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秦炽羽。”韩惜见正色道,“我看到秦炽羽在演武场了,他没有遵守约定和韩老夫妇去中州,而是自作主张,留下来参加擢仙大典,韩老夫妇为了替他遮掩,才说要做木工活的,我问过了,擢仙大典负责采买的王师兄说,根本没有定制过千机鹤。”
陆万闲脸色一变,道:“我去一趟。”
韩惜见道:“我也去!”
陆万闲说完那话,已走出菜园子,他听见这话便说:“你不要去。”
韩惜见跟在陆万闲后面,跟着他一路进了屋,央求:“我也想去,我可以帮忙劝劝秦炽羽,他可能不知道擢仙大典有多凶险,所以才想一试。”
陆万闲解开外衣,露出里面的白色里衬,他虽然务农,却并不会出汗,小麦色的肌肤半遮半掩,看着充满男性魅力,后背的肌肉更是分明。穿着衣服的时候只觉他修长匀称,仙风道骨,脱了衣服才见到如此英武。
韩惜见不由得脸上发热,立刻捂住眼睛,退了出去,临了还给陆万闲带上门,隔着门缝怯怯地说:“陆师兄,让我去吧。”
陆万闲三下五除二换完便服,拎起飞剑,出得门来:
“不行,我不是说了么,你要专心修炼,不可为了这些无关的事浪费时间,擢仙大典还有几天了?你都准备好了么?若是胸有成竹,等会儿我回来咱们比试一番。”
韩惜见瞥了一眼陆万闲挂着的飞剑,心中跃跃欲试:“好,那我就斗胆和陆师兄比一比!请陆师兄多多指教了!”
陆万闲本来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竟然起了反效果,上一世,他但凡要和韩惜见比试,韩惜见都是吓得连连摆手,表示自己还差得远,需要回去再练个三五百年的,而这一世,韩惜见显然还没尝过苦头,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时,听闻能与陆万闲比试,自然是喜上眉梢,跃跃欲试。
“……也行。”陆万闲无奈答应下来。
韩惜见喜滋滋地跟着陆万闲,两人一同乘飞剑下得万花山,前往玄门集市。
彼时秦炽羽已经走在返回韩家宅院的路上,他急着回去喝早上那服药。
陆万闲到演武场一扫,秦炽羽不在,他便往韩家老宅去。
陆万闲和韩惜见这两人的外形都极为惹眼,这一来一去都乘着飞剑,少不得引起在场众人一阵骚动,纷纷侧目。
“这是谁啊?看起来好厉害,莫非是宗门哪位前辈?”
“看他年纪也不大啊,不会是前辈吧?”
“这你就不懂了,修为上了元婴,就可以重塑外形,喜欢鹤发童颜也可,喜欢年轻倜傥也可,外形定在什么年龄,全凭修炼者自己的喜好。”
“你的意思是,这人有元婴期的修为?”
“那倒也不是,只是看他威压很强,不像是一般的内门弟子。”
“可是他身上穿着的和我们一样,是普通的便服,并不是内门弟子服啊……”
“这、我倒是没有注意到,那他的身份就很难猜了,有金丹期以上修为,能驾驭飞剑,灵压这么强,又不是内门弟子,那会是什么人呢?”
“你们不知道吗,据说东明真人的弟子来了,从东明岛而来。不会是他吧?他可凶得很呢,一来就逼迫盛家家主签下行刑令,开阳长老在天净台行刑,将盛家年轻一辈里的翘楚、本届最有希望夺冠擢仙大典的盛天骄给咔嚓了!”
“咔嚓?是砍头还是净身?”
说八卦的人给了旁边乱插嘴的修士一个脑瓜崩:“别胡说八道,什么净身,什么砍头,你以为是俗世间那些凡人君王的庸俗手段呢?——是极刑,极刑啊,灰飞烟灭不入轮回的那种!”
众人一阵哆嗦,想到方才那灵压极强的白衣修士,都暗自后怕,还好他们没有多事凑上去询问,否则万一惹恼了这位大罗金仙的单传弟子,可能死得比盛天骄还要惨。
秦炽羽回到韩家宅院,拉开院门,正待走进去,忽然发现院门没有上门栓。
他迟疑了一下,向院中望去。
只见院中站着两个人,一个陆万闲,一个韩惜见。
秦炽羽身子一僵,没来由背后冒出一层白毛汗,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跑,脚都往后转了半圈,身子侧面朝向陆万闲,一副随时夺门而逃的姿势。
“秦炽羽。”陆万闲的声音并没有很大,可是却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令秦炽羽的心脏几乎提到喉咙眼。
连旁边的韩惜见,都感觉到了这股威慑力。
韩惜见暗想,让你偷偷做坏事还不承认,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怂恿人很好的韩老夫妇帮你骗人!让你嘴硬不承认,还当众怼我!——我韩惜见可不是以前的韩惜见了!现在根本不惧和人正面吵架的!
