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不知道大婶怎么理解的, 反正第二天,他就收到了一大碗炸丸子。
还是牛婶子亲自送上门的,说里面都是板油混着草药炸的, 她老家祖传的大补之物,对体虚的人最好用。
好意推拒不得, 宁非只得闭眼啃了一颗。
一入口, 满嘴的油花爆开,混着奇怪的药味, 又黏又腻,嚼起来还吱吱嘎嘎的, 口感极度猎奇。
“好吃吗?”
一旁的牛婶子还特别期待地问他。
“好……好吃!”
宁锯子咬牙。
“好吃就好。”
牛婶子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就是好板油少见, 不然牛婶天天做给你吃,保证把你养得比张二柱还壮!”
“那钜子你忙着,我这就回食间去了啊, 丸子记得趁热吃,不然冷了就变味了。”
宁锯子眼含热泪,不敢张嘴,挥手送别食间话事人。
他怕一说话,嘴里白腻腻的油沫就要吐出来,毕竟是牛婶的一番心意,不能不给面子。
呵呵呵,但宁锯子不能白遭这罪。迟早有一天他得让牛婶这黑暗料理席卷墨宗,人人都啃得上板油丸子!
他觉得这一天也不远,只要暮野兄承诺的猪到位,墨宗的副食就能宽裕不少。只是这一冬天,养猪的饲料也是笔开销,还是要想些办法存粮。
别的暂时指望不上,那个洗化大礼包还是可以琢磨一下的。
用第一桶猪,换来翻倍的流动资金,再换成物资。这个时代已经已经有了大豆之类的油料作物,没有系统出品的加持,普通种子不太可能在牛背山这种贫地上生长,但他可以先换一批成品,榨油剩下的豆饼可以混了草料喂猪,而肚子多了油水的人会减少对碳水化合物的消耗,只要这个循环只要能建立起来,他就有把握让食间天天炸丸子。
系统给他的任务是让墨宗活过冬天,可现在的宁非,已经不能满足于让墨宗全员平安过冬,他是真心希望大家能吃得更好一些,身体更强壮,日子更有奔头。
墨宗的存在,在系统看来也许只是一个推动时代技术进步的工具,可宁非看到的,却是和他朝夕相处、生机勃勃的人群。他们不是只知道干活的机器人,他们也有需要也有期待。只不过对知识的向往超越了其他所有的欲望,暂时让他们忘记了饥饿寒冷,并能直面死亡。
但,为什么一个火炕就能让大家这样高兴?
因为火炕真正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可以活得更舒适。
岳万峰当年从系统中兑换了很多发明,绝大部分都惊艳绝俗、影响深远,和那些比火炕简直不配一提。
可那些东西真的改变墨宗弟子的命运了么?并没有。改变命运的,是墨宗对所有弟子开放知识,这也是岳万峰唯一的得分点,除此以外,缺德圣人和墨宗弟子就像是两个世界,一个功成名就尽享荣华,一个依旧在乱世中挣扎求存。
他不想做岳万峰,他是宁非,他想为这些“同行”谋些福祉,想让大家真正体会到知识和技术改变生活的力量,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这一夜,墨宗坞堡里的很多人都一夜无眠。
鱼山团队自然是不睡的,他们要全程跟踪土炕的保温情况,整理完毕作为以后盘炕的参考。
盘炕队被分成若干小组,分别负责各个房间的温度跟踪。没有温度计,他们就用手感做记录,虽然精确度差了许多,但应付火炕是足够了。
在食间干活的女人也有好几个留了下来,都是年纪大的婶子,也没那多男女之防,集中在一个房间和牛婶子聊天。
炕头和炕尾还是有温度差异的,为了防止受热不匀,土木组在设计的时候把房间夹再灶台之间,不过这样一来,食间的人做饭就不像以前那样方便。
“也没啥。”
牛婶子一挥手。
“不就是分开几个灶嘛,就大家伙先在中间那个大屋把东西都做好,需要烧火的时候分开蒸煮,以后咱们也分个小组,各干各的还不耽误事!”
被宁锯子打得那针鸡血还在上头,牛婶子现在说话非常有底气。她都想好了,以后要把食间办成一个别人都离不了的地方!就算大家以后能回家自己做饭,那也得时不时来食间换点儿菜食回去打牙祭,食间必须牢牢掌握住墨宗弟子的肚子!
