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宗师出关,无形中也给正道修士们注入了一股强大的信心,既然傅唯一当年能大败炎尊者,让他长时间不敢抛头露面,那今日就定能击败魔尊,给嚣张的魔族一个下马威。
虞渊洞口,正道已排兵布阵,由众修士推举出来的七位长老各占一方天空,呈北斗七星阵,精准打击魔族首领;洞口边缘处又列满金丹以上修为的修士,各持法器,预备围剿虞渊下面上来的群魔群妖。
除此之外,玄门分神期以上、单打独斗战斗力极强的长老站在阵列之外,四方各守一人,准备看魔尊往哪边逃窜,便往哪边追击。
一阵沾染着萧杀之气的风掠过虞渊口。
众修士屏息以待,从日出等到日头西斜,依然不见那黑洞洞的深渊里有什么动静。有些修士便放松下来,聚在一起嘲笑魔尊多半是怕了,不敢上来正面对决,阵列稍有凌乱。
这时,只见一道蓝光飞快穿过人群,如同会拐弯的电流一般,在人群中间肆意穿梭,所到之处,响起一片片惊呼。
原是那些说笑的修士,一个个冠带断裂,衣襟翻开,脸都给吓白了,还以为是魔族上来了。
那道蓝光向上升起,停在半空,以所有人都能听到声音肃然道:“诸位,若是无心御敌,自可以打道回府,不要在这里扰乱军心。”
是盛玉髓。
众修士望向空中的蓝衣人,只见他气势如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言辞之间冷厉严酷,不给任何辩解的机会。
“方才冠带断裂者,”盛玉髓冷声道,“通通给我滚。”
战前变阵,是兵法大忌,但盛玉髓的声音却似有一股让人不得不屈服的强迫力,那些说闲话的修士一个个惊惧畏缩,都垂着脑袋听从他的话,离开了阵列。
剩下的阵列,人虽然少了三分之一,却更加清爽整齐,精神面貌也全然不同。
正在此时,虞渊中起了一阵异常波动。
众修士不由得向下探望。
只听“轰”的一声,一道黑色的光柱骤然间冲出虞渊,直向天空射去。
令人难以想象的强大魔息,瞬间穿入雷云。
“不好。”一名北斗阵中的长老叫道,“快起阵!”
七位北斗七星阵中的长老各运法力,五种基础灵根产生的灵力,再加上两种变异灵根的灵力,各自在空中凝聚起对应的灵气。
雷云飞快地压向虞渊洞口,大风吹起玄门的旗帜,一时之间,天地黯淡无光,众人仿佛被关进悄无声息的铁盒子里,没有光,没有影像,没有声音,暴雨前的死寂令人心神觳觫。
此时,七星阵的七颗明亮的光球升至半空,灿然发光,各自照亮一块天,在黑暗中格外耀眼。
他们彼此之间连通的轨迹逐渐流淌起银蓝色的光河,一丝丝一缕缕,在空中交织成细细密密的光网。
那黑色光柱,被光网阻住一头,逐渐裂变成数十道光柱,又裂成数百道,直到每一道黑光都仅有小手指粗细。
它们骤然消失。
光网上的压力顿时减少,七位长老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时,一道雷光撕破云层,“轰”地击在石壁上,修为地位的金丹弟子们纷纷后撤,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被击出一道大坑,石头陨落如雨,滑入深渊。
又是数道雷光打下,雷云中“轰隆隆”声连绵不休,终于,第一阵雨砸了下来。
“这鬼天气,莫不是上天也站在魔尊那一边?”
“雨下下来就好了。大家小心一点,那魔尊很有可能趁机上来。”
“方才那道黑光柱真是魔尊一个人放出来的?实力未免太过可怕了吧。”
“……咦,这雨怎么是黑色的?”