不过正面和人起争执毕竟有碍观瞻,还是把陆师兄找来,让陆师兄亲自惩戒一番这个冥顽不灵的秦炽羽罢。
韩惜见这边内心暗爽着,那边秦炽羽也扫到了陆万闲身侧的韩惜见,秦炽羽黑沉沉的目光投来,目光中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似乎能在韩惜见这个告密者身上戳个洞。
“秦炽羽,”陆万闲道,“给我进来。”
秦炽羽垂下头,不情不愿地从门缝里进来,在距离陆万闲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不远不近地站着。
“过来。”陆万闲气不打一处来,秦炽羽完全没有一点欺骗他的内疚感,反而还只想着逃跑,这副阳奉阴违的样子真是令他意想不到,先前那个说着对他感激不尽的孩子呢?秦炽羽就是个小骗子!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跟着韩老夫妇去中州?还在这里磨蹭什么?”陆万闲质问道。
秦炽羽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能感觉到陆万闲的目光和他的气愤,也知道再隐瞒也没有用,他只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败露,本来他还想着自己成功通过了擢仙大典的考核,到了悬圃上,再给陆万闲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都怪韩惜见。
这个娘们兮兮的家伙简直了,没有一点大家公子该有的品德,出卖他就像戳破一张纸一样轻松容易,扭头就去陆万闲那告状了。
偏偏陆万闲还偏向韩惜见,因为韩惜见不肯拜陆万闲为师,陆万闲就把秦炽羽骂了一顿,把收韩惜见不成的怒火倾泻在秦炽羽身上。
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让秦炽羽见了就烦,那就是韩惜见了。
“是……我、我报名参加了擢仙大典。”秦炽羽自知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便主动坦白了。
他说完,抬起头,直视陆万闲的脸。
他也想很想知道,陆万闲对他参加擢仙大典这事儿怎么看。
因为陆万闲之前的种种表现,例如将他送给韩老夫妇收养,而不是教他修炼,想把他送回凡人俗世中,而不是留在玄门,已经表现出了陆万闲的态度——陆万闲不希望秦炽羽留在修真界。
为什么?是怕他受伤吗?怕他体质不行?承受不了修炼之苦?还是怕他隐藏着报复心,学会了修炼之法,总有一天会闹出事端?
这些疑惑困扰着秦炽羽,让秦炽羽非常想要知道,陆万闲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万闲见秦炽羽不仅不心怀忏悔,还敢抬起头来,一脸挑衅地望着他,不由得心头火起,这一幕,实在是与前世的某个逆徒太像了。
“你不能参加擢仙大典,现在就收拾行李,向韩老夫妇道歉,道歉耽误了他们的行程,现在就,收拾行李走!”陆万闲命令道,他的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恼怒。
陆万闲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般看来,秦炽羽报名擢仙大典,是真的惹到了陆万闲。
“为什么?总得有一个理由吧?”秦炽羽心里也隐隐不快。
“你以为以你现在的能力,能参加擢仙大典?你——”
陆万闲话音未落,就被秦炽羽打断:“我连第一关天阶初筛都过不去,这话不用说了,我已经听腻了。”
韩惜见在旁听着忍不住了:“秦炽羽,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陆师兄是关心你,才会来劝你。”
秦炽羽看也不看韩惜见一眼,只望着陆万闲:“陆仙长到底为什么阻止我参加擢仙大典?阻止我留在玄门修炼?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陆万闲被他问的一怔。
“请陆仙长回答我真实的原因,若我能够接受,我可以现在就离开。”秦炽羽郑重其事地说道。
陆万闲默然片刻:“你命中杀孽太重,还是远离修真界的好。”
陆万闲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诸如他背叛师门,诸如他堕入魔道,诸如他后期为了一人修炼,招致魔界虞渊门开,魔族入侵,生灵涂炭……这些还未发生,但命运的轨迹何其相似,这一世,秦炽羽又是背负血海深仇,又是与陆万闲的命运千丝万缕产生纠葛,陆万闲若不在此刻斩断他进入修真界的道路,恐怕以后会变得更加麻烦。
秦炽羽突然笑了:“我杀孽太重?所以阻止我进入玄门?那你可曾窥见过盛天骄的杀孽?窥见这玄门上下每一个修真者的杀孽?他们的杀孽不重么?你为什么独独阻拦我一个人?何况我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被修真者杀干净了全家?”