上次她给矩子送了白肉丸子,矩子不久很喜欢嘛,隔天还偷偷塞了一张桦树皮给她,说是有好物让她帮忙研究。
牛婶子不识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上面写了啥。她也不好意思去问矩子,干脆就找上了木东来,求老木帮她看看矩子到底想让她做什么。
“这是……”
木东来眯了眯眼。
“像是一种酱啊……”
酱?
牛婶子略有些失望。
酱她会做啊!坞堡里的酱都是她下的,矩子这是不喜欢她做酱的口味么?
“等等,好像也不是。”
木东来的脸几乎要贴到桦树皮上。
“不要酱,要里面的油……”
气得牛婶子拍了木东来一巴掌。
“你个老头子,说话还带大喘气的!”
“你快些给我念一遍,我自己听听上面写的是啥?”
于是木东来就老老实实,给牛婶子念了一遍。
宁矩子写的是种叫做“酱油”的东西。
“用大豆三斗,水煮糜,以面二十四斤,拌罨成黄。每十斤,入盐八斤,井水四十斤,搅晒成油收取之。”
这是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的“豆油法”。这里面的“豆油”不是指黄豆植物油,而是大豆做成的酱油。
宁非本人不下厨,自然也不会做酱油。可架不住信息爆炸的时代,有调味料生产商天天宣称是古法酿造,还把制作过程做成广告在电视里滚动播出,想不记住都难。
晒晒晒晒晒……
在古法酿造酱油里,酱缸需要露天存放,在大约半年的时间里日晒夜漏,一缸酱发酵好后,抽出酱油,就是头抽,继续加盐再发酵,是二抽、三抽。头抽的滋味最好,二抽次之,三抽最淡。但也有人就喜欢淡味酱油,言说低盐健康。
牛背山纬度相对高了一些,但春夏日照还是能保证的,大不了晒久一点,总能做出好吃的酱油。
宁非并不是真嘴馋,但他觉得牛婶子对食物的味道有些误解。食间的酱总是咸臭交织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没发酵好的缘故,用来腌制咸菜也总会带着淡臭味。
劳作的人需要盐巴生力,但也不是只放油放盐就叫好吃!塞外天气寒冷,大家要是习惯了高盐高油的饮食,他又要想办法去做阿司匹林防治脑出血和脑血栓了!
“吓!这可比下酱费事多了!”
牛婶子接连听了三遍,暗暗咂舌。心说矩子原来这样讲究,做些酱也要晒那么久,还要一点点从里面抽油。
她是做惯了酱的,那要多少酱才能出来一点油,可是金贵!
不过矩子说的这油和制酱的工艺相差不多,只是要多费些人工物料。既然是矩子想吃,那也没什么舍不得。
“那行,我这就去备料。”
牛婶子从木东来手中把那张桦树皮抢来。
“正好这火炕也快建好了,到时候我留一个屋专门放酱缸,等开春暖和了再搬去外面,见天的晒。”
见木东来没用了,牛婶子就开始挥手撵人。
“行了,没啥事你走吧,把南屋那些后生一并领回去,这都半夜了还不走,准备在我们这儿赖到什么时候?!”
牛婶子说的那些“赖着不走的”还真不少,很多人干脆从晚上就上了炕,谁叫也不肯回家。
如今牛背山已经临近秋末,凌晨的温度早已降到冰点以下,趴在暖呼呼的炕边打盹,可比回家睡冷塌舒服太多了。
“咱以后也能睡这样的房子?”
木工班的王大壮跟师弟哈斯勒小声嘀咕。
“这房子也太好了吧?这么大的炕都大半夜还热着,睡着了也不怕半夜给冻醒!”
王大壮环视房间,砸吧了一下嘴。
“就是空了点,没啥家伙事,以后做点小柜小桌啥的就好了。”
哈斯勒看了师兄一眼,觉得他想得有点多。
他们两个都是光棍一条,吃饭就去食间用不上桌子,一共没几件换洗的衣服,要柜子没用。
“那不得为将来打算一下啊!”
王大壮白了师弟一眼。
“万一我娶了媳妇,那不得给媳妇准备点用的?再说房子这么干净,你好意思把破烂都扔在炕上么?!”
这倒是。
哈斯勒点头,
他没有媳妇,但他有个老娘。
以前墨宗穷,在坞堡还不比在定安城过得宽裕,但现在宗门要建房子了,没意外的话他也能有一个小间,他说不定可以把他娘劝来!