倾盆而落的暴雨竟然漆黑如墨,饱蘸着来自魔域的怨恨和腐朽的气息,方才那道黑光柱,众修士原本以为是为了炫耀修为,震慑敌人,没想到竟然还存着这样险恶的心思。
黑光柱里饱含魔息,直接注入雷云,引发雷雨,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雨幕。
在短时间内,变故陡生,原本光明而充盈着灵气的玄门地界,此时鬼哭狼嚎,阴气四溢,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修为稍低的修士们已陷入阴气入体的虚弱状态,修为高一些的则不得不撑开防护罩保护自身经脉不会受到污染,如此一来,本应被盛玉髓凝聚起战斗力的阵法,自动变成一盘散沙。
虞渊中窜出数百道黑影,迎风便长,一个个长成细长条状,向四面八方窜去,所到之处,心念不定者纷纷被夺取神志,陷入癫狂乱舞状态,凄厉的鬼叫伴随黑影越来越多,充满虞渊上空。
和光历1277年,东明真人飞升后第一千二百七十七年。
魔域通过虞渊,大举入侵修真界。
此后开启黑暗纪元,又名同尘。
黑雨落尽后,魔尊率领玄天教主、炎尊者及百魔长出世,与玄门掌门盛玉髓率领的四家家主、七峰峰主及四海内众修士交战于虞渊洞口上方,正邪巅峰一战,天地变色。
四家老祖纷纷降世,联手打击魔尊,因此险胜一筹;剑修宗师傅唯一在此役中悟道飞升;魔尊推出炎尊者带二十百魔长突破重围,引走一众正道大能,分担虞渊口的压力。
最终,这一战以魔尊携玄天教主退回虞渊,正邪双方损兵折将,谁也没讨了好去,为结局。
正道大能一路追击炎尊者到中州京邑,誓要活捉此人,剥皮剔骨,以震慑群魔。一路上,百魔长损兵折将,追到京邑时只剩下三名头领,簇拥着炎尊者一人,众修士待要与炎尊者血战一番,谁知那三名头领慌不择路地跑了,只剩下炎尊者一人。
他站在京邑城头,在他身后,是化作一片焦土的中州王宫。
肃杀的北风吹起他的披风,猎猎鲜红,在灰败的背景中格外显眼。
“秦贼,你还想往里跑?”
“周围已布下天罗地网,如今我与天璇峰主在此坐镇,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速速束手就擒!”
说话的是一名脸生的修士,看他衣着品级,也是加入了长老会的,只是大的战事上,从未见此人抛头露面,倒是眼下追打落水狗,他很是积极。
落水狗?确实是落水狗,先前是丧家犬,现在是落水狗。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前世”站在城楼头,轻蔑地笑了一笑。
“你是何人,吾手下不死无名之鬼。”
即便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炎尊者的声威仍在,这感觉有些奇怪,当他在玄门弟子中间的时候,没人看见他,当他站到对立阵营中去时,却人人都知道他的存在了。
如今,一众长老站在城下的荒地里,抬头望着城头上的身影,多人对峙一人,高下立见。
然,在这群长老们眼中,强弱高下是不存在的,只有活捉或亲手杀死炎尊者,才是大功一件,只要得到这件功劳,他们可以不计较过程好不好看。
这焦土荒野之中,也并没有人会看到过程,所以他们这边是几个人上,怎么干死的炎尊者,都不重要。
那面生的长老,是天璇峰主座下亲信,本来修为不够评定长老,但天璇峰主一力举荐,使他不咸不淡地挂了个长老会的差事,打算混个贡献,走个峰主捷径,便可以变成正式的长老。
所以,确切来说,此人还算不得长老。眼下,就是他混功绩、出风头的时候。
他虽然修为弱了些,但嘴巴极会说话,擅长找人软肋,搬弄是非,因此极受天璇峰主宠爱。
“在下号虚笈,称我虚笈长老便是。”那面生长老拱了拱手。
“……没听说过。”“前世”冷然道。
虚笈面上讪讪:“炎尊者贵人多忘事,方才号称自己手下不死无名之鬼,怕是信口雌黄了,您这身后啊,中州王室一百一十二口人,男女老少,都是普通人,毫无反抗之能,不是死在您手中的么?”
天璇峰主抚掌:“说得好!”
其他长老想起此事,也纷纷露出愤慨之色。
“前世”却丝毫不见愧色,甚至露出笑意。
“说来惭愧,这中州王室一百一十二口人的姓名,我全都知道,而且其中可没有什么女老少,都是青壮年。”“前世”冷笑道,“杀起来特别过瘾。”
当年这鸠占鹊巢的中州王室,杀他秦氏一族时,可未见得手下留情,留下什么老人小孩,文弱女子。
而今他已入魔,不过来公报私仇,简直浪费“丧尽天良”的罪名。可惜时间太久远,当年的罪魁祸首都已不可考,只好祖债孙偿,不小心让他们繁衍得久了一点,几个人变成了几百号人,密密麻麻,杀起来十分麻烦。
“炎尊者,你可真是毫无人性,亏你曾经还是从东明山出来的玄门弟子——”虚笈装出一副愤慨的模样,怒斥“前世”,“怕不是陆万闲长老的教导有问题,上梁不正下梁歪,才会教出你这么个东西!”