韩惜见被秦炽羽笑吓了一跳,好像那笑里有无尽悲凉痛苦,如冷夜冰河,渗入骨髓,令韩惜见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他是世家公子,哪里听说过人间的惨事,本来想要劝服秦炽羽好好地离开,去中州过他的凡人生活,谁知此时却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怪不得陆师兄说他来了也没用,确实,他那些规劝秦炽羽的理由,都太过苍白无力了。
“抱歉,这理由无法说服我。”秦炽羽眼中的目光又坚定了几分,他望着陆万闲,“陆仙长,你三番五次救我,你心性纯良至善,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但是,我有我的路要走,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就算你救了我,也不能扭曲我的意志让我去做一个平凡人。”
秦炽羽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韩惜见都不由得为之神夺。
屋里,韩老夫妇互相搀扶着走出来,韩老夫人十分心疼地望着秦炽羽,韩老先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两人也是头一次听到小羽这样直接地扯开自己的伤口,坚定地陈述自己的决定。
“陆仙长……”韩老夫人颤巍巍地开口,“请你还是不要难为小羽了,小羽他有他的苦衷,我们都没有体验过他那样的经历,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那么……至少可以尊重他的选择吧,不尊重,也不要妄加阻止啊……”
如今,事态变成了,陆万闲没道理。
好像是陆万闲在无理取闹,阻止秦炽羽实现他的伟大目标。
陆万闲确实也说不出什么特别占理的缘由,来博取其他人的认同。
而他也不需要博取其他人的认同。
“立刻收拾行李,走。”陆万闲指着里屋的门,对秦炽羽一字一顿地说,“你搞清楚,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而是在命令你。”
秦炽羽胸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怎么也无法熄灭,他再度尝到了喉咙里涌出来的苦涩血腥味。
他望着陆万闲,仙人般飘然出尘的气质,隐藏着怒意时也那般漂亮的凤眸,令他心中五味杂陈,偏偏是这般好的陆仙长,无法理解他的痛苦,还要冲他发怒,而他该解释的都解释了,仍然没有用,假如面前的人是盛天骄,他可以和对方拼命,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陆万闲。
“陆仙长,”秦炽羽闭了闭眼睛,绝情的话语从淡无血色的薄唇间吐出,“万花山上,寒石洞底,你三番五次说,不想与我有任何瓜葛。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干涉我做什么?我秦炽羽修炼或是不修炼,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陆万闲听到这话,不由得心头一震。
他将袖子一拂,冷声道:“好,今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惜见,我们走。”
陆万闲说罢,径自化作一道白光,破空而去。
韩惜见谴责地望了秦炽羽一眼,却见秦炽羽目光低垂,凝视着院子角落,神色黯然,脸上更是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你、你好自为之吧!”韩惜见撂下一句,匆匆跟上陆万闲而去。
陆万闲一路回到万花山,收起飞剑时,手还又麻又冷。韩惜见隔了一会才到,见到陆万闲掀帘入门的背影,他叫了一声:“陆师兄!”
陆万闲微微侧过身,回头望向他,神色间却有些疲倦:“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比剑之事,等你过了第一关再说。留着体力应付天阶那关吧。”
韩惜见知道陆万闲此时全无兴致,便也答应下来,退出去了。
傅唯一在演武场上修炼了一早上,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看见那个没筑基的小子姗姗来迟。
这小子说也奇怪,一心想要修行,却连一点修炼根基都没,没有根基也就罢了,身体素质还很差,一天三次药,少一次都不行。
每个人背后都有说不得的苦衷,尤其是执念甚强的,傅唯一倒没有刨根究底的兴致。
只是这秦炽羽这次喝完了药,却脸色愈发苍白,魂不附体的样子,令傅唯一感到有些碍眼。
“饼卖完了。”傅唯一道,“吃点别的?”
秦炽羽出了会儿神,才意识到傅唯一在跟他说话:“嗯?吃什么,随你。”
傅唯一带着秦炽羽去了一家热气腾腾的汤饼摊子,扒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赶上去给俩人各买了一碗撒了各色臊子的汤饼,放在秦炽羽面前的桌上。
秦炽羽望着汤饼。