倒不是别的,他娘在定安城里给人帮工,那睡的也是破板子床,比不了这火炕舒坦。
他娘辛苦了这么久,也是该享享儿子的福气了!
第58章
像哈斯勒一样打算的人很多, 火炕热了一整夜,他们的心就烧了一整夜。
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再也不用担心今冬会被冻死在冬夜。若是几家关系好的人能共用一个灶台, 大家烧火也省力不少。
一夜过去,鱼山的两只眼睛通红, 但整个人却比昨天晚上亢奋太多。
他手里捧着一个桦树皮本,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兴冲冲地递给宁非看。
“矩子!火炕成功了!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一直热着, 炕头那边现在还有点热手哩!”
宁非接过本子翻了翻, 然后点头。
“冬天降温会更快, 但是这个温度应该可以过冬。如果你们觉得不把握,可以再改进一下保温土,这方面你们是专家, 自己研究着办吧。”
“一旦确定了工艺标准,就把现在的人手拆进冬建组做技术指导,争取尽快把大家的房子都盖起来。”
“好嘞!”
鱼山痛快地应下了, 精神抖擞地又去安排。多少年了,他心里从没这样舒坦过!以前主持建造坞堡, 工程比这个大很多, 但他那时候更多地感觉到压力和沉重。六代矩子殒身,宗门危在旦夕, 如果坞堡不能尽快建成,他们所有人可能都要死在这塞外荒野。
后来进定安城造房子, 辛辛苦苦赚些银钱回来卖粮, 干的是最累的活计,吃的是最简陋的餐食,有时候还要被主家挑, 说出来满满都是酸楚。
给别人造的都是青砖大屋,自己和同门还住在泥草房里,四下漏风,风雪稍大就会灌进房子,阴冷入骨。每每冬天过去,城里总要少几个熟面孔,大家虽然不说,但心里都憋闷的要爆炸。
可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世道里,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有多少人在灾荒和战乱中无声无息地死去,墨宗能平安迁到牛背山,几乎是一个奇迹。
所以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大家渐渐对生活没了要求。只要还能活下来,吃什么住哪里都不重要。甚至,活不活也不重要。天生命苦的人,不能进高门大阀做少爷,一出生命运就已经注定,不可能有机会翻身!
像他们这些墨宗弟子,比那些寒门平民见过世面,懂得天地的道理,拥有能造出精巧机关的手艺。可那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为了一口吃食在土里扑腾,没人看得起他们,觉得他们比那些卖身高门的匠人还不如!那些匠人虽然生死不由己身,但至少可以吃饱喝足,间或还能借着主家的威势上街招摇。他们一群人辛辛苦苦干了一季,能接却都是些人家看不上眼的小杂活,不如一人的月钱!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庶民就算能得到资源,却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与其挣扎,不如平静走完一生,来世投个好人家。
在很早以前,坞堡里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说法。开始的时候鱼山还嗤之以鼻,可是时间长了,他也慢慢开始认命,如果宁矩子没有找到土豆,鱼山甚至觉得,大家都已经准备平静面对死亡了。
但是……
他看了看手中的桦树皮本。
现在不一样了。
土豆也好,水泥也好,还有现在的火炕。
大家会过得越来越好,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十五日后,封恺带着胞弟封慷拜访墨宗坞堡。
封大公子依旧芝兰玉树,风采过人,只是身后跟着的那几辆拉猪大车煞了风景。
边城养的大多是黑猪,几十头挤在一起哼哼啊啊地大合唱,一路也算动静不小。
但封家人并不在意,因为最麻烦的家伙已经打道回府,再也不用避人耳目。
那天封小弟收拾了三旺,尸体就扔在出城北麓的小树林,那边位置僻静,但也总有城边附近的村人会去拾柴,不愁撞不上行凶现场。
安排好之后,他就回城去找薛三,该吃吃该喝喝,顺便磨着对方定了几把兵刃,一点风口都没露。
薛义枭也是个滑头,他自己安排的常随没了消息,脸上倒也看不出着急,依旧时不时和封小弟提起见大都护的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私底下,他把手底下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三旺,回来的消息说三旺从前天开始就没见人,放在房间里的家当也没了,现在城里城外踪迹不见。
更要命的,薛家寄存在客栈的马匹被人下了巴豆,拉得腿软。薛义枭的马车还发现了铁针,马跑的时候会不停被刺到,极容易受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