其他长老听到这话,略微感觉有些不对劲,陆万闲为人如何,他们都很清楚,何况玄门开山祖师爷见微真人还能教出玄天教主这等邪魔,把陆万闲拉出来连坐就很没意思。
发觉到周围长老气氛不对,天璇峰主干咳一声,道:“别听那邪魔妖言惑众,咱们玄门长老同为一体,进退一条心,如今魔首在前,当务之急是将他拿下!”
“不错!”
“咱们并肩上,各自亮出本事来!定要这邪魔吃点苦头!”
“走,走!”
第254章 前世之旅
玄门,虞渊边上。
魔尊及其率领的众魔,终于被盛玉髓带领的修真正道队伍镇压下去,最后一丝魔息消失在风中,七星阵长老齐聚空中,汇集起全部灵力,重新下了一道封印。
封印非一时之功,他们必须赶在魔尊恢复元气,卷土重来之前,把虞渊入口封住,从此刻开始,玄门长老们将会轮换施法,直至封印完全加固完成。
盛玉髓和长老会飞快拟定了轮换的排布表,以金色文字发射到半空中,让所有长老都能看到。
众人齐齐往空中望去,陆万闲亦看向金字,惶惶然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突然间,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喜讯,大喜讯!”
众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黄衣弟子乘坐神行法器,飞在半空中,他手中带着天璇峰主的印信,是天璇峰主派来的传令官。
“天璇峰主力挫炎尊者及百魔长于京邑,如今只剩下一名炎尊者还在负隅顽抗,但他身受重伤,应该命不久矣。天璇峰主派我来告知掌门一声,活口留不下了。”黄衣弟子说道。
在场众长老倒是没有这么兴奋,那炎尊者风头正劲的时候,没见天璇峰主出手,这会儿炎尊者明显就是魔尊的弃子,天璇峰主倒是重拳出击,抛下他们这边正面硬刚魔尊的同门,自个儿溜得倒快。
“留不下就留不下吧。”盛玉髓说道,“天璇峰主什么时候回来?”
“清理完战场就回来。”黄衣弟子回道。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黄衣弟子这边正在交代,感觉气氛不太对,他敏锐地觉察到,好像大部分长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东明山陆万闲。
也对,他毕竟是炎尊者的师父么,这会儿炎尊者要被就地正法了,大家肯定好奇他是什么表情。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凡有点脸面的长老,都会主动和叛出师门的弟子撇清关系,何况是炎尊者这样恶名远扬的……
“人在哪里?”陆万闲抬头问道,“京邑哪里?”
“啊?”黄衣弟子一愣,“京邑南郊……”
“谢了。”陆万闲一点头,化作一道青光,穿云而去。
盛玉髓和王问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京邑南郊外,焦土百里,沟壑之间,见累累白骨。
没有人给中州王室收尸,不仅如此,趁火打劫的各方势力屡屡进犯京邑,使得曾经繁华盛景、天下所望之地,变成了今天这样荒凉的模样。
陆万闲降落下地,沿着焦土往前走,远远便看见城楼上浓烟滚滚,火光照亮逐渐暗下来的天空。
白色的火光,那般熟悉,纯白污垢,不带一丝邪魔之气,那是秦炽羽的天火炎髓。
他忽然不敢再往前走。
“前世”的袍子扯裂开,只剩下参差不齐的一截,在裹挟着热流的风里飘动,金甲上溅满血水,斑驳不清。
他左臂中紧紧勒着一人的脖子,迫使其他人无法直接对他发动攻击,右臂则空了一截,只有半截金甲耷拉着,遮挡住狰狞的伤口。
即便如此,他的神色依然张狂无忌,眼底流露着浓浓的嘲讽,轻蔑地扫视着眼前这群猴急抢功的长老们。
秦炽羽一直追着陆万闲来到京邑南郊,他怕和陆万闲走散,便紧紧地附着在陆万闲袖子上,待陆万闲一步一步走到战场近前时,他才第一眼看到了血战中状似血人的“前世”。
头一次看到自己那么惨,秦炽羽呆住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灵体状态什么都摸不到,但是胳膊确实在,他可以把两只手都举到眼前。
而“前世”则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陆万闲似乎也呆住了,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直到“前世”的目光扫过来,定定落在陆万闲身上,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终于来了。”
天璇峰主气恼道:“现在人也来了,可以把虚笈放了吧?秦炽羽,你这作为,可真是卑鄙,让你曾经的师父看到,丢不丢人?不如干干脆脆、利利索索地,投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