。
墨宗就不用说了, 谢老恨不能亲手照顾他的衣食起居,自己来不成就派牛皮糖克雷过来,一腔热血天地可鉴。
没想到到了封家, 他暮野兄也是十分热情,虽然这种热情表达得比较含蓄委婉,目前仅限于端茶倒水扶肩摸头, 但也超出了他习惯的距离,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不是说古人都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么?为什么他总觉得暮野兄这杯水里混了淀粉, 有点黏糊糊的味道?
可他随即又想到三国时期的刘备。刘玄德就很讲义气, 对兄弟也够意思,虽然也是爱黏糊爱哭……不过古人动不动就和兄弟彻夜长谈、抵足而眠, 这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到了晚上见到封大都护,宁矩子心里这点疑惑就彻底没了。
封大都护是个糙汉子, 跟谁说话都像吵架。虽然遣词造句不算文雅, 但绝对是有一说一,根本懒得绕圈子,非常令人安心。
比如他说宁非身板单薄, 吃饭的时候就一个劲儿跟他夹菜,夹的还全是油腻的肉食,让小矩子又暖心又无奈。
这还不算,走的时候还给装了满满一车,各色补品一应俱全,似乎是准备当亲戚走动了。
“哈!”
封大都护抓了抓头。
托小矩子的福,他终于不用再蹭封小弟的洗发水了。这玩意看着不起眼,用惯了还真离不得,总觉得脑袋上油腻腻的不清爽。
“小孩子家家的甭客气。这些也都是下面人送来的孝敬,我们家都身体好,用不着这玩意。”
“你要还是觉得你封大伯还行,下次再给我来点儿那个洗头发的水,我最喜欢芹菜的味儿,能不能造出来?”
宁非笑了,他点了点头,答应下一批做出来就给封大都护送进府。
搞得封大都护也挺不好意思。
“也不用送,你这玩意做出来是要卖的吧,该收多钱收多钱,就定期给我来那么一两桶就成了。”
宁非笑着应了,由封恺和封小弟带人护送回坞堡。
一路闲聊,倒也不觉得路程漫长,很快就回到了牛背山。
“等把非弟要的猪凑齐,兄再来探望非弟。”
城门下,封恺朝宁非一行人拱了拱手,白衣黑马的公子挺拔如松,果然不愧被夸人中龙凤。
他飞身上马,却又回头看了眼少年矩子的所在,然后才调转马头,带着胞弟隐没在夜幕之下。
“封家人的确不太一样。”
一旁的谢老轻声说道。
宁非回头,见他一脸唏嘘,忍不住挑了挑眉。
“谢老这话怎么说的?”
谢铮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一边往城门里走一边和宁非小声嘟囔。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师爷跟我说的,他小时候宗门还在云浮山呢,山上有好多学宫,除了我们墨宗,其他的都只收世家子弟,穷人和庶民是进不来的。”
“师爷那时候被人排挤,亲眼见到过有权有势的高门大姓,那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看咱们一眼都觉得脏!就连他们家的帮佣随从也轻易都不和墨宗弟子讲话,觉得比庶民出身的匠人高贵许多。”
“之前还在中原迁徙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世家招人进门。但像封家这样不要卖身契,能同桌吃饭还不吝照顾人的,真真是少见!”
听他这样说,宁非点了点头。
他倒是没有谢增那么多的感触。因为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头,更别说他手里有技术,和封家和合作互利的关系。
比起封大都护的平易近人,他更看重暮野兄信守承诺,不在背后算计他。毕竟平易近人可以装出来,但利益面前能接住考验,这是作为合作对象最优秀的品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